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简青桐双唇紧抿, 紧张地看看窗外,生怕真看见有谁在趴墙角。

她怎么可以这样口无遮拦,身为网文写手的自律性哪里去了?像是刚才脱口而出的炼铜癖好、婚内强迫的字眼, 放到文里是要变成口口的。

简青桐深刻反省, 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在这家里好像越来越放松了。

难道她潜意识里已经把这里当成可以放松到畅所欲言的私密安全场所?就像是,家?

有了这种觉悟, 再看对面坐着的男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有点像是从可信赖的队友,转变成更亲密一些的家人?太复杂了,她也说不好。

唐远征神色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冷清正经, 甚至不自觉还带上点威严,提前透露一点别的消息。

“摆酒的事情你看着办,多问问其他嫂子的意见, 以简单大方为要,不要整得太隆重, 最近部队里都忙,大家就是来吃顿饭。

老家那边我通知一声就行, 应该不会来人,你不用惦记。

我把你画的图纸交给首长了, 首长很感兴趣,还关照了你的学习生活, 鼓励你多学多想, 还夸你是军嫂的楷模。”

“真的呀?”简青桐不好意思地鼓下脸颊,突然又想起他刚才说她像小孩子的话,抬手啪一声夹紧脸颊。

“首长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当不起这么高的夸奖。”

她捧着脸颊,也不知道是手心发热还是脸上发热,浑身轻飘飘的想转圈圈。

“那个,其实我今天又有个新想法,你等我下。”

简青桐一溜小跑出去,很快又回来,献宝似的又捧出来那两只头花,递到他面前。

“当当!怎么样,漂亮吧?”

唐远征合上课本看过来,眉头便是微微一挑。

“这是,你做的?”

简青桐大力点头,笑得一脸狡黠。

审美这个东西虽然时刻在变,美女直男之间更可能有壁,但总有些东西是共通的。

“对呀,怎么样,好看吧?刘嫂子也夸我手巧来着。我们商量着,打算多找几个嫂子一起先做一批出来,放到供销社寄卖试试。

万一销量过关,就上报部队申请办厂,扩大规模,同样

能创收,同时也能解决大批军嫂和退伍老兵的就业安置问题。你觉得行吗?”

唐远征接过那两只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托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看几眼,没敢伸手去碰那些在灯光下还反光的精致布料,生怕自己手上粗糙的老茧不小心给勾抽了丝。

他把东西搁到桌面上,拿指甲轻轻弹下粉紫荷花花蕊上停驻的小蜜蜂,蜜蜂就又颤颤巍巍地动起来,像活了一样。

“为什么要放个虫子上去,你们女人家不都害怕虫子?”

他一脸不明白地虚心请教。

反正换成他见到有这么大只蜜蜂绕着女同志脑袋后头飞,他是肯定要上去一巴掌打掉的。

简青桐被问了一脸。

她想说,虫子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变异不伤人,就还挺可爱的,只是都快被吃绝种了。

话到嘴边她及时反应过来,迅速抿紧嘴,还不放心地又捂上一只手加一道保险。

怎么还总忘记穿书的事,这里不是步步危机物资更为匮乏的末世。

唐远征挑眉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从她那对骨碌碌乱转的大眼珠子就能猜到,接下来她要编瞎话了。

“不想说就别说,糊弄人没意思。”

被挑破心思,简青桐讪讪摇手: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加只蜜蜂显得更逼真生动,没考虑到其他人可能不喜欢,多谢你提醒,你的建议很有用。”

简青桐也不确定该不该听他的,直男审美不一定靠谱,昆虫系列应该很早就流行过的。

还是改天再问问其他嫂子吧,刘嫂子话里也可能有水分,毕竟实话有时会伤人。

唐远征审视地看她两眼,直觉她并没有全部说实话也不逼她,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布头和这些石头珠子哪里来的?”

