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节

年初一的晚饭,陈斯南随便扒了几口饭,没?等斯好想起来转告赵佑宁的话?,她就又跑去文化站门口和陈瞻平交班。等到夜里十点钟收摊,陈斯南和陈瞻平喜滋滋地算了算,进货的钱已经都?回本了,剩下的货能?卖完的话?全是净赚的,离正月十五还有?两个礼拜呢。

赵佑宁的第二通电话?倒是被?斯南接到了。

“国际长途太?贵了,我没?事了,侬还有?事体伐?快说快说。”吉祥话?说了两句,斯南想到六十块,忍不住催促。

“美国打到上海和上海打到美国话?费不一样,这边不算贵。可以多说几句,上次电话?时间太?短了,你本来要?跟我说什么事的?”

“嗳?凭撒?不公?平!”斯南佯装嗷嗷叫了两声,又咳嗽了两声,“嗯,没?撒事体,就是谢谢侬,好了,祝侬——还有?侬女朋友过年好啊。我还有?点事,下次再聊。”

“女朋友没?了。”

“啊?”

“因为侬半夜三更打电话?来,伊同?吾分手了,”赵佑宁忍着笑说,“陈斯南,侬要?负责啊。”

“凭撒?关吾啥事体!”这下陈斯南是真?的嗷嗷叫了,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再说你去美国是为了好好读书的,怎么谈起恋爱了呢?很不好,要?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伟大的物理事业上懂吗?诺贝尔等着你,科学需要?你,祖国需要?你!”

“我年初一还在实?验室呢,昨天年夜饭吃的四川菜,辣得肚皮撒(拉肚子)。”赵佑宁叹了口气。

“哈哈,侬屁股眼肯定痛色!”斯南很有?经验地说,“陈斯好小时候非要?吃大舅舅的云南辣椒酱,辣得来屁股痛了两天!”

“你这种?幸灾乐祸要?不得啊,还是不是朋友了?”

“顶顶好的朋友之间才能?说屁股眼子好伐?”斯南笑嘻嘻地歪在沙发扶手上,说起了自己好陈瞻平的挣钱大计。

“你说你们男生怎么想的呢?他家里这么困难,爷叔一家也没?有?对?他和他妹妹不好,但也没?有?很好,他买条一百二十块的牛仔裤眼睛也不眨一下,都?不还价的!幸亏碰上我,省了六十块!你觉得我这个帮他赚钱的主意怎么样?”

“特别好,你从小就会做生意,卖景生,卖你姐,卖我,现在总算是上了正道了,”赵佑宁戏谑地问,“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

斯南愣了愣,哇地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我这是伟大友谊!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嗷嗷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爱情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满脑子都?是谈朋友啊?”

“喂,等等,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古里古怪的话?啊,难道女生跟你们男生多说几句话?一起做件正经事,就是喜欢你们了?”斯南想起那个接电话?的女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肤浅的男人?!”

赵佑宁诚恳致歉,陈斯南大方接受。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放心?,我陈斯南这辈子也不想谈恋爱!”陈斯南引吭高歌起徐小凤的《卡门》,“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种?消谴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听见没??这就是我的心?声!”

赵佑宁:“好吧……”

第322章

陈斯南和陈瞻平合伙的小?摊挤在小?人书摊边上。初二这天一早就有居委的阿姨过?来干涉。

“此地唔好摆摊头?哦,看看,刚刚刷好的宣传画都被你们蹭脏了。今天下午有领导要来视察的,快点收忒,小朋友好好交读书,花头?势噶浓,搞撒名堂经啊?”

今年九月北京要开第亚运会,年前全市就到处可见比人还高的大熊猫笑?容可掬地举着金牌竖着大拇指,背景粉绿粉绿的,配着红色大字“热烈庆祝第十一届亚运会在北京召开。”斯南这么没有美术细胞的人都看着摇头?:“红配绿,赛狗屁,难看。”

两个摊主回过?头?一看,下半截粉绿色的确被蹭掉不少,看上去像八五医院病房里的墙皮。

“啊呀呀,变瘌痢头?了!快点让开,过?年大家讪休息,没办法?补咧哪能办哦!”居委阿姨急了。

斯南眼乌子一转,招呼陈瞻平把油纸竖了过?来,再往小?人书摊的书架边上挤了挤,勉强让整幅画露了出来,她拆开一袋水彩笔,选了个差不多绿色的上去?套近乎。

“大妈妈,吾有办法?,修好后阿拉当心点,唔会再碰着的,等后半天领导来了,阿拉就收摊看小?人书,等领导走了再摆摊头?好伐?”斯南一脸诚恳,“我们这是寒假作业,勤工俭学体验生?活,还要写作文的,帮帮忙。”

居委阿姨看着她用绿色水彩笔把剐蹭到?的白色细条一点点涂上,退开两步看,蛮好,看不大出什么了。

这两个陈呢,居委阿姨都认得,顾家的人难弄,顾东文又得了癌症,另一个更惨,爷娘都没了,还有个阿妹在读书。

“那你?们注意一点啊,两点钟收摊,领导走了再摆出来。下趟记得提早来居委会申请,否则大家都随便摆摊头?,弄堂里一塌糊涂了对伐?”阿姨严厉中带着少许慈祥,走之前不忘叮嘱他们:“两点钟记得啊,我一点三刻会得过?来的,还有,收摊了卫生?工作要搞好,晓得伐?”

