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袁门庶子

“云梦泽许临求见本初公子,烦秉通报。”

“原来是许公子,主家已经久候。请跟我来。”

许临随着门童进了袁府,十余步的距离便从门口走到了正厅。本想见识汝南袁家的深厚底蕴。却不想袁绍府上极为朴素,毫无气派可言,甚至说得上简陋。

袁绍正在堂中写字,见许临走了进来,笑道,“舍下简陋,想必令许兄失望了。”

许临拱手作揖道,“多亏里面住得是袁本初,否则确实失望。”

袁绍敞开大氅,漏出一截白腰带,“虽不是我亲父,不过守孝期间,实在不便衣食住一切从简,实在不宜豪奢。”

一听这话,许临心道原来是为袁成守孝。

袁绍出身庶出,生母只是一名婢女,母子二人在袁家地位卑微。因此被亲父舍弃,过继到了叔父袁成家一脉。

许临心想袁绍出身豪门,却又卑微至此,实在矛盾。不过此人一言一行皆带着世家贵族特有的自信霸气,却少了几分傲慢,想必也和这段经历有关。

袁绍握住了许临双手,“许兄,你能来我很高兴。”

“为何?”

“你能来就说明已经知道苦悲禅师嘴里的朋友就是我袁绍。许兄果然聪明。”

袁绍顿了一下,继续道,“也说明许兄把我袁绍当朋友。”

许临笑了笑,“承蒙袁公子看得起。不过许临本就不善交际,能请得动高僧得除了袁公子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袁绍收敛神色,“许兄这话有些瑕疵,苦悲禅师在朝中威望极高,不是袁家庶子能请动得。他肯为我跑腿只因我和他也是朋友。”

仆童为二人分别斟上盐茶,袁绍捧杯道,“这是‘云腴茶’,长在高山之上,茶叶肥厚,喝罢唇齿留香,故此得名。”

“喝茶不急,袁兄既然猜我能来,想必也能猜到我为何而来。”

袁绍缓缓喝了口云腴茶,“你来是想问,为何中元节文试由云梦泽移到白马寺?为何我和苦悲禅师都不想你去?”

“是,还请袁公子坦诚相告。”

袁绍将茶杯放在案上,重重叹了口气,“袁绍不是卖关子的人,但这件事实有苦衷,不便相告。日后许兄自会理解袁绍的一番苦心。归根到底,许兄也不是云梦泽之人,还请不要参与此事了。”

许临望着袁绍双眼,“既然是朋友,我会理解袁公子不便相告的苦衷,但也请袁公子理解许临不知好歹。岚嫣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她若去,我是必去的。”

说罢,不顾云腴茶滚烫,仰脖一饮而尽。

“许兄,你喜欢岚嫣姑娘么?”

“袁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喜欢岚嫣姑娘。”

许临惊得目瞪口呆。

袁绍苦笑摇头,“不是只有你许江仙记挂岚嫣姑娘。袁绍愿娶刘氏为妻,只因她眉眼和岚嫣有几分相似!”

遂即袁绍神色又黯然起来,“可这事不是我能管的,更不是你许江仙能管的。”

许临叹口气,“虽然只是换了地点,但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袁本初,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只告诉我一句岚嫣姑娘有没有危险?云梦泽有没有危险?”

袁绍吐出口气,“岚姑娘已是必死之局,云梦泽尚存一线生机。”

“多谢!”许临说完,便往门外走。

袁绍高喝道,“当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得五鼎烹!江仙如此高才,未来足能彪炳史册,何必学莽夫行径?”

许临脚步并未停下。

眼见许临身影即将隐没在拐角,一股悲伤涌上袁绍心头,这竟是最后一面了么?

袁绍失声道,“你虽一时失忆,但父母定还安康!他们还等你回去过中元节!”

父母二字仿佛一道紧箍,将许临定在原地。

“袁绍只求许兄三思!能屈才能伸啊!”

许临缓缓回首,见袁绍说得真切,自己也不免动容,“袁兄,问句唐突的话。我们只见一次,你为何就认定许临是朋友了?”