“捡的。”

简青桐早有准备,毫不心虚地说。

“我们村有个大地主姓白,听说家里用的盘子都是金子做的,丫鬟婆子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家里老多钱了。

后来不是新社会了吗,他们家被斗倒了,田地家产被分给贫苦大众,但村里老人都说,他们家肯定还偷藏东西了,什么狗头金珊瑚树的都没找见。

村里就组织人搜山,挖出

来好几口大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都他们家藏的,或许还有那些管家婆子偷藏的在里头,反正挖出来就没收了。

再以后就老有人闲着没事去深山里头挖宝贝,咱也不知道挖着没有;我是有一回上山割草,从草丛里捡到了几块碎布头,像是被树枝划破勾住的,上头还沾了血。

我看着害怕,不敢声张,就偷偷把沾血的布头铰下来扔灶膛里烧成了灰;剩下干净的我看料子实在太好舍不得扔,就偷偷藏起来了,带过来做成两朵头花。

喏,都在这里了。珠子也在旁边捡到的。”

她庆幸自己没一时大意拿出更多头饰,不然解释起来更麻烦。

唐远征默默听着,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没再揪着不放。

“这两朵头花先放我这,我明天送给首长过一眼,问问意见。你先不要着急挣钱,你的主要任务是把孩子照顾好,同时抓紧时间学习进步。”

他手指点点桌上的课本,语气严肃:

“没有其他事情,就开始上课。”

简青桐听他这理所当然的话就不太高兴,他还真把她当保姆了?

不对,比当保姆还过分。

保姆正经拿工资的,还不用被逼着学习,更不会压榨她的剩余价值,拿走她的劳动成果。

这样一算,总感觉她亏了?

简青桐默默运气,脸颊才鼓起一半就下意识瘪下去。

糟糕,她中了他说她幼稚的毒了。

心理阴影一种下,她以后又少一个放松解压的小动作了,可恶!

简青桐磨了下牙,有心想说句有志气的话跟她散伙,但到底没冲动。

离婚后她一个人去哪里?回村被爹妈再卖一回?那能有什么好人选,日子指不定还不如现在。

这个年代太特殊了,盖房分家也是儿子们的事,就没听说未出嫁或者离过婚的闺女自己立户单过的,全得指着娘家过活。

简青桐穿来之后,就没想过离家单过的事情,这难度比嫁人后光明正大离开娘家翻了不只几倍,而是基本不可能;

不仅家里长辈亲戚嫌丢人不会同意,村干部也不会允许自家管辖下出现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对他们的政绩考评可太伤了。

还有条出路

是冒险去外地当盲流,偷摸找活干养活自己。但这同样朝不保夕,狼狈又不体面,还有可能被抓住教育一顿强制送返。

想来想去,还是跟唐远征搭伙过日子最舒坦,简青桐又不傻,很自然地做出当下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乡下人多口杂,出入都离不开人的眼,她空间里的东西都不方便拿出来用。她可不想守着一座宝山活活饿死。

简青桐又给自己分析一遍利弊,再看唐远征竟也觉得可亲可敬起来。

他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唐骏唐果就是菩萨座下的童子,能保佑她平安顺遂远离争斗,出点力上点贡也是应该的,租房还得交租金呢不是?

“好的,我爱学习学习爱我,我迫不及待想要跳进知识的海洋里扑腾了!咱们从哪开始呢唐老师?”

简青桐摆出乖巧脸,以实际行动诠释什么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心里则在摩拳擦掌:

准备好接受本天才闪瞎眼的学神光环了吗,保证颠覆你认知哦亲!

唐远征将她眼底神色变化一一看在眼里,不明白她那颗受了伤的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

她这样没一刻消停的,难怪脑震荡总也养不好。可见是能吃上饱饭了,都有力气瞎寻思了。

唐远征把唐骏的语文书翻开,倒过来推到她面前,指着第一页上大大的拼音字母问她:

“拼音字母,认识吗?”

简青桐垂眸掩住眼底的跃跃欲试,乖巧摇头:

“没学过呢。”

唐远征平静地看她一眼,意思很明显,你猜我信不信?

简青桐无辜回望:你猜我猜不猜你信不信?

