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子何不道

咔嚓!

一道银龙划破天际,这眼看渐收的雨势,竟又变得稀里哗啦起来。

西城小屋里,楼毅五指划动,开始以《五雷法》造势。

天下修士,但凡顶上有花,谁没挨过几下雷劈。

那些仙门世家的弟子,此刻不少人都缩了缩脖子,絮叨着今夜这雨,有些古怪。

人群前方,此时正有个粉雕玉琢的和尚,在公羊寿旁边分说了几句,还真把朱欢给指认了出来。

此人正是那夜雀头山中,撇下阮幼薇二人独自逃跑的善妙和尚。

这和尚在罔极寺中应是颇有跟脚,一个筑基小修竟被门中宿老领在了身边。

先前颜青山一番话,摆明了是个阳谋,你公羊寿若不想自打脸面,就该当这出头鸟,降了这孽畜。

但就眼下这形势,他真要是出了头,那又成了拱火的大冤种。

一想到这,公羊老儿耸了耸通红的酒糟鼻,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颜青山见那几个大修士突然不作声了,又故意拉长了声线,一阵肆意长笑。

“尽扯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你们还不是忌惮旁边这头蛤蟆?”

“罢了罢了,这蛤蟆的修为,似已返璞归真,为了我大虞朝的基业,咱家愿意与你们暂释前嫌,一同出手便是。”

颜青山此言一出,不少仙门中人都是眼底一亮,哪怕是公羊寿,也有些意动了。

楼毅眼角一虚,觉得是该露一手的时候了,不能让这老阉奴搬弄下去。

众修士只见那朱蛤突然伸出右掌,掌心朝天,四指划了几道弧线。

所有人都在猜它要干嘛,岂料朱蛤五指一握,天上顿时银龙再起,随后它将蹼掌一挥,如同轻轻拂开了幕帘,这一场疾雨霎时就变得稀稀疏疏,耳根边上也清净了一些。

“就让本仙师与你们说上一说。”

一时间,众修心中皆是一凛,哪怕是颜青山等大修士,也越发看不清这位蛤蟆仙师了。

呼风唤雨乃是世人皆知的神通,门槛极低,却又极难修到大成。

所以无论是仙门世家,还是那些山精妖怪,都多多少少会点皮毛,通晓些个中门道。

今夜这场雨,覆盖了阴山城外百里地界,又持续了如此之久,若背后真是有人以法力操弄,只怕得是证得三花,且深谙雷法的大能,才能堪堪办到。

而眼前这朱蛤,周身分明一丝力法神光也无,却在弹指间拨弄风云,这修为可就颇难揣测了。

楼毅见《五雷法》的震慑初见成效,心里倒是颇为受用。

这《五雷法》全名应该叫《五雷天心正法》,乃是青崖山说经台上的至高雷法,前身当年,也只是在机缘巧合下得了半部。

青崖山那帮道士久居山门,就算偶尔有行走在俗世惊鸿一现,也少有留名,所以这法门才在大虞修仙界声名不响。

这些大修士们见识有限,若是拿寻常的呼风唤雨比较,无疑是坐井观天了。

眼看氛围已经到位,楼毅拿捏着一个蛤蟆仙师该有的气度,指了指旁边的朱欢,一脸慈悲地说道:“这孽畜本就是被那白蟒胁迫,才干了些为祸乡里的事,而且他灵台蒙昧,尚未蜕去兽身,你们又何必与它一般见识?今日得我点化,它日后自然是一方有道真灵。”

“至于那祸首白蟒,她百年修行,业已服诛,也算我蛤蟆仙师给诸位道友的交待了。”

话说到这,楼毅看了看枯木禅师和了因老尼。

“我佛慈悲,我曾于广妙仙人座下听禅,师说,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敢问二位,这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枯木与了因闻言,俱是宣了声佛号。

“若施主所言属实,我们不与那山彘为难便是。”

仙门世家这边的大修士,纵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已把朱蛤当作了三花聚顶的大能对待。

虽说他们也怕这妖仙是个坐收渔利的祸患,若能铲除,自然最好,但既然事不可为,还不如借坡下驴算了。

至于心中佛法,一半一半吧。

眼看仙门世家这边松了口风,软轿那边,再次传来颜青山咄咄逼人的声音。

“这妖孽既然沾了我人族的血,今日就必须留下命来,什么放下屠刀,我缠教可不兴这套。”

说到这,他旁若无人地礼了礼衣袍,一副唠家常的口气说道:

“诸位道友,难道是要公然违背与大虞朝订下的《人道盟契》,放任为祸的妖物不管?还是说你罔极寺和慈云庵要去朝廷宣扬佛法,讲什么放下屠刀?”

“哼,这要是传到了司天台,可不好办啊。”

这颜青山不愧是前朝大奴,端是擅于罗织之术,几句话就把这事上升到了违背大虞《人道盟契》上面来。

不过楼毅听他这话,却是生出些疑惑来。

看颜青山方才举止,分明已经把我和返璞归真的三花大能关联起来,这会仍敢死咬不放,他哪里来的底气?

都说缠教功法,能叠万众缠奴之功于一身,难不成这厮真有硬碰三花聚顶的实力?

