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沉浮

“道长是在叫我?”

陆尘皱着眉头问道,脸色有些古怪。

在路旁一颗老树下,摆着一个算命摊子,一名老道正满脸堆笑的对着陆尘招手,此刻见到陆尘侧过头,脸上笑容更甚,堆出一朵灿烂的菊花。

那老道使劲点头,“道友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何不坐下算上一卦,反正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陆尘眉头皱的更紧,实在是这老道的形象太不靠谱了点。

一身极不合身的道袍沾满油污,松松垮垮的吊在老道身上,老道头发花白,杂乱不堪,只要咧嘴一笑,就露出那仅剩两颗的大黄牙。

在其身后,一张桌子、一只写着‘十卦九不准、一天算十卦’的桌围布,两个石墩,应该就是这老道全部家当了。

陆尘此刻兜里虽然谈不上比脸都还干净,但也差不多了,更何况这种算卦的老道,一看就是那种满嘴跑马车的神棍,最是信不得,陆尘哪里愿意坐下算卦,转身欲走。zuqi.org 葡萄小说网

见陆尘有了离意,那老道当下就急了,哪里肯放任生意离去,连忙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陆尘手臂,朝着自家摊子拽,“道友别急着走啊,贫道今日的十卦已经算了九卦,都不准,剩下的一卦自然是准的那卦了。贫道瞧着道友气宇轩昂,英气勃发,一看就是那紫微星下凡,又怎会在乎那一颗两颗灵石的,何不算上一卦,若是不准,道友就当个笑话听听也无妨的。”

陆尘哭笑不得。

想问自己带着帷帽对方是怎么看出气宇轩昂,英气勃发的,但又忍住了。

更让陆尘觉得有意思的是,这老道刚才还说剩下了最准的那一卦,扭头又说算不准就当个笑话,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么?就算算错,也不提不收灵石一事,这老道倒也算是个猴精了。

看了眼老道握住自己的手臂,陆尘还是忍住没有抽出来,跟着对方来到那桌子前的石墩处坐下。

倒不是挣脱不开,只是以老道这颤颤巍巍的小身板,陆尘都担心自己一个发力,这老道恐怕都能震出个内伤来,就算受住了,那老道顺势往地上一躺,谁来评理?

陆尘落座,这桩生意便成了大半,老道再次咧嘴而笑,露出那两颗大黄牙,“道友是要解生辰卦,还是要解文字卦?”

陆尘藏在帷帽下的眉头皱了皱,轻声问道:“敢问道长,这生辰卦与文字卦有何区别?”

对于这算卦中的门道,陆尘倒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感情还是个外行!

老道更来劲了,兴冲冲的解释着:“这生辰卦,自然是由道友提供自己的生辰八字,贫道再借此推衍星象,为道友卜卦;至于文字卦,只需道友写下一字,无论何字,只要是道友心中所想即可,贫道自会凭着这字为道友卜卦解惑。”

陆尘问道:“二者可有高下之分?”

“并无。”老道笑容灿烂,“同是卜卦,说那过去时,说那未来事,何来高下之分?”

陆尘轻轻点头,沉吟了几声,“那就文字卦好了。”

这桩生意算是稳了!

老道立马从桌底子底下掏出一张黄纸,一只毛笔,笔尖在嘴中舔了舔,递给陆尘,“道友请!”

此处的黄纸,决计不可能是那鬼画符楼出售的符纸的。

陆尘皱着眉头接过毛笔,提笔写下一个大字。

沉。

看的老道双眼发亮,连呼道友写的一手好字,就算是书法大家也不过如此了。

这倒不是这老道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对于自己的字,陆尘还是有一点自信的。

只说那黄纸上的‘沉’一字,观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

轻咳一声,打断了老道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陈长安轻声问道:“敢问道长,此字何解?”

老道面色讪讪的搓了搓手,凝神望去,忽然长叹一声,“想不到道友尚未踏上仙路之前,家中还是富贵人呐……”

看了眼陆尘,老道伸手指了指黄纸上的沉字,“道友可知这沉字做何解?”

陆尘轻轻摇头。

老道得意一笑,有几分抖擞学识的意思,“这三点水,代表的是河流,而一旁的冗,则是头朝下的牛,合在一起,表示的是将牛羊牲畜投入河湖作祭祀。道友何不想一想,世俗间,谁家需要做出祭祀?”顿了顿,见陆尘没有说话,老道笑道,“如今的凡俗,除了那帝王将相,谁人敢行祭祀之礼?”

陆尘仍是没有说话,隐藏在帷帽下的面容看不到任何表情。

老道心底一阵嘀咕,你这不说话,咱也不好判断到底是对是错啊。

“请道长继续说下去。”

帷帽下传来陆尘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老道顿时来了精神,却是故作惋惜道:“道友虽然出身富贵,但想必如今已经家道中落了吧?”