陈斯南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下来,看阿姨走远了,又把油纸打横拖回原地,招呼出来晒太阳的小?朋友们来看文具玩具。陈瞻平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斯南扬扬下巴得意得很,想到?昨天赵佑宁电话里的话,她想了想,把手边翘起角的变形金刚海报压压平:“嗯——老陈啊——我跟你?说?个事?。”

“说?呀。”

斯南挠挠头?,觉得“你?可千万别喜欢我”这话实在难以说?出口,咳了两声后呼出一口长气:“我找你?一起摆摊头?,是因为阿拉是邻居,是同?学,是朋友,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没有别的意思?哈,要是有人背后说?——说?我坏话,你?要告诉我。”

陈瞻平有点为难,觑了她一眼:“说?你?坏话的太多了,你?要听哪个?”

“啊?谁?说?我什么了?”陈斯南瞪圆了眼,几根卷毛因为静电炸在空中,很是滑稽。

陈瞻平忍着笑?:“你?说?话太冲了,弄得郭知行那么好脾气的人好几次都下不来台。”

“那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斯南哼了一声,“还有呢?”

“你?下乡学农的时候太认真了,把我们衬托得太懒,实在没有集体精神,”陈瞻平把一张变形金刚和一包钻石糖交给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小?朋友,把两块钱丢进?月饼盒子里,“还有老马在农民伯伯家吃了杯老酒后摔进?水渠里,你?不拉他,还喊其他班的人去?看他笑?话,过?分了吧。”

“谁让他追唐欢没追上就背后乱嚼舌头?了?长舌男,活该。”斯南想到?这个就来气,她替唐欢出头?,唐欢反而说?她暴躁。她哪里暴躁了,都没拿砖头?砸落水狗,不要太和平哦。

“算了算了啊,你?别说?了,我也?不问了,反正我在班上是不受欢迎的人。”斯南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其实上学期她和男女生?的关系比高一的时候好了很多,居然有同?学生?日会邀请她去?参加,不过?她觉得买礼物费钱费时间,拒绝了。

这么一打岔,斯南忘了最初想要和陈瞻平说?清楚什么了。

“今天收摊后一道去?西宫打游戏机伐?”陈瞻平笑?眯眯地问,“《1942》你?上次打出来的第一名老早被人超过?了。”

“啊?我现在掉到?第几了?”

“好像掉第七了。你?输的名字是nan吧?”

“靠!”斯南摩拳擦掌,“收了摊就去?!”

在边上看小?人书的陈斯好抬起头?:“阿姐,我也?要去?!”

“你?有什么资格去??你?第一关都打不过?,浪费游戏币!”斯南嫌弃地挥挥手。

“哦,那宁宁阿哥再打电话来,我就只好告诉他——”

“去?去?去?,烦死了你?,只许用五个币!”斯南莫名心虚,嗳,刚才好像还没说?清楚她不是想和陈瞻平谈旁友呢。

“我有压岁钱,我自己买,呵呵。”斯好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机器猫》漫画书。

不料在他旁边的顾念从《小?朋友故事?画报》里抬起头?:“哥哥,我也?要去?。”

斯好摇头?:“不行,虎头?你?太小?了——”

顾念:“那我告诉爸爸妈妈你?和二姐姐一起去?——”

“带带带,我带你?,但是你?谁也?不能告诉,好吗?”

“好,拉勾,这是我们的秘密!”顾念一板一眼地宣布。

斯南呵呵冷笑?,中午吃饭的时候直接釜底抽薪告诉善让,陈斯好要带顾念去?西宫打游戏机。最后北武和善让吃完饭就拎着陈斯好和顾念去?了静安公园。陈斯好一脸哀怨地陪顾念坐了十圈电马,觉得自己都变成了一匹电马,走路的时候自带弹簧上下抖动。

——

年初一到?年初五华亭路休市,景生?终于和斯江谈上了几天恋爱,看电影压马路都安排上了。

初一下午他们和北武善让去?国泰看了电影《父子老爷车》。陈佩斯这两年实在太红了,电台电视机里全都在放他的小?品。虽然上海人是听滑稽戏长大的,但相声和小?品的魅力实在太大。北武和善让尤其喜欢陈佩斯幽默里隐含的辛辣讽刺。

四个人看完电影照例去?老大昌吃一杯咖啡,马路对面的花园饭店已经拔地而起,据说?一楼的三越商场和咖啡厅已经开张了,酒店要到?三月份才开。这两年发展太快,南京西路的上海商城也?快要开业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在浦江两岸像是分分钟的事?,一天一个样。

“舅妈过?完年回学校吗?”斯江拨着咖啡上的冰淇淋奶油问善让。

善让笑?了笑?:“嗯,是有通知可以正常上班了,不过?我还没想好回不回。看你?小?舅舅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不打算再分开了。”

“分居两地,不是分开。”北武笑?着纠正她。

善让做了个鬼脸。景生?和斯江都笑?了。

“不分开好,”斯江深表赞同?,“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善让朝景生?眨眨眼:“听到?了吗?”

