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校园活尸8

符苗苗今年大三,是校内的贫困生。

她家境不好,生命力却顽强得像枝野花,从山村贫瘠的石缝间破土而出,硬生生挤出一条进城的路。却不曾想,那梦寐以求的城市,竟然会是她悲剧的开始。

“房仁延负责的,就是符苗苗这个班。”

简尧的语气很是愤慨痛惜:“那个美术班里的女生不少。让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去当班级辅导员,简直就是把一群毫无自保之力的羊羔,往虎口去送。”

宋冥垂眸,翻了翻符苗苗的资料。

资料的右上角,贴着张证件照。这张照片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拍的,上面的女孩虽然被晒得肤色偏黑,笑容却十分阳光灿烂。

天真而单纯的,如今已被毁去的灿烂。

宋冥顷刻间失去了多看的兴趣,一目十行地粗略浏览过后,她便将其放下了。相比之下,齐昭海看得更加专注认真,手边甚至还放着一杯提神醒脑的黑咖啡。

但他显然是个喝不惯苦的。

那咖啡液才刚沾到舌尖,齐昭海的眉头就拧得跟打了死结一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当时才会去买这玩意儿。

齐昭海“嘶”地倒抽了口冷气,默默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搁,不肯再碰:“父母离异,出身贫寒,好几次被亲爹逼着辍学……符苗苗这经历确实挺坎坷啊。这个经济状况,要考来云程大学的美术系可不容易。成年后她可以半工半读,在那之前呢?我看,她爸可不是一个愿意给她出学费的。”

“我知道一个赚钱的办法,可以不受年龄限制。”

互联网冲浪一级选手樊甜恬请求出战:“像符苗苗这种会画画的,想赚钱可以去网上接约稿。根据画面的完成度以及耗时,价格在几十到几千不等。现在约稿的人不少,我追的那几个作者都约过稿子当封面,如果画手粉丝量多的话,价格还能再高出一截。”

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何况现在很多村落都通了网,符苗苗想上网应该不难。

顺着这个思路,他们搜索到了符苗苗的互联网账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个绘画上的天才。她的画在各类平台上广受欢迎,账号的粉丝量高达数十万,前来约稿的人络绎不绝。

但宋冥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那些画的颜色。

大面积铺开的暗色,渲染出阴冷压抑的氛围。仅有极少量高饱和度的色彩藏身其中,岌岌可危,仿佛随时有被吞噬殆尽的可能。总之,是种让人不太舒服的色调。

“这是符苗苗原本的风格吗?”宋冥问。

绘画是人内心的投射,长期使用这样阴郁的配色,可见符苗苗的心理状况,或许并非那么乐观。

“好像不是,她以前的构图用色比较小清新。”樊甜恬抿了抿唇,翻找起符苗苗往期的画作:“让我看看,这样的变化大概发生在——三年前的九月份。”

宋冥心念微动。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时间点。

同样是在三年前,房仁延在妻子怀孕期间首次作案,之后越发变本加厉,将许多少女从此拖进苦难的泥沼。

“符苗苗也许是强/奸/案的第一批受害者。”

宋冥推断后,顿了顿道:“尽管以暴制暴是不提倡的,然而对包括她在内的女孩们,房仁延的死亡似乎更像是一种解脱。”

樊甜恬刚赞同地点了几下头,旁边突然有警员跑来。

“好消息!嫌犯的搜索范围被缩小成功了!”那警员激动地把筛选过后的资料,递给齐昭海:“经过视频内容和心理侧写的结合,我们已经将嫌犯的范围从几百人,缩小到了这16个。”

原先厚而多的资料,此刻只剩下薄薄一叠。

其中,就有符苗苗。

嫌犯范围的缩小,最大幅度地削减了警方的工作量。

因此,齐昭海的好心情持续到了晚餐时间。他正准备去食堂,余光却忽然瞥见宋冥的身影。

她靠在窗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背后无色的玻璃窗外,漫天晚霞在天穹上涌流舞动,瑰丽如火。然而,宋冥的面庞依旧清冷疏离。

宛如一捧终年难融的碎雪。

刺骨而孤寂。

埋在齐昭海心底的那根弦,仿佛骤地被拨弄了一下。他停住脚步,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你在写什么?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等到话音落地,他才发觉“一起”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许是这句邀请来得太过直白突然,宋冥有些愕然地抬眸。纤长的睫毛,隔空在齐昭海心头轻挠了一下,痒痒的,使他莫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但这荒唐的遐思,刹那间粉碎了——

被宋冥自己。

“我觉得,我跟齐队长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宋冥淡淡瞥来,侧脸的轮廓线条冷且锋利。

“咳,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你不去就算了。”齐昭海拙劣地移开视线,嘴上说着无所谓,嘴角却愈发下撇:“我只是觉得,你帮了我们这么大个忙,把你孤零零地丢在这里,总归有些不太好……”