陆尘没有回答,沉默了一阵,便示意老道继续讲下去。

老道有些唏嘘:“这沉字,为水中浮浮沉沉之意,说明道友此生波折不断,如出身富贵,又如家道中落,再如得遇贵人,贫道壮着胆子问一嘴,敢问道友是否遇到的那贵人也……”

老道虽然自称是壮着胆子,但最后的那句话终是没有说完,是那‘去了’二字。

陆尘沉默,帷帽下的面容泪流满面。

老道又是一声轻叹,“道友不必为此神伤,须知浮浮沉沉之间,总有那出头之日!”

陆尘依旧没有言语。

老道忽然压低声音,言语神秘,“不瞒道友,贫道曾修行过一门颇为偏门的望气术,虽是偏门,但可是实打实的道教术法。”

天下术法分两种,道教的,不是道教的。

自古以来,道法当以道教为正统,当然不是说其他各大宗派手中的便是歪门邪道,不值一提,只不过是在道教传出来的术法上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罢了。

老道继续低声道:“恕贫道冒昧,曾用这望气术观望过道友,当时那气象……”老道顿了顿,感慨道,“是贫道此生见所未见。”

“当然这也是贫道之所以叫住道友的原因,否则贫道这十卦的最后一卦,如何都不会留给道友的。”老道仍在絮絮叨叨,“道友别不信,早年贫道游历中州之时,曾不幸遇到过一名罪孽者。当时贫道也偷偷用望气术观望过,好家伙,那头顶上的污秽邪气……”

陆尘忽的站起身来,一脚踢翻那算命摊子,大骂不已:“你这什么算命摊子,就连半个字都不准!”

老道被陆尘突如其来的翻脸惊呆了,刚皱起眉头要说点什么,却见那位‘富贵人家’的子弟掏出数枚灵石狠狠砸在摊子上,撂下一句狠话后就此离去。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下次不保的就不是你这烂摊子了!”

见了灵石,老道喜笑颜开,哪里还听得进去对方撂下的狠话,也顾不得什么吃饭的家伙都被掀了,慌忙将几枚灵石收拢过来,在衣衫上擦了擦,又挑出一颗放在嘴里咬了咬。

是真的!

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出手就是阔绰,明明只要一枚灵石的,偏偏要给四枚。

虽然摊子被掀了,这波不亏,这波血赚。

至于自己算的那一卦,老道倒是并未去在意真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说是假的,那便一定是假的吗?

得了灵石,老道甚至就连摊子都不想要了,一心想着去坊市东头换两壶酒喝喝,但走出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贫道这颗道心哟,当真是稀烂一片,吃饭的家伙怎么都能给丢了呢。

将摊子扶正,又将那张写有沉字的黄纸小心翼翼的捡起吹了吹,再工整叠好收入怀中,老道笑容灿烂。

光凭着这枚字,灵石虽然卖不上,但几枚铜板,几粒碎银子还是能换的。

喝酒去!

——

一席黑衣的陆尘面容依旧笼罩在帷帽中,缓缓前行。

却不知,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有两人暗中跟随。

“大哥,咱们真的要动手吗?淬体境圆满的修为,可有些扎手啊。”

“怕什么,你忘了大哥我前几日已经突破开脉境了?对付区区淬体境圆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大哥英明,大哥威武!”一声身材矮小的精瘦汉子满脸谄媚。

另一人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壮实,看起来颇有些憨厚,只是此刻做的事情却半点都不憨厚。

“做完这一票,说不定二弟你冲击开脉境的本钱就有了,到时候你我兄弟二人同为开脉,天下哪里去不得?还窝在这小小的集云坊做甚?”大汉压低声音道,听得那精瘦汉子双眼冒光。

“那小子真那么有钱?”

“你是没看到,那个鬼画符楼的侍女翠兰,就差没把自己脱光贴上去了,这难道还能有假?”大汉轻哼一声,对二弟的质疑有些不满。

顿了顿,大汉又继续道:“刚才你总看见了吧,那个算命的老道,明明算得不准,那小子都将对方摊子给掀了,却还是留下了几枚灵石,这种事除了那些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富贵子弟之外,还有人干得出来?”

精瘦汉子一阵点头,连夸大哥湖,心细如发。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精瘦汉子两眼放光,舔了舔嘴唇。

大汉斜眼,“猴急什么,前方就是青岗岭,等到了那里再动手也不迟。”

青岗岭密林错杂,地势迂回陡峭,最适合做那杀人越货之事。

精瘦汉子又是一阵点头,对于自家这位大哥,他可是深谙相处之道,别的不说,拍马屁就对了!

大汉眯起眼睛,盯着那道黑色身影,“这小子还在集云坊兜兜转转,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咱兄弟俩的追踪了?异想天开!集云坊的大门,可就那么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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