这么看的话,仙门世家那边,眼前这几位大修士,应该也只是表面上的主事人,背后怕是还有大能坐镇,一直隐而未出。

否则他们拿什么铲平缠教?

楼毅心中哂笑一声,你这颜老奴既然一再找死,那楼某人就送份大礼给你。

只见朱蛤坦平右掌,做出一副掐指欲算的模样,望向了颜青山方向。

“这位道友,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何必非要与我为难。我观你眉宇,阴煞之气久聚不散,已是七杀必死之劫,道友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才是正理。”

“妖言惑众。”

颜青山怒斥一声,枯瘦的右手向着朱蛤一抬一划,一道阴柔凶厉的爪劲立刻便横跨空间,刺啦一声从朱蛤的天灵盖拍下。

楼毅心头一跳,好在《童趣图》的法门,他本就一只拿捏着,法力一催便将朱蛤收回图中,让颜青山一爪落了个空,片刻后,又让朱蛤云淡风轻地在三丈外显出身形来。

“这位道友,何必心急,可愿听我蛤蟆仙师为你卜上一卦,测测吉凶啊?”

说着,朱蛤便缓缓从替命宝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法钱来。

“若我不能为道友指点迷津,大不了再陪你打上一架便是。”

颜青山方才拍了个空,此时也歇了心气,闻言眉角一扬,食指挑起一缕鬓发,于唇齿间划过。

“那你便说上一说,让咱家听听看。”

楼毅心中哂笑,朱蛤的脸上却是双目一闭,变得古井无波起来。

只见它操控着法钱缓缓竖起,悬立在掌心上方三寸。

呜悠一声,那法钱很快自转起来。

朱蛤的另一只蹼掌,同时也没闲着,循着抡算之法,在那一通装模作样。

真是一副玄门高人在卜问苍生鬼神的姿态。

一时间,周天的雨幕也跟着发生了变化,随着那抡算速度,时快时慢,时密时疏,当那蛤蟆仙师眉头紧皱时,这天野的雷霆,都再次滚动起来。

仿佛这大道天相,也在迎合这蛤蟆仙师一般。

颜青山远远瞧见,脸上虽仍是不屑,但心里却有些没底了。

这蛤蟆说他有七杀必死之劫,如今阴山城风云际会,这血淋淋的断言,如同一泼狗血洒在他心坎上。

不知不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半晌之后。

蛤蟆仙师掌心的铜钱终于停了下来,它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从一众修士脸上扫过。

“我路过贵宝地,没想到这阴山城里,却是个龙盘虎踞之局。”

朱蛤的目光落到了颜青山身上。

“冥冥中,我为道友镜中窥花,水中观月,只见有一道暗影,于一城隍庙中夜会阴司之人,起那宵小算计,最后,连那座城隍庙都让人给毁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修士们纷纷开始私语起来。

占卜之事,虚无缥缈,众修士本以为这蛤蟆仙人只会扯些似是而非的虚言,没想竟是往实处说。

这城隍庙被毁,不就是昨夜城中之事么?

一时间,众修士心里反倒有些提防起来。

谁知道这蛤蟆是不是本就牵扯其中,然后装出神机妙算的样子在这做局?

也就在此时,跪在颜青山身后的颜奉,眉眼轻轻颤了一下。

楼毅顿在那让众修士发酵了片刻,又才语调沉缓地对着颜青山说道:

“道友,芒刺在背,自然是祸水归身啊。”

颜青山隐约听出了什么,懒卧的身子顿时从床榻上惊坐而起。

“这是何意?说得明白些。”

他话音未落,又赶紧追问了一句:“你意思是说,咱家身边,有人蓄意谋害咱家?”

昨夜城隍庙的事本就古怪,听这蛤蟆仙的意思,是自己身边出了叛徒,勾结阴司嫁祸给缠教?

阴山城里最近的风风雨雨,矛头都指向了缠教,颜青山早就怀疑身边有人藏了不臣之念,与敌人里应外合。

只是他几番暗中搜查,却无一所得,只能一时作罢,当自己是疑神疑鬼了。

此刻这蛤蟆一提,瞬间又勾起他的疑心来。

“仙师可否细说一番,解了咱家疑惑。”

既然是要求人,颜青山立马便换了副面孔。

只见那蛤蟆仙师定定望向了他,瞳孔中似有慑人的神光,片刻后,竟是念出一道偈语来。

“垂丝三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

颜青山听了一愣,与一众修士都在寻味这偈语意思。

从字面来看,这话似是在告诉颜青山,说他与勘破疑惑,就差了一线距离。

那颜青山更是心思狂转,难道自己真是疏漏了什么细节?

一时间,往日里他曾怀疑过的身边人,纷纷在他脑中浮现。

然而,就在这时,跪坐他身后的颜奉眉头紧锁,已经缓缓低下了头。

旁人都以为那位蛤蟆仙师在看颜青山,但刚才颜奉与它四目相对之时,就已心生明悟。

它那慑人的目光,是冲着自己来的。

蛤蟆仙师说他看到了城隍庙里的事,也是说给他听的。

垂丝三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

哼,这偈语他听得明白得很。

这蛤蟆仙师,分明是逼他现在就动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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