第39章 第39章

门外传来的脚步时而仓促,时而杂乱,叫号系统机械的播报音不断响起,念着陌生的患者姓名,有小孩哭闹声,护士不耐烦地回答着重复的问题,有人等不及电梯匆匆从楼上下来,经过两人身边时贴着另一侧走。

噔噔的皮鞋声消失在几层楼下,楼梯间重新变得安静,这种安静包裹在外界的混乱之中,成为独立不被打扰的空间。

叶嘉宁手腕被人扣着,站在他面前的距离太近,她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霍沉的眼睛。

”你付钱给我,跟我谈恋爱?”

”不然?”霍沉捏着她纤细的手腕,不知是不爽还是什么,有点没好气,“还是你喜欢做情人?”

叶嘉宁不知道是自己的理解出错,还是霍沉的理解有问题,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偏差。又想到,跟情人接吻哪用问她想不想,愿不愿意。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空气像浆糊,半晌她说:“没人这样谈恋爱。”

霍沉反问:”那应该怎样谈。”

叶嘉宁默住。她又没谈过,她怎么知道。

起码谈恋爱是不需要付钱的,买来的能叫恋爱吗?又觉得这逻辑并不能站住脚,哪里规定说不可以买,花钱请人跟自己谈恋爱似乎也说得过去。平常恋人间一方给另一方打钱的不是比比皆是?

她在那团浆糊里思维都被搞得乱掉,脑袋像跑火车,左突右冲,却迟迟走不到正轨,重点全忘记。

她没看霍沉的脸,但他身上刚刚爆开的尖锐冷意好似也被那团浆糊融化,粘稠地拉着丝,往她身上勾扯。

霍沉同样没看她,头微偏,不知看向什么地方。两个人谁都不看谁,只两只手彼此接触,在莫名暖昧起来的静默里,一个握着另一个。

那么僵持一阵,霍沉目光移回来,垂眸看她,嗓音低低沉沉,在空旷楼梯间产生微弱的回音:“我没谈过,你可以教我。”

叶嘉宁脸上起火:“教不了。我们专业学内科学外科学,学解剖,学精神病学、犯罪心理学,不学怎么谈恋爱。”

霍沉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谈的不对。”

叶嘉宁的确被问住了,过了会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不是你这样谈。”

刚才

下楼那人匆匆原路返回,从楼下上来,见他们还在原地瞟来奇怪的打量。叶嘉宁头往另一边偏,霍沉侧了侧身,叶嘉宁被挡在他的身体与墙壁之间,那道偷窥的视线被阻隔。

他不挡还好,挡了反而欲盖弥彰,好像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今天气温高,她穿的毛衣,被他一身清冽的气息环绕却觉得热。

等人再度消失,她刚想要出来,霍沉冷不丁问了句:“你和你初恋怎么谈的。”

叶嘉宁莫名,抬起头跟他对视:“什么初恋?”

霍沉眼神平移开,语气透出一种幽微的寡淡,面无表情地说:“你初恋,你问我。”“我没初恋。”叶嘉宁都要被他搞糊涂。霍沉瞥她一眼,挺淡的,那个眼神里写着:你继续骗。

她觉得莫名其妙,哪里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天而降一个“初恋”,叶茵的教育观念一直都很开明,极少限制她的权利和自由,小到买何种风格的衣服鞋子、留哪种发型,交什么样的朋友,大到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都充分尊重叶嘉宁自己的意愿。

她连两性启蒙都早早地为叶嘉宁做过科普,唯一的家规便是,十八岁前不能早恋。

叶嘉宁从小就漂亮可爱长得招人,幼儿园就有小朋友会为她打架了,给她递过情书的男生数不胜数,她的拒绝从来干脆彻底,当面递的情书不收,偷偷塞进抽屉的按照署名返还,没署名的那些因为无法处理,丢弃太过糟践人的心意,都一起存放在家里一个旧盒子里。

她的少女时期并没遇到过多么惊艳的人,其实没能等到她十八岁,家里就发生了变故,先是丁重出事,他过世没多久叶茵病倒,兵荒马乱的这几年,她很难有这方面的心思,也根本挤不出多余的时间。

她与“初恋”这两个字存在的仅有的关系,只是曾经为某个情感公众号写过一篇杜撰的文章。叶嘉宁沉默几秒:“你看过我写的公众号文章?”

