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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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站着的是陆师姐。她垂眸看着我,少见的面带怒容,我心里顿时怕极了,怕连陆师姐也对我彻底失望,也讨厌了我,便忙不迭的想要坐起身。

可不知为何,才稍稍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手脚也跟着软了,又重重的摔回床榻之上。

“别起来了。”陆师姐按住我的肩膀,薄唇紧抿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强压住怒火,方才温声说道“你可知自己险些碎丹而亡”

碎丹而亡

我略有些茫然的摇摇头,小声说“记得只是呕了两次血”

“只是”

“”

陆师姐虽未曾发怒,可这轻轻的一句反问却比发怒还令我害怕,我不敢说话了,多说多错。

而陆师姐见我如此,倒不忍再责备,只无奈叹息“幸而是你修为不高,发现及时,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要束手无策。”

“我,我那时,不晓得怎么了,像做了一场梦”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心滋狂念,逐欲而行,这正是心魔初现的端倪。”

陆师姐所说,我怎会不知,这是我等仙门子弟必修的功课,凡师者授学,提及心魔,无不千叮咛万嘱咐,唯恐众弟子日后遭心魔所祸,从此万劫不复。即便我素日听学散漫,可这话听得多了,也是不敢懈怠的。

然而此番境遇却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我怎能料到转念之间我就受了心魔的摆布,自己还丝毫没有察觉。

现在醒来了,当真如大梦一场。

“润青。”陆师姐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随即将一副面具放在了床边“既然事已至此,不妨就去看看吧,看过了,真正醒了,无非就是痛一阵,可若一直躲着,不肯面对,便总会去想。这一生多漫长,你还有无数个十年,难道你愿意这无数个十年里没有一日安宁吗”

陆师姐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一心一意为我考虑,我怎么能再辜负这样好的陆师姐。

我打消了退缩的念头,拿起面具,看着陆师姐。

“她在哪。”

“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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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葵剑乃上古魔器,极凶极恶,然重葵剑的凶恶却并非那等粗陋不堪的凶恶。饮血千斛,杀戮百城,剑下亡魂无穷尽,这些在历代重葵剑主的眼里,不过是那些蠢笨魔修急于求成才使出的小把戏。

魔修之道是以魔证道,要让世人虔诚膜拜,甘愿赴死,方才是魔修的大成境界。

“玹婴生于岭南平湘县,父亲叫梁贵平,从前在平湘县府衙做衙役,母亲梁王氏,育有三子,曾有一小女儿,生下来不足两岁被歹人掠去,那便是玹婴。”

“现如今梁贵平与妻子梁王氏因年迈体弱,行动不便,被长子接到岭南家中赡养,你可看到前边的那座小院,门外有一老翁在炒茶的那一家,他就是梁贵平。”

“玹婴想将重葵剑修炼至五重葵,便要用自己的血亲祭剑,可梁贵平和梁王氏又不是玄冥教那群发了疯的魔修,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死于剑下,威逼利诱自然也是行不通的,所以玹婴一找到父母的踪迹,就以寻亲之名登堂入室了,不知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哄骗老夫妻赴死”

“陆师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玄冥教那帮魔修在城内抓了上百名幼童,放话说只要我们敢轻举妄动,就立刻叫那些幼童血溅当场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玹婴以血亲祭剑吗”

说话这四个青衣少年,乃是刚拜师不久的内门弟子,巧也不巧,第一次下山历练就遇到了重葵认主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因少年人不曾与魔修打过交道,是几张生面孔,便被陆师姐临时拉了壮丁,去玄冥教打探消息。

此行无疑危险万分,却实为无奈之举,好在四个少年都是胆大心细的好孩子,把陆师姐交代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妥当。

可他们口中的玹婴,是我认识的玹婴吗

我像个局外人,听着与我丝毫不相干的事。

而那四个少年向陆师姐回禀清楚情况后,终于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的询问“陆师姐,这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陆师姐回答的滴水不漏“我一故交好友,是岭南散修,她比较熟悉这一带,所以我特意请她来相助。”

