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食心傀儡10

食心傀儡10

凶手女儿的尸体, 尸检并不复杂。

她的死亡时间,是所有死者中?最早的,死法和之前那些受害者全然相同,毫无悬念。甚至, 连手臂上被注射肌松剂的针孔位置, 都大?差不差。

之后,这具尸体?便被暂放在了附近的殡仪馆里。

这场冬雨一直持续到下午的时候, 才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殡仪馆里沉寂得针落可闻, 阳光倦倦地洒在瓷砖地面上,晒得人仿佛都懒散了许多。

清洁工低着头, 推着保洁车走进殡仪馆里。

守在门口的警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见来的是清洁工, 他们便没有多起?疑心。

那么大?一个殡仪馆,有几个清洁工再正常不过。屈居社会底层的他们,如同勤勤恳恳却卑贱渺小的工蚁, 随处可见, 因而?哪怕身?上穿着的工作?服再明亮鲜艳, 人们也往往倾向于将他们忽视。

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警员只例行扫视一眼工作?证,就摆手放行:“行了, 走吧。”

笨重的保洁车重新移动起?来。清洁工从始至终没过抬头,她佝偻下腰,俯身?耸肩,拉着那架装有垃圾桶的手推车一步步往前走。

推车的滚轮缓慢滑过地面。

没发出一丝声响。

擦肩而?过刹那,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清洁工的帽间, 掉出了一小缕棕黄色的卷发。

发质很差,被多次烫染摧残过。

跟凶手的一模一样。

一路上, 她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停尸间,却并没有当即开始清扫工作?,而?是目标明确地走到那一排冷藏尸体?的雪柜前——

逐个拉开,辨认,推回?。

不是!不是!这么多尸体?全都不是!

王淑良一遍又一遍,机械性地重复着上述行为,却很快被消磨去了耐心。把雪柜推回?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粗暴,越来越癫狂。

金属撞上金属,发出沉闷的低响。

如同野兽愤怒嘶鸣。

“我的女儿在哪里?在哪里?”王淑良焦躁地磨着牙,从喉咙深处碾出沙哑的问句。眼眶中?,红线虫似的血丝缠绕蠕动,攀爬上她的眼球。

她压抑着戾气,走到最后一个雪柜前,猛力拉开——

苍白的面容,顷刻在冷雾中?浮现。

王淑良悬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定格。女儿眼睫上凝着的那层薄薄霜雪,仿佛落在她心上,将所有激烈躁动的情绪悉数冻结。

“女儿,我心爱的女儿……”

王淑良的尾音颤抖,弥漫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拐来的第三个的孩子,根本?就是个废物,压根变不成她心里的样子。只有她的女儿才是最好的,最适合她的。她要把她的女儿带回?去,永永远远地藏在她身?边。

没有人可以将她们母女分?开!没有人!

就连警/察也不行。

王淑良之所以伪装成清洁工的模样,除了要掩人耳目,更重要的是能够让她推着手推车,自由来去。保洁车的容量很大?,用来装一具未成年女尸不成问题。

“宝贝乖,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

王淑良降低音调,用一种哄诱儿童的口吻小声说。仿佛躺在她面前的,不是十五岁的少女的尸体?,而?是仍然不谙世事的稚气孩童:“记住啊,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妈妈带你回?家……”

温柔的饱含母爱的微笑,和明知女儿死去的痛苦,杂糅在同一张脸上。

像哭又像笑。

带着这种怪异而?扭曲的表情,她向柜中?的尸体?伸出了双手。

就在手指即将触及到尸体?的那一刹那,停尸间的门突然被外力毫无征兆地推开。门板在墙上撞出的回?声,沉闷凝重,在王淑良的心脏上狠狠敲了一记警钟。

她立即回?头,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警员——

这是一个给她设下的陷阱!

这个念头倏忽掠过王淑良脑海。她低头看向女儿近在咫尺的恬静面容,恨不得将一口牙齿咬碎。

她绝不能停手。

她的女儿,她必须带走。

“住手!不许动!”发现她的意图后,门外的警方顿时举枪喝道?。

王淑良却置若罔闻。

千钧一发之际,齐昭海冲进房间,一把扳住她的手臂,稳准狠地拧转到背后。只在顷刻之间,战局便迅猛地终结。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数秒。

这还是宋冥第一次看见齐昭海抓人。流畅的肌肉线条绷紧又舒张,犹如弓弦,蓄着惊人的爆发力,让她不禁联想到盛夏里划破夜空的闪电,或者训练有素的大?型狼犬。

王淑良还待挣扎,其他警员已冲了上来将她摁在地上,拷上手铐。

齐昭海舒展了一下臂膊,掀起?王淑良的帽子。

帽沿下遮蔽的,是一张极为平庸的中?年妇女面容。眼袋深重,褶皱纵横,甚至因为同时打多份工的辛苦,比同龄人增添了许多沧桑。

但那双眼里,隐着癫狂的光。

齐昭海注视着那双血红覆盖的眼,很轻地倒抽了口冷气:“宋冥,你说得没错。王淑良一旦对第三个受害者失望了,她就会回?来找这具尸体?。”

不过,让王淑良那么早失望,第三个受害者还活着吗?

