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可愿成仙

一间空旷的大殿里,文判官崔广仁正咬着笔头,在那摇头晃脑。

他本就是这阴山郡的文判,可如今,昔日的城隍爷,黑白勾死,武判官,通通魂灭道消,就他一个文判被上边提溜回来,干些累死累活的事。

看了看案头上堆积如山的章册,他真想敲碎了脑袋再死一回。

这些章册里,有一大半是阴山城衙门等大虞朝官属机构送来的,大多把百姓的功过赏罚和寿元增减写在了一起,都需要他一一整理出来,修成宗卷,由城隍爷盖了章印,最后才能写入生死簿中。

抛开这些章册,令崔文判更恼火的,还是身后百子柜上堆满的卷宗。

毕竟上一卷生死簿已毁,只能把过往尘封已久的卷宗调取出来,由他这个苦命儿写到新的生死簿里,上边一直忽悠要调其他郡城的文判过来,可影子都还没瞧见。

“可怜我崔广仁,欲为山水郎,偏偏缩在这小庙里,摧眉折腰事城隍。”

崔文判俯在案头,一时神伤。

在他身前,也是大殿的中央,有一处刻满符文阵法的石台,上面立有一道浑白光柱。

一叠古旧厚重的金皮大册,正悠悠悬浮在里边,正是那生死簿了。

楼毅立在一旁,倒也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寻到此宝。

不过这生死簿既然能统摄一方生死,想来也必须要和一方天地相勾连,才能持续不断地运转下去。

所以祭放在法台上,倒也合理。

楼毅就这么静静等在一边,直到这崔文判领着鬼差,神思不属地出了门去,才悄悄行动起来。

他来到那堆满卷宗的百子柜前,身化幽雾笼罩上去,一时间,所有的卷轴都抖动着飞了出来,然后一张张铺开,在大殿里上下乱窜。

只是过了片刻,楼毅便把东西找了出来,然后让其余卷宗纷纷物归原位。

案头上,楼毅把老母亲的生平粗看了一番,倒是和他了解的差不多。

薛老太这一生,涉及寿元削减的罪过也就一条,正是因前朝军伍遗孀之身,被判了十年减寿。

而她寿终正寝之日,正好是五日后“寒露”那天。

楼毅不再迟疑,操控着一旁的判官笔,开始对卷宗进行修正。

只见他一笔落下,在减寿条目的“十”字上方,写了个“五”字下去,一时间,原本的“十”字便迅速隐去,显然这卷宗也不是寻常之物。

楼毅没有直接删去条目,主要还是不想引人注意,横生枝节。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在薛老太剩下的阳寿里,会尝试引她入修行,如果老人家实在无心此道,那便好好陪她到寿元耗尽。