唐远征见她执意装傻,也不拆穿,很有耐心地从头教起:

“这个读啊,头顶的这个叫声调,这四个啊声调不一样,分别是一二三四声,跟我读啊啊啊啊(请自动脑补声调,手残打不出)。”

简青桐憋着笑,完美跟读:

“啊啊啊啊。”

“嗯,下面这个读波,跟我读波伯跛簸。”

“波伯跛簸。”

“现在回头复习一遍,这个读什么。”

“啊(三声)。”

“这个。”

“伯。”

“看来你已经掌握了规律,接下来咱们加快进度,直接看拼

音字母表……”

唐远征一本正经教,简青桐装模作样学,全都一遍过。

可她想要的惊掉下巴的画面一直没等到,甚至连句像样的表扬都没有。

唐阎王这么不解风情的吗?

简青桐分神吐槽,又想鼓腮。

可没等她自己想起炼铜梗自己泄气瘪下去,就听到一声严厉的“专心”!

简青桐虎躯一震,瞪大眼睛抿紧嘴挺直腰表示在专心了。

唐远征抽她读一遍字母表,又简单介绍声母韵母和整体认读音节,示范了一遍拼读规则后,直接拿过字典,教她拼音检索法。

“记住了吗?以后你就可以对照字典学认字了。你知道读音,就可以按照拼音查找对应的字词。

同音字有很多,你可以看下头的组词举例,例如说话,说下头有这个词,话下头也有,找到同样的就说明你找对了。

这样挨个查找的话工作量太大,所以你最好还是先对照课本掌握一定量的常用字。”

他又翻到课本某页,指着“人口手上中下”分别读了一遍示范。

“这些字还给配了图,看了就知道意思,学起来更方便。”

简青桐点头表示明白。

唐远征也不废话,又拿过字典讲起部首检索法。

简青桐不敢再走神,每次都被精准抓包,她的小薄脸皮实在扛不住。

三言两语讲完两种查字典的方法,唐远征直接写了个稍微难点的字叫她当场查字典。

“这个字读西。”

简青桐还给拼读了一下,表示自己并没有学过就忘。

唐远征点头表示认可,指着字典词条下的释义读:

“这个字是晨曦的曦,意思是阳光,多指早上的……”

简青桐正襟危坐,间或简短有力地点下头,表示在认真听。

解释完曦字,唐远征合起字典放到一旁,拿出一个新的田字格本和多削的两支铅笔推过去。

“我看你握笔挺熟练的,不过握笔姿势还不准确,我再教你一遍。”

简青桐一时有些懵,她握笔哪里不对了?

“手离笔尖一寸,再往上握。”

唐远征手把手调整她手的位置,看到她手指肚和虎口的陈年旧疤,目光微微一闪。

这个位置,像

是烫伤,看来她这个毛毛躁躁的毛病是打小就有的,当时肯定吃苦头了。

“拇指不要压在食指上头,笔杆轻轻靠在虎口这个位置,手指再往里收一收,笔尖再立起来一点。

不要挡住视线,头不要歪。手指放松,不要这样用力。小手指不要翘……”

一声声不要近在耳边,仿佛带着寒气把她脸上的燥热全吹散去,简青桐自觉像个提线木偶,随人摆布。

她握笔那么多年还不是能写能画?管那么多。

“专心。”

催命似的训斥追魂索命,一刻不叫人放松。

“横不是这样写的。顿笔斜拉藏锋,看懂没有,我再带你写一遍。”

简青桐被他大手带着,一丝不苟地又写下一道标准的横,沉默地又主动模仿两遍。

“写横的要领记住了,接下来是竖。同样顿笔起……”

大手握小手,耐心地一遍遍讲解示范。

简青桐默默听着学着,感觉整个人分裂成两部分,一半留在身体里亦步亦趋地学,另一半则置身其外,冷眼瞧着这父慈女孝的感人一幕。

曾经梦里求都求不到的温馨画面就这样摊开在眼前。

她这是圆梦来了?

“困了?”

唐远征敏锐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松开手问,抬腕看看时间,差一刻十一点,确实挺晚的了。

简青桐抬头望他,眼神由茫然到清明,清楚地看见他锋利的眉眼,上头明晃晃刻着三个大字:唐阎王。

心头那点恍惚代偿的情绪,瞬间被压回角落里继续发霉腐烂,不许再有喧嚣尘上的一天。

“我还好,你要休息了?你昨天把菜园子都整好了,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小心猝死,不是,我意思是熬夜不好,睡眠很重要,你不想英年早秃吧?”