鬼知道霍沉多讨厌那篇文章,听她提这个,喉咙里滚出一声冷恹的“嗯”。

叶嘉宁杜撰那些故事时半点感情不带,只有冷漠的市场热点分析,没考虑过会不会被熟人看到,她没署自己的真名,都不知道霍沉怎么找到。

“那是编的。”她甚至觉得有点离谱,”你还看女性情感专栏?”

霍沉脸上的神色微微凝住,有点没法收场。他冷淡地偏开头,说:

”涉猎广泛,不行吗。”

”行。”叶嘉宁说完从他和墙壁之间钻出来,往楼上走。

霍沉的手从她手腕下滑,又捏住她手指,叶嘉宁回头看向他,他不松手,问她:“我等你吗?”

叶嘉宁不明白这种问题干嘛问她,他的腿又没长在她身上:“你等不等问我干什么。”“看你让不让等。”霍沉说。

刚刚淡化下去的浆糊又开始翻搅,咕噜噜地冒起沸腾的气泡。

?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攫住她,手指也勾着她,叶嘉宁有种被蜘蛛精网丝缠住的错觉,抽出来,转身往上走:“看你想不想等。”

霍沉把手收回来,揣进口袋,靠在安全通道的门上看她上楼。

叶嘉宁回病房时,麦穗已经过来了,见她在这还有点惊奇:“咦?你今天下课这么早。”

”实验结束得早。”

叶嘉宁把单子给叶茵看,她生病后胃口一直很差,有点营养不良,血红蛋白和白蛋白的指标偏低,张医生叮嘱她要多补充营养,叶茵有点忧愁:”我已经努力多吃了。”

麦穗点头:“我作证,阿姨最近真的有坚持进食,吃得比以前多了。”

”你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吃补品,也不能吃提高免疫力的药,会产生抗体,所以只能从饮食上改善,手术之前把身体养好一点,后面就能少受点罪。”叶嘉宁铁面无私,”你自己就是医生,道理你都懂,乖一点。”

隔壁床阿姨笑呵呵道:“哎呀,闺女开始管妈了。”

叶茵也笑起来:”知道了,叶大医生。”

叶嘉宁跟麦穗一起下楼买饭,一边跟她叮嘱哪些食物蛋白质、铁和维生素B12的含量高,麦穗—边“嗯嗯嗯”一边拿备忘录记,叶嘉宁买了三份餐,一份叶茵的,一份隔壁床阿姨的,还有一份是麦穗的

麦穗从手机上抬头问她:“你不吃吗?”

叶嘉宁还没说话,她又拉长音说:“哦~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麦穗哼哼两声:“我什么都懂。”

从她手里接过打包的餐盒:”好了

,你走吧。”

“我不急着走。”叶嘉宁说,“我陪你上去。”

麦穗直接用胳膊肘把她往外推:“你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陪我上去干嘛。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呢。”

叶嘉宁被她强行推出来,无奈地看着她笑眯眯冲自己挥手,拎着餐盒上楼。

叶嘉宁在原地站了几秒,返回之前的楼梯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以为霍沉会在那等她,可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外面的热闹衬得楼道里静得出奇,她一个人在那,明白这个想法有多蠢,他又不傻,怎么会在这里傻乎乎地等。

她重新搭电梯下楼,走出病房大楼,边走边找,一直走到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口,四处都不见霍沉身影。叶嘉宁不知道他在哪里等,或者没等,已经走了。

