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谷,绿草如茵,凛冬时节,非但没有丝毫的萧瑟之感,满谷的红花绿树,烂漫盛开。
山谷左侧百余丈,白如银幕的巨大断流,自百丈高处,奔腾而下,撞出千堆雪浪。
轰隆如雷的声响,在晏姿耳边渐渐分明,继而,生出难以忍耐的烦躁之感。
伴随着这股烦躁之感,晏姿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正是一袭青衫磊落李修罗的形象。
盘坐在一方青石上的李修罗,微笑地看着她,“晏姑娘睡好了,肚子该饿了,用些饭食吧。”
晏姿一咕噜爬起身来,看也不看右侧一块白布上盛放的一盘馒头,两块熟肉,下意识地便要迈动双腿。
“本尊劝你老实坐下。”
一道阴寒至极的声音传来,刺得晏姿心头发寒,循声看去,却是一只满身烂疮的癞蛤蟆蹲在一片蕉叶之下。
“你……是人是鬼!”
晏姿只觉后脊梁骨上好似趴着一只毛茸茸冷冰冰的毒虫,浑身忍不住发抖。
说来晏姿经历不凡,亦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会说话的妖怪,除了瑞鸭,她还真没见过第二个,尤其是长得如此可怖的癞蛤蟆突然开口吐出人言,简直挑战他对妖物的常识。zuqi.org 葡萄小说网
癞蛤蟆冷哼一声,张口喷出一道肉眼不可察觉的雾气,眼见雾气便要袭中晏姿,李修罗忽然伸手,一道黑气径直将那雾气截断,朝一株枝繁叶茂的尖叶银杏树漫去,瞬间巨木枯死。
“桀桀……”
癞蛤蟆发出如夜枭般的怪叫,“修罗到底还是那个修罗。”
李修罗并不答话,冲晏姿轻轻摆手,“晏姑娘,得罪了,见着许兄,替我道声抱歉,你且自去。”
晏姿莫名其妙被挪移来了此地,天上阳光明媚,周遭阴气森森,又乍见口吐人言的癞蛤蟆,她是一刻也不愿在此停留。
乍听李修罗之言,晏姿下意识地唤出机关鸟,起身驾了,腾空而去。
轰得一声,癞蛤蟆陡然爆开,只见一张撕裂的蛤蟆皮,凌空炸碎,既不见血肉,也不见骨髓。
伴随着癞蛤蟆的爆裂,一道淡淡的虚影,现在巨大的蕉树之下,赫然是许易那日在地洞之中,见到的鬼主化作的儒雅中年形象。
不过眼前的中年形象,却不见丝毫儒雅,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狰狞和怨毒,“修罗啊修罗,我恨不得吞了你!”
若非这具分身实力不济,鬼主真能生吞了李修罗。
此刻,鬼主远在皇场的主体,已被许易打得后手丧尽,靠着狡计,才逃脱一条性命。
正因靠着最后那句话,震住了许易,鬼主越发意识到晏姿的重要性,说是一张护身符也不为过。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李修罗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放了晏姿。
说来鬼主也知李修罗重情重义,更知晓李修罗和许易交情不菲,正因如此,他才始终不将附着在癞蛤蟆上的那缕分魂撤销,正为监视,制衡李修罗。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李修罗竟当着他的面,做出了如此举动。
这可是他役使了百余年的得力手下,以至于鬼主几乎将李修罗作了自己的手脚一般,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这手脚竟还有自己的意志。
李修罗单膝跪地,俯首道,“主上存我阴魂,助我修行,修罗不敢忘怀,这条残魂还给主上也没什么。”
他的确颇念鬼主的恩情,只不过这恩情于他而言,却未产生终极意义。
他努力修行,甘愿为鬼主役使,所为者,无非是心中执念——报血海深仇。
而他血海深仇,已被许易报得,非但如此,许易还为其亡妻,录下足以名传后世的词作一首,此等大恩大德,他纵魂飞魄散,也无法报得。
彼时,鬼主要他擒拿晏姿,他无奈照办,非是别的,而是存了两全其美之想。
希图许易能窥见他悄然留下的暗记,来寻鬼主,就凭许易拿捏住鬼主关于这皇陵的把柄,晏姿必然无恙。
如此一来,他既对许易有了交代,又不得罪鬼主。
可他绝没想到,局势陡然出现了剧变。
就在晏姿昏睡之际,他假意打坐,注意力却放在鬼主那缕分魂寄居的癞蛤蟆上。
虽然鬼主竭力掩饰,尽量不露痕迹,他还是从那缕骤然衰弱的阴魂,窥出了鬼主情势大大不妙。
鬼主所针对者,只有许易,反过来推理,造成鬼主情势不妙的,必然也是许易。
此刻,鬼主阴魂主体不曾回归,李修罗并不能探究鬼主伤势到底如何,可只凭这迅速衰弱的分魂,他就知道鬼主必定是疯狂了。
相处百余年,他太了解鬼主的脾性了。
同为阴体,他更知道阴魂的温养有多么的不容易,一丝一缕的伤害,都是阴体本身所不能承受之痛。
受此伤害的鬼主,疯狂程度,李修罗甚至可以预料。
如此一来,晏姿必然没有好下场。
眼见两全之美之想破灭,李修罗甚至不用权衡,便选择了放归晏姿。
李修罗话罢,鬼主沉默良久,忽的,阴阴一笑,恻恻道,“朝喜花艳春,暮悲花委尘。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
李修罗如遭雷击,怔怔盯着鬼主,眼角溢出黑色液体。
鬼主轻掐指诀,那黑色液体便朝他淡淡虚影飘去,转瞬,他那几欲飘散的虚影,清晰了不少,忽的,身化轻烟,瞬间消失。
“阿萝!”
李修罗呢喃一句,亦化身烟雾,朝鬼主狂追而去。
适才鬼主所念之诗,正是他亡妻临终前所作,只他一人得知,鬼主能得知,只能说明一点,鬼主多半知晓他亡妻阴魂的下落。
此念一起,各种疑惑纷至杳来。
百余年前,他新亡不久,便跌遇种种奇异,各种适合阴体存活,修炼的宝贝,接二连三被他所得。
彼时,他还以为机缘巧合,自己福泽深厚,在他修成元鬼不久,便遇到了鬼主,被其收入手下。
现在想来,此前以为的巧合,多半是有心人刻意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