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命中宿敌

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云惟烟猛然往后倒退一步,浑身紧绷,几乎不敢喘出一口重气。

她能感受到,肌肤的每一处,乃至于她的心尖,都在微微打颤着。

无论她们之间有过多少怨恨,云惟烟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模样早已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桥的另头,云含眠伫立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那抹高挑窈窕的背影一如往昔。

四百年的光阴荏苒,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云惟烟不断地叩问心扉,她到底对她怀揣着怎样的情感。

喜欢吗?

似乎她并未动心过。

厌恶吗?

可她每声“姐姐”都是发自肺腑的。

“云含眠……”

云惟烟双眼放空地望着桥那头熟悉的背影,无意识地喃喃道。

手中所提的灯笼透过黄白的宣纸,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她的眉目神色隐入浓墨般的黑夜。

许子衿侧过头,却发觉她的白师妹眼眶微微湿润,半明半晦间,她仿佛瞧见一滴细小晶莹的泪珠流转于白珂的眼间。

白师妹,她,很难过吗?

这个认识让许子衿大吃一惊,莫不成师妹触景生情,想念起以往在外门的师姐们吗?

许子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惟烟脸上细微的神情,翻来覆去地想了良久,才伸出双手将人环抱在自己怀里。

她的臂膀绷得僵直,不敢真正地触碰到师妹的衣裳。

云惟烟疑惑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许子衿。

“我、我,白师妹!以后我也会像你以前的师姐们一样照……”

许子衿的音量越说越小,云惟烟甚至还没来得及听清楚整句话,便被许子衿往手里塞进了一个玉佩。

“这是三十年前,我代表浮梁去往上玄办事,在昆仑山处偶然捡到的。”

“昆仑山是仙山,我认为此物与我有仙缘,一直贴身携带,说来也奇怪,自从捡了它,我修行便畅通无阻。”

周遭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修者们穿梭于她们身侧。

许子衿低下了头,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将话说完。

因为她清晰地看见了云惟烟眼底的抗拒。

【宿主,这个玉佩出自昆仑灵脉,蕴含极高的纯净灵气,你当真不要?】

“我不喜欢的东西,哪怕它价值千金,我也视如粪土。”

掌心之中的玉佩在皎洁的月影下宛如神物,白玉无瑕,灵气逼人。

云惟烟仰头朝许子衿莞尔一笑,在她晃神的那刻,把玉佩重新系挂在了许子衿的腰间。

鼻尖萦绕着股淡淡的清香,云惟烟定睛一看,许子衿还把她送的香囊系在她的刀鞘上。

云惟烟的眼色暗了暗,忽然念起,她也曾亲手为云含眠做过一个剑穗。

好像是拔了观鹤台那棵千年梨树的花,再搭配上瑶台特产的金丝,一针一线地缝了大半月。

因为是在晚上偷偷缝的,上课业时经常打瞌睡,被教导课业的夫子狠狠地训罚了番。

后来……

云惟烟不禁地在心底冷笑,后来云含眠假意收下她的剑穗,实则借花献佛赏给了云归意。

她的姐姐啊,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清风霁月的姿态,背地里怎么样只有云含眠自己知道了。

【宿主,我刚刚查阅了数据库,你现在是兰草化形,你的气息与以往完全不同,并且宿主早把外貌化为白珂的模样】

系统突然把之前冷峻的声线转变为她最为熟悉的软糯声线。

【女主的修为尚未突破天人五衰后期,只要宿主不刻意催动情蛊,女主暂时不会发现你哒~】

云惟烟:?

“统子,你被病毒袭击了?”

云惟烟边和许子衿默默地无声相对,边在脑海中与系统商讨下一步计划。

当务之急是成功结丹,早日恢复巅峰期修为。

但现在前有叶雅姿,后有云含眠,中间还夹杂一个许悦。

【宿主,我早奉劝过你别招惹浮梁,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系统真心实意地劝着云惟烟赶紧放弃许子衿,偷偷溜出安阳城,另寻觅一个人选。

全修仙界万千修士,何愁找不出一个比许子衿还合适的人?

它近期也进行了反思,旁听几次浮梁的课业夫子教学后堪称恍然大悟。

云惟烟此人吃软不吃硬,毕竟它现在和她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假如云惟烟真把自己作死了,它也跟着倒霉。

这样想着,系统的声线愈发软绵绵的。

【宿主~好不好嘛~今夜我们就趁着花灯节人多眼杂,悄悄地跑出安阳城】

云惟烟再也忍受不了今夜奇怪的系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直接将系统屏蔽三天。

好不容易才打通了许子衿这条关系,云惟烟怎么可能选择放弃?