她站在路旁的六边形地砖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他发了条信息。

【你走了?】

她等了两分钟,没收到任何回音,心想他应该真的走了,把手机收起来,抬头时瞥见马路对面的一道影子。

医院对面有间花店,月季、向日葵和满天星,缤纷花朵摆满整间铺面和门口,霍沉穿着件薄款长风衣,就立在那片鲜艳色彩中。

他低头在花桶里挑选,冷白修长的手拨过一朵朵漂亮的花苞,没一只能入他挑剔的眼。

老老板娘做生意这么多年慧眼识珠,一看他的穿着就知道没一件低于四位数,那身气质看着就不像普通人,她把平时卖得最好的花都拿来——推荐,他一个都不中意,眼看着他在满店的鲜花里挑挑拣拣,精挑细选,最后选出一支。

那是一朵白色系玫瑰,奶油色花苞,从内到外呈渐变的颜色,外瓣带一丝清新的浅绿,像波浪一样的卷边裙摆。

这花名字叫月光石,花如其名,像清冷恬淡的白月光。

叶嘉宁在马路对面,看着他拿着花从花店出来,从兜里掏出手机,边走边打字。很快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SS:【没走】

SS:【在等你】

叶嘉宁回:【花店应该等不到我】

他脚步停住,抬眸朝这边眺来,叶嘉宁视线和他对上,马路的车流从他们中间潮水般流过。停顿几秒,霍沉收

了手机,走到斑马线。

他的口罩已经摘了,侧颜立体流畅的轮廓压在帽檐下,人行道上站满行人,他一身黑色风衣,单手拿着一支浅白玫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清晰而突出。

路口红灯在片刻之后转绿,斑马线两侧的行人像蚁群涌向对面,在柏油马路中央交叉穿行,形成一幅动态的背景。

他从人潮中向她走来。

叶嘉宁立在路旁等着,他太显眼,一路走来已经吸引不少注意,到她面前把花递来,叶嘉宁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一道道目光。

”送你。”

很少见送人只送一枝花的,但这枝花的确很漂亮,半开的花苞形状饱满,花枝鲜嫩,每一瓣生长得毫无瑕疵。

他挑了一枝最好的给她。

叶嘉宁接过,低头看花的时候注意到自己裙子的颜色,她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的棉麻半裙,裙摆褶皱层叠,上面是乳白色毛衣,跟这花的色系异曲同工。

“跟我衣服很像。”

霍沉没看她眼,插着兜一副对送花这件事很老练的样子,神色淡淡地说:”像你才买的。”

这话又让叶嘉宁想起她的围巾,霍沉总说那只羊像她,她想象不出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怎么能在像一枝漂亮的花的同时又像一只潦草的羊。

那是什么,美羊羊?

”你送花都只送一朵吗?”叶嘉宁问。

霍沉嗯了声,挺理直气壮:“我谈恋爱就只送一朵。”行吧。

两个人说完这几句陷入沉默,空气突然尬住,旁边有人在看热闹,叶嘉宁拿着花,脸色很镇定:”走吗?”

”去哪。”霍沉问。

叶嘉宁脚步顿住:”你等我,你问我去哪?”

霍沉低眸看着她:“带你去哪都可以?”

这句话满是陷阱,叶嘉宁干脆利索转身:“回家吧。”

霍沉的车停在前面路旁,两人一前一后走路过去,叶嘉宁上车,花放在腿上,花瓣和她的裙子相得益彰。

霍沉看来一眼,迟了几分钟才问她:”喜欢吗?”

r/>”挺喜欢的。”从小到大的教养,收别人礼物要表达喜爱,叶嘉宁说,”谢谢。”霍沉收回眼,还是那副荣辱不惊的神情,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却无意识地点了点。

到港域天地下车时,叶嘉宁拿着花,进门冬叔看到他们一起回来高兴坏了,连忙叫厨师过来准备晚餐,告诉她有新鲜的东星斑,还有刚刚从新西兰空运回来的PiqaB红梨,很甜,她一定喜欢。

叶嘉宁先回房间换衣服,下来后问冬叔讨了只透明的玻璃花瓶,盛上水,将那枝月光石的花茎剪掉一截插-进去。

冬叔特善解人意:“我帮您摆在床头。”

叶嘉宁想说放在书桌上就好,还没开口,听见身后人声。霍沉换完衣服下来,站在楼梯上瞥一眼那花瓶,随即移向她。挺淡的口气:”一枝花而已,就那么喜欢?”

叶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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