唐远征没在意她那点口误。她顶撞他的次数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

但英年早秃这事儿有点严重,他不想这么快向夏明亮老大哥靠拢。

唐远征忍下想抬手摸一把头皮的冲动,点点头承她的情:

“别担心,我没有熬那么久。院子里菜地没多大,加起来半分地都不到,半个多钟头就整完一遍,我不到十二点就睡了,就比你晚半

个钟头。”

简青桐对半分地这种计量单位没有概念,跟听天书似的过耳就忘,注意力全放到最后那句上了。

干嘛要跟她比?被人盯着睡觉时间有点怪怪的。

简青桐把这点微妙的不自在归类于隐私被窥探的不喜。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

唐远征觉得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以为小姑娘折了面子抹不开,暗说一声娇气。

但一想她现在不过刚满十八,足足比他小了五岁,又突然换到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被迫承担起半个家庭的重量,确实也挺为难她的,他心里就又软了软。

“咳,既然你还有点精神,把算数也给你教了吧?阿拉伯数字会写不?认识钱不,简单的账会算吧?”

说着起身打开书柜门,在架子上按了两下,原本看着像是实心的位置弹开一个小门。

唐远征伸手进去,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打开上头的小锁,给她看里头的东西。

“咱家的存折印章、户口本、粮油本这些都放在这盒子里了,还有一些大额的现金和票。这钥匙给你一把,缺钱了你就自己拿去用。”

唐远征从盒子里头取出一把备用钥匙递给她,又指着下头那两本存折说:

“这两个不能动,是朱武的抚恤金和他留下的存款,得给俩孩子留着。”

简青桐慌忙摆手推辞:

“你赶紧放好,我用不到这些,你上回给我的钱还没花。”

唐远征也不勉强,把钥匙放回去,取出那沓子现金和票,又打开存折给她看:

“我这些年工资奖金都在这了,除去给家里每月寄的五块钱,还有吃饭买东西的花费,折子上存了一千七百多块。”

他放回存折,把现金和票放她手里。

“剩下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数数有多少。”

简青桐只觉得手有千斤重,他这是把家底都给交代了呀。

可她还抱着那么大一空间秘而不宣,相比他的坦诚磊落,莫名就觉得落了下风,有点卑鄙似的。

“没见过这么多钱?”

唐远征看见她颤抖的手和颤抖的睫毛,唇角得意地上扬三毫米,特爷们地说:

“不用紧张,

放心大胆地数,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简青桐瞥他一眼,想象了下把空间里那满满一大箱子金银玉石珠宝首饰拿出来闪瞎他眼那个壕无人性的经典电影画面,就暗爽到不行。

她那可全是硬通货!有些稀有金属,恐怕现在都没探测开采出来,纯度和加工技艺更是远不能及!

富而不能炫,如锦衣夜行,她真是个低调谦和的人。

“那我数了啊。十,二十,三十……”

简青桐有些嫌弃地捏着一张张纸币放到桌上堆成一摞。

纸币流通天下,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可想而知上头会有多少细菌。

还是电子货币便捷卫生。

算算时间,国内第一台计算机电脑应该已经诞生,局域网大概也用上了?但互联网还远未出现。

网络的流行普及大概是在千禧年左右,算一算其实也没多久。等网络时代来临,网络支付什么的还会远吗?

早知道会有穿书这么一遭,她上学的时候就该选网络计算机专业。哪怕学计算机发展史也行,起码也能多知道一些皮毛,说不定就能学以致用了。

一步快步步快。泱泱华夏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她再帮着作弊一把,小蝴蝶翅膀一扇,说不定世界格局就要大洗牌。这种赢在起跑线上的爽文套路盛行不衰,她也爱看。

千金难买早知道,她也只能幻想一把过过瘾。不,她还可以写文,构造一个虚幻又写实的书中世界。

假如她构建的书中世界真实度、完整度都达标,说不定也会完美跟真实平行世界相融合,引来其他穿书同侪共襄盛举。

决定了,就写这个!