改好了卷宗,楼毅便循着之前崔判官的样子,把那卷宗浮到了生死簿所在的石台旁边,卷宗被那法阵的白光一照,顿时一溜溜黑色的古字便窜了出来,纷纷钻入到生死簿里。

做完了这些,楼毅再次物归原位,确定周围看不出什么纰漏以后,才飘然出了大殿。

解决了此事,楼毅心里的石头便放下了。

至于阴山城中之事,自己当个随缘看客就好。

说起来,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楼毅心里颇有些悬着。

那太清观孟老头离开云襄国也有六七日了,以他的脚程,这两天怎么也该到了。

如今阴山城里眼线众多,几乎不会有人众目睽睽之下,御剑入城。

所以两日前,他便放了不少蚊虫出去,在阴山城各处出入要道盯梢着。

可始终没瞧见人不说,还有一批蚊虫凭空消失掉了。

要知道,这些蚊虫已有了化虚的能力,虽没有多少道行,但若想遁走,一般的修士很难困得住。

楼毅心里有种预感,那孟老头已经入了这阴山城。

大虞朝五百年立世,为了统摄天下修行人,搞出了一寺一观一星台在那镇着。

一寺,说的是寂照寺,寺中主持妙觉禅师,传闻是六世佛陀轮回转世,如今这第七世,也已在三十年前证得了顶上三花。

不过这寂照寺大多是过问妖鬼邪魔之事,对于寻常的修真界干戈,却是很少干预的。

一观,自然是说的太清观了。

毕竟这修真界里有“天下修士出道门”的说法,大虞朝自然是把太清观捧得极高。

当代观主张仙庭,更是直接被人皇册封为道首,大有统领天下道门之意。

这太清观在大虞境内,共立有九座被尊为圣地的道观,其中各自供奉着一把以“太”字赐名的道剑,合称为九太道剑。传闻每一把道剑出山,都有秉承大道,扭转乾坤之威势。

楼毅早就怀疑,那位孟老头,就是其中一把道剑的执剑人。

至于这最后的“一星台”,则是大虞朝鼎鼎大名的司天台了。

太清观虽和朝廷走得近,但终究不是朝廷的直属机构。

这司天台则不然,早年虽只是大虞朝掌管星气谶纬的闲散之所,如今却代表大虞,在明面上统摄修真界诸事,风头甚至还压过了太清观一筹。

如今太清观的执剑人都已经到了,司天台的人却迟迟还未露面,只怕又是个背后黄雀。

心里一番计较后,楼毅神意归身,看看窗外,夜色已经深了。

堂屋里边,此时仍有一阵阵微弱的烛光晃动着。

楼毅从榻上起来,取了棉衣批上,来到堂屋,却见那烛光是从杂物房里传来。

他神识一扫,却见薛老太正低垂着头,拿着根细毫笔,在一张宣纸上小心勾画着。

楼毅淡然一笑,大大方方走进那屋子,来到了案头边上。

“哟,你怎么还醒了。”

薛老太嚯嚯浅笑一声,好像是小秘密被人逮到了一般。

“您不也没睡么。”

“我那是睡不着,最近老犯困,白天就把该睡的觉都睡完了。”

楼毅来到老太太身后,轻轻倚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小声道:“以后就不会了,您身子骨可硬朗着。”

薛老太回头拿眼神剜了他一下,笑骂道:“这么大了还蹭娘啊,以后我老太婆走了你可怎么办。”

楼毅心头一动,那种滋味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一个两百年的修行人,却总想亲密地呆在老太太身边承欢膝下。

“您这画的是父亲?”

楼毅扫了一眼,老太太的运笔显然抖得厉害,画上的男子除了眉宇间能瞧出些英气来,其他地方都勾勒得有些糟糕。

只看形貌,自然也和印象里的父亲八竿子打不着。

“是啊,老了,我这两天,越来越记不住他的样子了,所以就想把他画下来。”

“可是啊,人不中用了,你看我忙活了大半时辰,都画了个什么出来。”

楼毅陪在边上与老太太一阵闲聊,突然想起了之前老太太写的那首小词,往旁边一扫,发现正被一些杂物压在一角。

楼毅将那首小词取出,轻声念了一遍。

“天上仙无乐趣,人间性有顽愚。庭中有幸看经书,不觉闹里人情。窗外横山入画,门前流水堪听。一点残烛照孤身,两自风中安宁。”

老太太一听,竟是老脸一红,捉狭道:“别念别念,真是烦人,哪有当着人面念人诗的。”

楼毅也是一乐,笑问道:“您说仙无乐趣,可若真是有条成仙路摆在您面前,您会如何选?”

老太太仿若没有听到,自顾自拿起了画像,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我儿时一身男子气,总想不落须眉,当个马鞍上的女巾帼。”

“无奈没那本事,便想着骨头要硬些,以我手中之笔,为天下苦难者说话。”

“没想到时运不济,一事未成便被强权打落到尘埃里,做了一辈子农家妇。”

“有你这老小子陪着,日子倒也乐呵。可是娘偶尔还是在想,要是能重来一次,那该多好啊。”

“儿啊,有时候,我都快忘了,我叫薛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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