袁绍沉默不语,和许临四目相对,自己的思绪却瞬间飞回幼年,

现在回想之前遭受的苦难,无论多么残酷都会释然。所以袁绍坚信人与人是决不会互相理解的,对从前的自己尚不能感同身受,更遑论他人。

自己生在权倾天下的官宦之家,随着生父袁逢官拜司空。不算九卿刺史,袁门光位至三公者已达五人,实乃秦汉以来第一显赫,至此风头一时无两。

那一日,送礼道贺的马车堵塞了三条街道,数百人围在院落中屏气凝神,众多奴仆搭成人墙,以人力将嫡子袁术抬至高处,袁术小心翼翼地将一颗“鲛人珠”放上,众人同发出一声呼天抢地般的欢呼,那礼物终于落得比山还高!

当晚袁府彻夜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映得洛阳漆黑夜色都泛起红光,有人感叹道,“袁家可以变天矣!”却不知变得到底是洛阳夜色,还是夜色下的皇权。

这种时候没人会记得一个孩子的生日,虽然平时也没人记得。除了一样的姓氏,一切繁华都与自己无关。

袁绍寂寥地回到自己住所,那里偏僻地和袁府格格不入。只有阿母和自己相依为命。

可不知为何,今日进门没有像往常一样伴随阿母的垂询。

“阿母?”袁绍轻声呼喊,进屋一看却发现泄气一般摊在地上的阿母。

袁绍冲出门外,袁府有上千仆从,只要来

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帮忙,就能将阿母送医。

可与前厅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袁绍奔跑呼喊却找不到一个人。有些身份的混在前厅等着那些大人物打赏,地位卑微的干脆趁乱躲在某处偷懒耍钱。

只有袁绍母子哪个圈子都融不进去,在诺大袁府一个人都找不到。

袁绍横冲直撞,砰的一声撞在某人身上。

“哪来的混小子!差点冲撞了小姐!”

“我是袁逢之子!我阿母昏倒了,快救救她!”见有了人,袁绍心中终于有了光亮。

“原来是袁家公子,我们毕竟是客,确实不便出入令母起居之所。”一番话又将袁绍希望彻底浇灭。

袁府门规森严,妾室起居之所岂能容生疏男子踏足。可恨,明明做了妾,却什么都得不到,到头还要因为这两个字丢了性命。

“哼!平时不见你们这群人懂礼,我同你去!”一番话让袁绍将这位众星捧月的小姐视作神明。

来不及感谢,袁绍带着这位小姐冲回居所,合力将阿母抬了出来。

袁绍的阿母还是得救了,当二人筋疲力竭时,小姐的仆从早已请来了医生,煎好了草药。

袁绍忍不住眼泪,跪在小姐面前,“多谢救命之恩,袁绍九死不能报万一!”

“哦,你叫袁绍。我叫陈岚嫣。是陈蕃的女儿。”

陈岚嫣跑的香汗淋漓,但言语轻盈灵动,让袁绍如沐春风。

一年之后,袁绍阿母还是死了。

不过袁绍没有哭,多亏陈蕃之女百般接济,待之如亲人,让这个苦命女子在生命最后光景知道了人生也会温暖。

同年生日,袁绍受众人朝贺,贺得不是华诞,而是升任中军校尉。如此晋升速度,明眼人皆知这个年轻人本事胃口都不会小。

多年之后,仿佛全世界都记得自己生日。袁绍俯视众人,俯视小山一般的礼物,总会莫名想起袁术小心翼翼往礼物山上落明珠的样子。

直至遇到许临,那日他出门下棋挣钱,和宋渔学手艺,竟都是为了给一个小姑娘过生日。袁绍心中好笑,却忍不住陪许临一起装点起来。

困顿时的温柔不值一提,因为可能是被生活阉割了脾气。富贵时保持初心,这种温柔袁绍才会高看一眼。

那天小宛笑了,秋月笑了,袁绍也笑了,笑得比所有人都爽朗。

一面之缘,就算曹操话语相激,也犯不上掏出紫玉麒麟。刚认识的朋友,再投缘,也逃不过相逢萍水。

但袁绍还是视许临为挚友,甚至冒险给其忠告。

袁绍也将紫玉麒麟送给了青春明媚的孟小宛,小宛笑着接下,那一瞬间,接过礼物的仿佛是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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