云惟烟突然感到一阵挫败,她移步朝云含眠所处的桥头慢慢走去,许子衿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眼前的背影越来越清晰,云惟烟的心却宛如被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入,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没有人能够真正地懂她,包括陪伴她最长久的系统。

莫名其妙地穿越,被天道逼迫必需接受自己的命运。

哪怕重生后也是最不易修行的草木化形,还得从练气一步步深谋远虑。

云惟烟止步于云含眠的身后,晚风无情地刮过她的脸颊,她抬眸平视着那抹常常入梦的背影。

浓浓夜色之下,二人身影重叠,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对情人如胶似漆地相拥。

明明仅仅咫尺之间的距离恍若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银河,割裂了两种不同的人生。

上一世她好似满盘皆输,修为尽散,徒弟背叛,名声恶臭,人人喊打。

而十年过后,云含眠,天道的亲闺女,世界的主角,依旧是那么光鲜亮丽。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云惟烟在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

如果她的宿命注定是要与云含眠纠缠不清,比起被女主彻头彻尾地踩在脚底,云惟烟宁愿与女主做一对宿敌。

永无止境,不死不休。

云含眠正低头研究着手中所提的灯笼,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炽热的视线,正目不眨睛地盯着她。

会是云惟烟吗?

云含眠随意地想着,如果真的是她,那便省事儿多了,再用玉虹剑杀她一回罢。

师尊说,中了情蛊后,必须要让蛊主魂飞魄散才能确保蛊毒不再犯。

云含眠隐约猜出她的师尊并非是修仙界的前辈大能,极有可能是来自于飞升后的仙境之人。

她半眯起眼睛,遥望对面街道的热闹景象。

成群结队的修士们身着门派服饰,或嬉笑打闹,或聚在摊贩前挑挑拣拣。

溢彩的灯光,倒映出人间的繁华安乐。

云含眠放下手中的灯笼,眼前的一切皆与她无关,渡过重重雷劫、飞升后的世界才是她自幼时便向往的地方。

古籍上曾记载:情丝万缕、缠绕悱恻,嵌入灵魂之物,方为情蛊。

出自于十方密林沼泽,曾有苗疆女子为得心上人,下此蛊毒,有情之人毒亦浅,无情之人毒亦深。

她的蛊毒已经深入骨髓,不知为何,一想起云惟烟,以往黯淡无光的记忆竟如同染上色彩般明丽。

云含眠长叹一声,转身正对上云惟烟的视线。

居然不是她吗?

云含眠心中略微失望,面前的女子与她印象中的云惟烟简直天差地别。

云惟烟无论何时,她都不曾掩去眼中的高傲,如同遨游于空中的神鸟,漫不经心而又肆意妄行。

这位女子,无论容貌还是气质,平凡得像山野的素花,坚韧不拔而又生生不息。

“啊——”

许子衿抢在她师妹前开口,替云惟烟询问道:“这、这位仙子。”

半张狐狸面具遮挡住云含眠清冷的容颜,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薄唇轻启:

“两位道友拦我可有急事?”

许子衿慌乱地为她解释道:

“我和我师妹在街对岸的桥头瞧见你脸上的面具,站近一看果然是从同个摊贩处买的。”

云含眠依旧神色不解,许子衿推了推云惟烟,示意她上去跟这位女子解释清楚。

云惟烟对许子衿点点头,走上前一步,鼻尖几乎与云含眠唇瓣相接,灼热的气息洒在二人的脸颊两侧。

云含眠垂下眼眸愣愣地盯住云惟烟,过于接近的距离让她感觉不适。

她上次被人近身,还得追溯到十年前一剑杀死云惟烟时。

有一双温暖的手缠上了她的脖颈,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步,却听见一句温柔至极的声音。

“小心。”

云惟烟的手慢慢地摸上云含眠的脸颊两侧,细嫩的皮肤摩挲着她冰冷的面具,眼底尽是柔情。

“方才我也同姐姐般,在那个小摊贩处买灯笼被赠送面具,我仔细检查了面具,发现他竟用劣质材料制作。”

云含眠的呼吸在某个瞬间几乎停止,潜意识让她对面前这位样貌普通的女子油然而生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位女子的指尖浅浅地插进她的发丝,摘下了她的狐狸面具。

“这面具戴久了怕有损容颜,姐姐姿容这般倾世,还是不要戴了。”

那双巧小的双手取下面具后,将面具递到她的手边。

云含眠顺手接过时,感触到云惟烟温热的指尖浅浅地挠了挠她的指腹。

她下意识地看向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只见云惟烟嘴角上扬,笑眼弯弯地对云含眠说了句:

“姐姐在花灯节玩得愉快,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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