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天命、气运与金手指16 吃瓜吃到自己……

在世人的印象里, 怀胎十月便是女子一生里最遭罪的日子。与之相对的是:只要在十月之后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女子就不会再遭什么罪了。

可事实是怀孕不过是个开始。连通地狱的不光是产房的门,活着从产房里出来也不意味着就脱离了地狱。

养育孩子的艰辛比之怀孕的那十个月, 不过九牛一毛。

银音还好,她是银家的大小姐, 母亲是父亲的正室。她的孩子多数时间有母亲、有仆人帮忙带着,她多少能够抽出手来处理银家的事务。

然而随着孩子越来越多, 银音越发分-身乏术。但凡她有一天因为公务不在家中,仆人私底下都要议论她是个冷血的母亲。觉着她把自己的权势、地位还有银家的钱财看得比她自己的孩子还要重。

重压之下, 银音哪里能不向羿蒙哭诉?那时的羿蒙一副十分理解她不容易的模样,不仅积极地帮着她照顾孩子, 还在她实在因为孩子腾不出手来的时候代替她作为银家的主事人出面。

久而久之, 外面的人反倒更喜欢与羿蒙打交道。因为与羿蒙谈合作时, 不会有孩子需要他奶,他也不会因为产后的一些副作用,例如涨奶、排出恶露而在人前丢脸。

就连她的父亲都让她多管管孩子,少操心银家,横竖羿蒙是个能扛事的。

挂着“银家家主”的头衔,做得却不是家主的事情, 银音是有不甘的。她想,只要孩子再长大些就好了, 只要等孩子再大一些、能自理了,她就能不再只当个挂名的家主。奈何一个个的孩子出生、出生、再出生。

纵使修士拥有少则几百年, 多则几千年甚至是半永久的生命,奈何精力与生命并不是等比的。等银音与羿蒙的孩子们都有自理能力了,银音再去尽家主之责时却发现,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好了……

人在进步, 社会也在进步,办事的方法在进步,交易的对象、合作的对象、敌人也都在改变。银音的精力跟不上,判断更是失误连连。

羿蒙安慰她,说只要她再习惯一段时日,一切就都会好转。但银音自己知道,她正让银家蒙受巨大的损失。再这么下去,银家下面的人就要反了。

现在把决策权交给羿蒙她还能继续做这个挂名的“家主”。若是真的逼反了下面的人,别说她,羿蒙、她的孩子、她的父母,都会因为她自私自利的绝望而断送幸福明朗的生活。

所以银音承认了,承认自己一个人做不好这家主。她更加彻底地将权利分给羿蒙。而羿蒙也确实没有背叛她的期待,在她阖眼之前始终与她伉俪情深地支持着银家……

银沙前前世的后半生与姐姐没有太大的不同。区别只在于她的母亲是个散修,没有为她带来强而有力的支援,她的个人修为又没有高到能在赤炎国的大能里排得上号。因此她虽然与夫婿羿蒙一起接手了银家,却没有得到“家主”这个头衔。

家主始终是她的父亲,比起她的话来,羿蒙给更听她父亲的。

银沙不是没有雄心。她想过要超越姐姐,成为银家的中流砥柱。她想让姐姐知道银家没了她照样兴盛鼎旺,她这个妾室所出的妹妹压根儿不比她这个姐姐差。

结果因为生育,银沙根本没空去好好学习如何成为家主。在她不愿意再生孩子之后,立刻就有侍女来她面前暗示她说:若是她不与羿蒙继续生孩子,羿蒙就会去找别的女人生孩子去了。

她爱着羿蒙,也希望羿蒙永远爱她。所以——

世人都认为只要有了孩子,一个女人就会无条件地变成一位能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母亲生来就会爱着自己的孩子,不论孩子的父亲有多么的面目可憎,不论这个孩子会从母亲的身上夺走她多少的可能性。

可现实并非如此。

八个孩子即便不是每个都需要银沙时时刻刻亲自带着,但她仍然看到自己的孩子就感觉烦躁。

她觉得这些满地乱爬、肆意尖叫、随时流口水,哪里都可以大小便的东西根本是某种异形的虫子。它们伪装成她的孩子,在掏空她的精神,吃干她的血肉。

它们在束缚着她。

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说:这些是羿蒙的孩子呀,是你爱的人的孩子呀,所以你也要去爱他们、照顾好他们……

到最后,安慰成了催眠。银沙真的当生养-孩子就是自己的天职,就是自己必须去做也该喜欢去做的事情。

那个代替姐姐支撑起银家的愿望,变成了被遗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不切实际的碎梦。