他的失落显而易见,宋冥忍俊不禁。

“齐队长这就失望了?我是逗你的。”宋冥弯起色泽浅淡的唇。从那双难觅情绪的深邃黑瞳中,齐昭海竟生生看出了几分捉弄人的狡黠。

但齐昭海在意的不是这个。

“你在观察我的微表情?”齐昭海眯了下眼睛,神情似有不悦。

“对啊。”宋冥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她带了几分故意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我还能从其他细节上看出更多——比如,你藏在袖子里的这块名表,据我所知市价至少在五万以上,应该是亲人送你的礼物。但你始终把它藏在袖子里,不愿被人看见。显然,你出生的家庭绝对能算得上富裕,甚至可能掌握着知名企业,你却急于跟家里撇清关系……”

她话语未尽,齐昭海垂在身侧的手掌已蓦地攥紧。

齐昭海的反应大得出奇,仅仅只言片语,几乎就像触动到了他的逆鳞。陡然间,他沉下脸磨了磨后槽牙,像只受到莫大冒犯的狼犬,威胁性地向来犯者露出利爪:“宋小姐,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我不喜欢被别人分析。”

他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道。

紧接着,宋冥清晰地察觉到了齐昭海的变化——所有幽微的情绪仿佛被某种力量猛然压制,一层层往回收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他居然能控制微表情!

宋冥瞳色渐沉。微表情这种心理应激反应,经常被声称是无法掩饰或伪装的,除非他接受过特殊训练。

但问题在于——

一个普通的刑侦队长,怎么会需要这种训练?

她微抬眼帘,目光掠过齐昭海左眉的疤痕,本能地察觉到不寻常。但面对炸了毛的齐队长,此刻显然并非询问的最佳时机。她暂时藏起困惑,翻开手中的笔记本:“齐队长不是很想知道,我刚才在写什么吗?”

她轻声道:“我在分析我自己。”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齐昭海深感诧异。他短暂地放下了和宋冥的矛盾,看向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

那简直是思维的解剖图。

回忆里的每一件事情,印象中的每一个人,甚至脑海内掠过的每一个想法……宋冥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手术刀层层剖开,条分缕析,连最隐秘的思绪都袒/露在天光下,无所遁形。

而执刀人,恰恰是宋冥本人。

齐昭海还存有几分薄怒,本不想开口,最终却没能敌过心底的好奇:“为什么?你不需要这样做。”

“不,我需要。”

宋冥看向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两泓深潭:“一般来说,凶手对她所嫁祸的人,和她对死者抱有的心态是相似的。此时此刻,这只替罪羊是我。”

凶手对她恨之入骨。

甚至不亚于被大卸八块的房仁延。

这句话提醒了齐昭海,虽然目前一切看似进展顺利,但本案中盛放毒物的容器,至今仍无迹可寻。那很可能就是凶手掌握的致命底牌,是她悬在宋冥头顶上的铡刀——

铡刀落下,便万劫不复。

天色越来越沉,火云却燃烧得越发恣肆。

血红的光线骇人可怖,如同穹窿崩裂之际,从裂口猛灌而下的岩浆山火。顷刻间,便几乎将宋冥单薄的身影完全吞噬。齐昭海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然而,宋冥眼底不见半分惧色。

甚至带了抹浅笑。

“齐队长,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总不可能,是真想跟我一起吃饭吧?”她语速不急不缓,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不过相比起警局的食堂,我更好奇那只断手,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

这份好奇其实存在已久。

只不过,之前因为宋冥的身份敏感,她又还没切实地参与进案件的侦破当中,她才没有过问。

齐昭海犹豫了很久,似乎在考虑她值不值得信任。

“泡腾片。就是那种满大街都有卖的饮料泡腾片。”他突然开口:“我们在装断手的防水画袋里,发现了这东西的成分。应该是断手被放进画袋后,泡腾片被伤口流出的血液融解,不断产生气体,才导致了断手的移动。”

宋冥顿时了然。那时她见到的画袋确实有些鼓胀,想必内里已然充满气体。

凶手是故意这么做的。

但这般费尽心思地让死尸动起来,图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吓走发现尸块的人?

“好了,能说的我都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说了。”齐昭海耸了耸肩,低声打断宋冥的沉思。他低头,瞟了眼那本写满分析语句的笔记:“你的发现,应该也不少?”

宋冥略微颔首。

她的语句一如既往的清晰,然而说出的话,却让齐昭海忍不住瞳孔骤颤。

“我方才,仔细对比了一下我班级的学生名单,以及我近期记忆里来听课的学生人数。”宋冥垂着眼眸,神色越发严肃凝重:

“我发现,我的教室里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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