景生?笑?着点点头?。

斯江难为情地别开脸。

“那爷叔过?了年是怎么打算的?”景生?问,“爸爸好多了,凌队长在橄榄坝给他找了个小?房子,他还是想去?云南。”

“你?爸的事?有我,九月份你?必须回去?把大学读完,”北武皱了皱眉头?,“大学文凭确实不是最重要的,但如果你?半途放弃,就白白浪费了过?去?十几年的时间。等年后服装公司开起来,招到?合适的经理去?做,你?就可以脱开身。”

“家里要开服装公司?”斯江很是惊喜。

景生?笑?着点头?:“年前跟大嬢嬢商量了一下,现在这样做不行,钱都压在货上出不来,而且人太辛苦,既然大嬢嬢一心要做自己的牌子,还是要有一个正规的服装公司比较好。”

“十一月到?小?年夜,一共做了六十八万,纯利二十二万出头?。去?年一年统共做了一百二十七万,毛利差不多有40%。上个月在长乐路借了个小?仓库,请了一个理货员兼仓管,付了春季的面料费和加工厂的定?金,发了工资和奖金。年底拿了二十万出来分红,给大嬢嬢汕头?的账号汇了十万块,我爸给凌队汇了两万块买房子,账上还有靠三十万,仓库里库存不多,还有将近两万块成本的货,春秋天都可以继续卖——”

善让低声告诉斯江:“我和你?舅舅也?得了两万块分红,顶我六年工资!我现在也?是万元户了。”

景生?闻言笑?了:“服装公司本来就要用摊头?的钞票去?做,你?和爷叔老早入了三千块的股,占百分之十,服装公司开出来,还是百分之十。”

北武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开公司和摆摊头?完全两回事?,前期的生?产流程你?们都差不多做熟了,后期的销售除了华亭路要怎么铺开,到?底是走批发还是零售,是光做上海市场还是全国市场,这些都要先想好,目的决定?结果。”

景生?点点头?,这些他已经想了两个月,和南红也?通了不下十次电话,差不多理顺了思?路。

斯江也?激动起来。

“开办费要预先留出来,办公室年后也?得看起来才好招聘。我对服装业不了解,生?产这块景生?你?已经熟透了,公司的经营成本也?要有个计划和预算,办公室的租金、人员的工资、水电、工商税务这些都是每个月要支出的,还有面包车是不是要考虑买一辆,可以把全年大概的固定?支出毛估估一下,销售额以这几年华亭路的帐做参考,”北武笑?道,“反正不要过?于乐观,公司上来不要摊子铺得太大,加工生?产上请一个人,销售上请一个人,先搞起来,慢慢再招来得及。”

“好。”景生?连连点头?,“对了,年初八要请专管员吃个饭,爷叔一道吧。”

这个事?年前景生?提过?一次,南红时装卖得太好,太惹眼,税务上已经说?过?要重新定?额,又有跟顾东文关系比较好的老商户提了个醒,上头?某位领导的小?姨子看中了南红时装,说?不定?会弄点事?体。

景生?以前不怕别人弄事?情,现在却明白做生?意为什么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从老大昌出来,北武牵上善让往茂名路去?看三越百货:“我们老夫老妻要有点二人世界,你?们是回家还是去?其他地方?白相,随便,不要跟着我们。”

景生?和斯江看着他们并肩远去?,相视一笑?。

“阿拉去?希尔顿酒店好伐?”景生?看看手表,“离吃晚饭时间还有两个钟头?。”

斯江臊红了脸,给了他一胳膊肘:“流氓,成天想那种事?!我都没带证件!”

景生?愣了愣:“啊?我是想请你?去?吃咖啡,你?上次不是说?那个什么拉丝蛋糕米道老赞额伐?”

斯江一怔,佯装镇定?地甩开他大步前行:“不去?,贵死了,十八块洋钿吃块蛋糕,有毛病哦。什么拉丝不拉丝的啊,拉丝是癞蛤蟆好伐?人家那叫提拉米苏!”

景生?追上她,捉住她的手放进?口袋里:“我带了学生?证,老的,能用伐?开了房间再回万春街吃夜饭,夜里偷偷交回酒店做点运动,泡泡澡,覅太嗲。”

斯江狠狠掐了他的掌心一记:“不去?不去?不去?!”

两个人转上常熟路,远远就能看见希尔顿白色高楼高耸入云,指尖勾连,交叠的掌心间沁出一层薄汗。

景生?忽然吹起了口哨。

“鸳鸯茶啊鸳鸯茶,你?爱我啊我爱你?。”

斯江不禁失笑?:“到?底是谁虎口脱险啊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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