有爱情这层滤镜在,再是鸡毛一地的生活似乎都不是那么辛苦。

只要能“看开”,只要能“想开”,只要能“认清现实”,忘掉“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不会觉得痛苦。

可现在——

无论是装在银音眼里的那块滤镜,还是银沙无数次对自己进行的催眠,都已经不在了。

没了羿蒙,自己真的能当好这个家主吗?——银音和银沙不是没有这种不安。但是想到旁边还有一个姐姐/妹妹在,银音和银沙又不是那么怀疑自身了。

不会的可以学。错误的可以改正。一个人走在无垠的道路上或许会有失偏颇,两个人一起走,即便有一个人走偏了路,她的姐妹也能把她拉回来。

这就是银家双姝的选择。

“反、反了你们……!!”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养出来的女儿会朝着自己亮出獠牙利爪,银家家主怒从心起。

若是周围没人看着,银家家主说不定还能放下-身段儿说几句软话。然而这里不是在银家,是在外头,周围十几双眼睛瞧着,更有几十道、上百道神识往这边扫过。

身为父亲、身为男人的自尊不允许银家家主逃避,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运起修为。

“那么大公子,妾身现在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的传闻里了吗?”

客栈二楼,正看银家姐妹不破不立的叶棠没想到会从银家姐妹那里听到自己的瓜。她遂问身侧坐着的宇文敬。

宇文敬身后,一条粗大的黑色龙尾摆了摆。

别说叶棠,就连宇文敬自己也没想到龙丹竟然会让他的身体产生如此变化。已经十几代人没能化身为鼓的宇文家人更是人人皆惊,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去也不是没有宇文家的人服过龙丹。毕竟玉华上界也有“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

宇文家的人不止一次怀疑自己不能化身为鼓是少了点儿龙的成分,吃龙丹的、服龙胆的,还有把龙鳞磨成粉后煎成黑乎乎的膏子每天吃的。

这些人羽化仙解的多,化出祖宗外型的却是没有。后来也就没有宇文家的人去尝试以形补形了。

这回宇文敬的大尾巴一出,想来宇文家上上下下又要掀起一场四处找龙相关制品来吃的风潮了。

叶棠只盼望玉华上界能有珍禽异兽保护法,免得宇文家找龙吃,别的家族找凤凰吃,最终把龙啊凤啊的都给吃到绝种。

家族里没人能化出鼓的原型,自然也没人懂得化出龙尾之后怎么把尾巴收起来。宇文敬自己研究许久也没有收效,他只能当这条招摇的尾巴不存在了。

“咳……”

宇文敬假咳一声,清清嗓子。无他,他的尾巴一见叶棠就很躁动。他又不能直接把这条该死的尾巴踩在地上,让它不要乱动。

“这是为了救你。”

哦——

叶棠一下子就懂了。

怕不是她假惺惺地“嘤嘤嘤”着跑出宇文家之后,宇文英就对她起了杀心。

这也容易理解:外面疯传宇文英嫉妒自己儿子,打算弄死自己儿子。宇文英是拿她当作素材撰写了另一系列的谣言,这才将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拿着宇文敬给的“遗书”出去辟谣了,那不就让人看出先前关于她的谣言都是有心人杜撰的了么?再一推演,立刻就会有人明白她身上的那些谣言全系宇文英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从嫉妒儿子的谣言里摘出去。

至于宇文英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世人眼里这已经不用说了。“做贼心虚”四个字就能解释一切。

楼下打得光团乱舞烟尘四溅。楼上叶棠与宇文敬被看不见的力量笼罩全身,即便楼下有碎屑飞溅过来,这些碎屑也被那看不见的力量挡在了叶棠与宇文敬身外。

“原来如此。还是公子想得周到。”

“公子是想只要将我塑造成你的恩人,宇文家、准确说是你父亲就不会对我下手了。”

叶棠说着作势向宇文敬浅行一礼。

宇文敬不自在地避开:“不是塑造。……你本也是我恩人。”

叶棠状若愕然,以袖掩口:“公子那么想死,我强迫你活下来,你居然还当我是恩人?”

宇文敬被叶棠说得脸上发烫。

仙骨尽毁后他有事没事就想着去死。这会儿有了道骨,他又不想死了。这说出去,不是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承受不了打击、遇上一点挫折就没法自己爬起来的废物么?

抬手在虚空中画下一个简略法阵,让法阵包裹自己与叶棠,使得两人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够听到,嘴巴的翕合也只有彼此才能看清,宇文敬低声道:“我想死,是为了报复我父。”

“可真到了将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

“原来就算我死了,也报复不到他。”

那他还死什么?

他要活。要用自己的活去报复他的父亲。

在真的让他的父亲得到惩罚之前,他绝不闭上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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