未来题材既热血又爱国,还能完美规避现实世界敏感问题,肯定更容易过审。

简青桐以自己职业网文写手的过稿经验,灵光一闪,迅速定下新文的题材;剩下的就是书名简介大纲人设等细节问题的整理设计,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后,就可以着手正文的写作了。

写完开头三万字,反复修改无误,就可以投稿寄给专业编辑审核,等待回音……

“数错了,数了两次120。”

唐远征打断她的遐想,拿起最上头那张大团结放回她手里,示意她继续。

简青

桐囧得脸上发热。

数个钱也能数错?一心二用果然不行。

“130、140……280。一共是280块,对吗?”

她放完最后一张纸钞,向他求证。

唐远征拿过那沓现金拢在手里在桌上怼怼,理成整齐的一沓,拿出银行柜员点钞的专业姿势,左右手配合,迅速把纸钞点了一遍。

“280。”

简青桐一言难尽地看看他的手指,他刚才沾了下口水数钱的。

唐远征误以为她想学又不好意思开口,主动说:

“这个不难学,我教你。”

教她舔手指沾口水数钞票?不必了不必了。

“啊那个,我要去上厕所,憋不住了。”

简青桐怂怂尿遁。

唐远征看看她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垂眼将钱和票收好,锁好小盒子放回书架,按下机关恢复原样。

罢了,这一晚上讲得不少了。不知道她听得咋样,反正他是讲得口干舌燥,比他开一天会说的话都多。

今天先这样吧,明晚继续。

唐远征出去倒杯水喝,又去东屋看一眼孩子。

俩孩子睡得挺沉,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过。

唐远征给掖掖被子,目光落在炕东边靠墙叠着的被子上。

那是他的被卧,今晚还继续打地铺?

唐远征看看儿子无忧无虑的睡颜,又隔着门板看向对面西屋的方向,下意识捕捉外头的动静。

她还没从洗手间出来,是在洗漱准备睡了?

唐远征想了想,轻轻走去书房,拉开灯准备加一小时班。

桌子上还放着那两朵花里胡哨的头花,他随手弹一下那只假蜜蜂,静静看了两秒花枝乱颤的小玩意儿,收回视线掏出钢笔写报告。

这些小饰品的技术含量更低,纯手缝制就可以。

当然,买上几架缝纫机的话,效率肯定更高,不过后头还得人工收尾,上胶定型粘珠子啥的。

真打算大规模组织生产的话,出个厂房就差不多了;原料跟销路的问题,让各部门经理拿着部队介绍信去跑就行。

唐远征笔尖一顿,又想起简青桐来。

她既然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也给她买回台缝纫机放家里吧。

那辆旧自行车是朱武留下的,她骑着估计吃力。

她个头那么低,

才到他肩头,腿肯定不够长;还那么瘦,要不是扎俩小辫,都认不出是个姑娘家。

也不知道果果怎么那么喜欢往她怀里钻,明明平坦得一马平川,和他也差不多,咳。

唐远征打住又要跑偏的思路,在记事本上添上一笔,买自行车二六x1,缝纫机x1,衣裳……

他瞟了眼旁边的头花,又把衣裳俩字划掉。

她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他买来的未必合她心意,不如叫她自己买,还能当场试穿看看。

可他又想了想,还是把衣裳的条目给添上去了,不过没在后头加数目。

镇上供销社墙上挂着的衣裳他有点印象,全是红红绿绿黑黑的碎花,看起来有点土气,跟她喜欢的这些粉紫蓝白的雅致颜色不搭噶,她未必看得上眼。

还是等他抽空去市里百货大楼给她买吧,最好这两天就去。

马上要摆酒请客了,她那么爱美,头上纱布不摘都不想见外人,要是没有合心意的漂亮衣裳,该不高兴了。

还得看看她穿多大号的鞋,皮的布的都备上;凉鞋倒是不急,等天热起来,带她去逛一趟百货大楼自己挑去。

头花就不用买了,外头卖的未必有她做得精致好看。

就连平时最爱赶时髦的艾晴柔,戴的头花也没这个好。

还有火车上遇见的那个女编辑,头发还烫成大波浪,也算是舍得花钱打扮自己的,可扎头发的也只是一条简单的真丝手帕而已,不上讲究。

他媳妇做的这个头花,都够格给部长夫人戴去接见外宾了。

唐远征背着人颇为自得地看看两朵头花,拿笔拨了下蜜蜂,欣赏地看着它忽闪忽闪的乱扑腾,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他媳妇这手艺了不得,心灵手巧说的就是她。