难道?她已经动手了?

“应该还没有。”宋冥知晓他要问什么:“我们的横加阻拦,使?她没机会拐走第四个替代者,尸体?又在殡仪馆。第三个受害者已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她女儿的人选了,她舍不得杀。”

齐昭海的心神微微定下来几分?。

“樊甜恬,把她拉开。”他命令。

“遵命!”樊甜恬猛地发力,和其他警员一起?架起?王淑良,把她强行从储存尸体?的雪柜前拽了起?来。

“不!!!我的女儿!!”

被从女儿的尸身?旁拉开的瞬间,王淑良猝然剧烈地挣动起?来,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啸。

她被押在地上,形容狼狈,浑身?沾满细尘。

眼见挣脱不成,王淑良艰难地仰起?头,混浊的目光从齐队长移到了宋冥身?上。

不知是否将宋冥当成了好捏的软柿子,王淑良突然转动了一下眼球,而?后竭力往她的方向挪动过去,声泪俱下地低声乞求:“求求你,求求你,就让我再见我的女儿一眼吧。你也是女人,你应该更能明白我作?为母亲的感情,算我求求你了……”

齐昭海知道?,王淑良求错人了。

宋冥的薄凉冷情,他早在许多年前便亲身?领教了一回?。

至今仍彻骨寒心。

而?事实,也正如齐昭海所料的那般。不管王淑良怎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凄惨,宋冥只对此漠然置之。

她微微俯身?,看向那张涕泪横流的脸。

极致冷酷的目光,像在观察实验箱里一只抽搐濒死的小鼠。

宋冥抬手将鬓发捋到耳后,垂下睫羽的桃花眼中?,却只凝固着咄咄逼人的平静:“王淑良,第三个受害者在哪里?”

王淑良哭声一顿。

她愣怔地望向那桃花眼。

尽管三十多岁的年纪虽不算很老?,但早年坎坷的经历还是让王淑良见过许多双眼睛,有的清澈,有的沧桑,但是从来没有一双眼睛能像这般——

无情又残酷。

活像个没有心的怪物。

怪物不会被人情所感动。再多的泪水,也只是徒然。

齐昭海瞟了眼王淑良,见她如自己?预料中?那样神情恍惚,明显还没从宋冥那深潭冷渊似的眼神里缓过劲来。然而?,王淑良的嘴唇紧紧抿成细线,一点关受害者的位置都不肯往外透露。

看来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

但,既然唯一的凶手已经抓到手,受害者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王淑良,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齐昭海说完后,吩咐人把王淑良先押送回?局里。

他看向旁边的宋冥。

眉目冷淡,一如多年以前那般漠然薄情。

由于运行的制冷系统,这殡仪馆的藏尸间内,温度竟比外面还低稍许。从口鼻中?哈出的热气,转瞬变成白雾。

宋冥削瘦的身?影透过冷雾,影影绰绰。

沉默无言。

如硝烟里的断刃。

齐昭海凝视着她的身?影,良久,背过身?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

自己?在奢望什么?

奢望宋冥看他一眼吗?

好笑。宋冥骨子里究竟有多么冷漠,他齐昭海不应该最清楚了吗?

抓捕任务既已结束,停尸间里的警员很快便散得差不多了。齐昭海听见宋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缓缓往门边而?去。

她也要离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刹那,齐昭海的心恍然被扯得一坠。

当宋冥与他擦肩而?过的那刻,他没忍住朝宋冥的方向迅速掠过一瞥,目光却停在了宋冥微启的唇瓣上。

她的唇上血色浅淡,犹如一片柔软的花瓣。

“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资格替受害者和他们的父母去心软,去原谅。”宋冥的话音很轻,转瞬即逝地滑过耳边,在神经末梢激起?微妙的震颤。

齐昭海浑身?一颤。

他赶忙回?头,宋冥却早已走远,无处追寻。

齐昭海蜷起?手指,压抑的心神却陡然沸腾翻涌。宋冥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护他们合作?关系的和谐吗?或者,有没有那么另一种千分?之一的可能——

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

复杂的心绪涌动着,使?齐昭海离开的步伐迟缓了几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第一时间看到举着手机,慌里慌张地他跑来的石延:

“队长,不好了!你看网上,王淑良直播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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