四个少年齐刷刷的一点头,很懂事的向我问好“多谢道友,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陆师姐替我解围“她性子孤僻,不愿与生人说话,你们这几日想必也辛苦了,快下去用饭吧。”

少年们十分乖巧,恭恭敬敬的朝着陆师姐行个礼后便下了楼。

不过到底是年纪小,刚走到楼梯拐角出就以为离得远了,叽叽喳喳议论起我来。

“那位道友看着好生奇怪,面色黑黄,身形臃肿,手指却是细细白白的。”

“是吗我没注意,我只觉得陆师姐果然好脾气,连这么古怪的人都相处得来,换做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会不会是个哑巴”

“小点声,说不定她是个高深莫测的大修士,不然陆师姐怎么偏偏请她来。”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四个少年走远了。

我这才抬起手用力戳了戳脸上的面具“陆师姐,有点痒”

“不要乱动。”陆师姐抓住我的手腕,缓缓压下“若让人知晓你擅离幽闭之地,恐怕会非议宗主徇私,你可想让你师姐为难。”

我摇摇头。

陆师姐叹了口气道“方才那几个弟子说的话,想必你已经听得很清楚了,玹婴此刻就在那座院子里,你若想亲眼见她,只要在这里等待,她早晚会出来的。”

“陆师姐。”我反握住陆师姐的手腕,紧盯着她的眼睛“玹婴来找自己的爹娘,真的是为了祭剑吗”

“你还不肯相信”

“我陆师姐,我知道我有错,我执迷不悟,我冥顽不灵,可我我只是不肯相信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对我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一边颠三倒四,混乱不清,一边渐渐畏惧陆师姐直白的目光,下意识的别开视线,却无意间看到窗边铜镜里自己的面孔,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怪诞,好像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想如今恐怕连母亲也不会认得我了。

究竟是谁把我变成这副人人憎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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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师姐是极好极好的人,众所周知的好脾气。

所以即便我已经堕落到被心魔掌控,她也没有责怪于我,还屡次三番给我机会,向深陷泥潭的我伸出手。

我不能再辜负她。

“各大宗门的修士已经陆续赶到岭南,只等下个月宗主出关给岳师姐助阵,岳师姐便要带着春蓬剑来这生死一战”

“那玹婴才刚从镇魔塔里逃出来几个月啊,怎会是岳师姐的对手,这一战于岳师姐而言定是易如反掌。”

“不可掉以轻心,那重葵剑并非寻常法器,它可是才吞掉十八个魔修的毕生修为,便是使出十分之一,也够岳师姐招架一番了。”

“那又如何,岳师姐现下世间最年轻的元婴修士,且有春蓬剑这等上古神器辅佐,恐怕连宗主也未必能与她相抗衡”

我在这小茶馆里等待着见玹婴一面,陆师姐怕我冲动行事,特意让这四个少年伴我左右,没想到他们竟这般能言善道,连我这种喜欢热闹的人都有点嫌吵了。

偏他们自己说不够,还要拉上我这个“哑巴”。

“道友你平心而论我们两个谁说的更有道理”

“”

我不答话,他们也不计较,一扭头又争执起来。

我伏在窗台上,透过窗缝看着临街的小院门,想着玹婴此刻就住在那里面,陪着只在她梦里出现过的爹娘。

可惜爹爹没了大胡子,娘亲不再穿红袄子,她的家也已经成了兄嫂的家。

我坐直身,看向那四个少年“玹婴都做过什么坏事”

他们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过了好半晌其中一个小姑娘才道“她抓了上百名幼童威胁我们还要拿自己的亲生父母祭剑”

“听上去,不够坏,毕竟这些事她还没做呢。”

“”

少年们稚嫩的面庞上都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们没办法说玹婴杀魔教教主是坏,也没法说玹婴让魔修祭剑是坏。

可玹婴实实在在不是一个好人,从来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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