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父子与兄弟

太庙。

众人自外向内拱进,只是依照世系亲疏,并非所有族人都能进宗庙内殿祭祀。

待高洋走进宗庙内,停下步伐。

后面不少高氏的宗族弟子,只能停步于殿外。

从外面看,太庙并没有邺城禁中的内殿大。

但它极高,它是拱山形状的顶,有拱卫祖宗社稷之意。

不同于邺郊的社稷坛,摆放有四层半圆形的圜丘坛。

高氏宗庙内,仅设有高氏先祖七庙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神幄。

因殿顶极高,神幄牌位也随之高耸。

太祖之庙居中,昭庙在左,穆庙在右,左宗右社,立于殿中。

高宝德抬头看。

圆锥形的神幄,几乎碰到太庙殿顶,让人不得不仰视。

最上层的主位,乃追溯至高氏先祖皇天上君神牌位,正中乃高欢神位。

是为太祖二祧庙。

现在的祖庙,可是与再过几年的都不同。

高宝德冷笑。

最初,高洋代魏嗣位时,基于郑玄学说而设定太祖二祧庙中的三祖庙。

高洋毋庸置疑地确立了父死子继的继承顺序。

三祖庙,为高欢三父子。

只是后来,高演、高湛二王各怀野心,在大齐的嗣位继承上动手脚。

将高洋确立的父死子继之制,变更为兄终弟及之制。

只为彰显自己的礼法正统性。

高宝德知道,紧跟其后的高演,后来夺位之后,将太祖二祧庙中的三祖,变更为高欢、高澄、高洋。

高欢为父,高澄为长兄,高洋为二兄。

对于高演来讲,自己行三,嗣位理所当然。

而高湛上位,更是以高谧为太祖,太祖世次自高欢上推二世,并未降低高欢在郊庙中的地位,彰显出父死子继之制的正当性。

同时也逐步拉近宗室血缘关系,明显可见,高湛笼络宗室的初衷。

高湛可不想,同高澄高洋高演三个皇兄一样,被弟弟夺位。

他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嗣位,一方面又为儿子谋求法统。

后来高湛之子,齐后主高纬,再重新设立新的三祖庙,不过承用武成帝高湛的天统改制之意,又将兄终弟及,更为父死子继。

在这般政治博弈过程中,高湛以高谧为太祖的具体原因,意在表明或在于彰显高谧北徙怀朔,开启北齐之功业。

各自为自己着想谋划,心中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算计着父子与兄弟。

高宝德看着殿上祭拜着的神幄牌位,理清前世在祭祀法统上的这些细枝末节,只觉好笑。

为了这权位,众人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连祖宗都可这般戏弄。

……

太庙内,早就摆好各种祭祀牺牲玉帛。

依礼,摆列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祭品。

盛放祭品的礼器,皆是传承几世的青铜器和漆器。

这时候,倒是能看出来,高氏虽鲜卑化盛行,但相较起于草原的诸胡,还是有所不同的。

高宝德按照祭礼,与高绍德等人一起,于太庙南侧设的祝案跪下。

身后随之响起,编磬和编钟所奏的中和雅乐。

她仰起头,似被这宏大辉扬的雅乐所感染,忽觉这高高的太庙殿堂,竟如此肃穆庄严。

尝禘。

先周雅乐。

高宝德收敛心神,随众人一起,一丝不苟地按照尝禘礼节,叩拜祝祷。

礼节繁多,直至晌午,才堪堪完成。

所幸,高宝德不必再赶去邺郊,只行殿祭礼即可。

诸族人依照来时的仪仗站位,缓缓离殿。

太庙外,才分为两路。

族中贵女,由北回宫。天子携族中成年诸王宗亲,再向南去。

乐安公主明显要与她论事,虽不知何事,但照乐安公主习性,她躲不过的。

高宝德心想着,反正要去藏书阁取《皇诰》,也刚好途经。

不如就这时,顺便在藏书阁,听听乐安公主要说些什么。

她可不认为,乐安公主是无缘无故示好,佯装亲近。

依着他所知的乐安公主性子,定然也不会有事求她。

藏书阁,正是谈话的好处所。

“阿绍,你且先自己回去,婢姚在太极殿以西,我去藏书阁有些琐事,让她不必寻我。”

“行的,阿姊。”

高宝德抽身,闪身进入藏书阁。

眼神示意后面的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点头,待行至此处,也后脚跟上,进了藏书阁。

后汉有东观,魏有崇文馆,宋有玄、史二馆,南齐有总明馆,梁有士林馆。

大齐的藏书阁,文林馆,她瞧着雅致不俗,倒也不输前者。

高宝德进馆,见馆中皆是着撰文史之官,鸠聚学徒,各忙各事。

此番是高宝德第一次前来,他们没见过她,自然不相认识。

只是不言而喻,今日能进此馆的,又身着礼祀正服,定然是邺城中高氏皇族贵女。

于是,不管高宝德和乐安公主走至馆中哪个方位,身旁的小吏都作一揖,算作对她二人行礼问好。

“且上楼罢。”

“唯。贵人请随我来。”

藏书阁中,自有引门人将她二人引上楼,至一空阁之中。

高宝德眼瞅着,只是觉得《皇诰》这等前朝遗书,理应是藏之于高层。

“善!”

乐安公主乐呵呵道。

二人上楼。

高宝德挑了一间靠边角处的阁子。

等引门人退却,高宝德坐于席上,这才看着乐安公主,问道。

“阿姊有何事寻我?”

高宝德与乐安公主不熟。

隐约记得,上辈子与乐安公主,只是在幼时一同游乐过,关系并不亲近。更别提这辈子,这才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在乐安公主之父、高宝德之伯父高澄薨逝后,高洋践祚,高宝德一家子搬入禁中。自此往后,除了宴席庆典祀仪,二人极少能遇见。

上晌祭祀祖宗,高宝德半日没有饮水,此时坐定,纤纤玉手,静静地给自己添上一杯热汤。

微啜着。

等乐安公主说明来意。

乐安公主见高宝德神情,迟疑了一下,尬笑:“旬月不见,长乐阿妹怎与我这般生疏。”

手中捧着的热汤水汽上泛,遮在二人之间,掩住了高宝德的面孔。

乐安公主见高宝德并不顺着自己的话讲,有些悻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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