欣赏了一气,唐远征扭头继续写报告。

写完报告还有总结,白天会议上提出的几个问题很值得反复思考。有些问题他持有保留意见,其实就是不太满意,还得再想更优的解决方案才行。

一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

等他斟酌再三,确认暂时无法再进行有效修改,收起文件盖上笔帽一看表,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

他把桌子整理好关灯

出来,往西屋看一眼,门已经关上了。

唐远征站了站,放轻脚步出去洗漱。

这下不用想了,继续打他的地铺吧。

刷牙的时候,唐远征突然有些发愁,媳妇不会以后都不叫他回屋睡吧?

简青桐早上被嘹亮的起床号叫醒,迷迷瞪瞪猛地坐起来,好一会儿才从收卷铃响卷子没做完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实在太可怕了。

都怪唐远征,大晚上非要抓着她学习;

她要是那块学习的材料,早去读名校搞科研报效国家了好吗,哪还会沉溺在网文的海洋里虐来虐去写生写死?

她没有贬低网文写手的意思,这毕竟是养活她的职业,她很尊重并感激的。

这大概就像是“自家孩子自己骂可以,别人稍微给点脸色就不行”同样的道理吧。

但假如有条件的话,她会选择去搞科研。毕竟科学真理有规律可循,而读者老爷们的口味实在太不可捉摸了,一言不合就刷负差评,留都留不住。

唉,想靠网文混口饭吃真的太不容易了。

但谁叫她喜欢呢,嘿嘿。

简青桐伸个懒腰,撩起乱蓬蓬的头发顺到脑后,捡起枕巾上掉落的三根长头发,陷入新一波的心痛。

她肯定梦里写不完卷子急得揪头发了!

穿书了最悲惨的是啥?不是贫穷不是文盲,而是死缠烂打追着不放的脱发危机!

就算她融了灵泉水改善过体质发质,但禁不住她薅啊。

不能怪她手欠,就怪唐远征,他才是噩梦的源头!

快让他出任务去吧,让她独美可以吗?

简青桐长吁短叹起床,来到院子里发现天公不作美,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简青桐赶紧把院子里晾晒的衣物都收了,又不放心地去草厦子里把那一麻袋干草搬厨房去了。

雨点说下就下,她前脚才进厨房,后脚就听见门板被打得噼啪作响。

雨就这样下起来了,天边隐隐滚过一道闷雷,亮起一瞬算是放过闪电。

简青桐先去东屋看看孩子,俩人睡得正香,压根不受困扰。

简青桐没喊醒他们,从空间拿出一把不显眼的大黑伞撑起,出去洗漱。

雨下得不大,温度倒是又降了一些,也不知道影不影响

今天去镇上的行程。

早饭是地瓜饼、炒面糊糊配咸鸭蛋。

炒面是昨天下午刘大妮提前炒好的,早起舀上小半碗拿开水一冲,喷喷香,加糖加盐都行,什么都不加也好吃。

咸鸭蛋只剩下最后两枚了,还是离开简家时简奶奶给带的,以后没的吃了想想还有点舍不得。

正吃着早饭呢刘大妮就过来了,简青桐就拜托她撑伞送一趟唐骏。

唐骏穿着他爸给他买的小雨衣小雨鞋,全副打扮地走了,还特意跟她交代,晚上干爸会去接他,叫她别多跑一趟。

刘大妮耽搁了一会儿才回来,手里握着一把嫩生生的香椿芽。

“遇见胡营长家嫂子了,知道我来你这,非要送我一把香椿,说让你吃个鲜味。晚上做个香椿炒鸡蛋吧。”

简青桐眼睛一亮,大点其头。

这菜真心好久没吃过了,她还挺想的。

刘大妮就笑:

“爱吃就行,有人不爱香椿这个味儿,嫌臭,其实是他们不会吃。

这东西爱的人是真爱,我在老家的时候每年都要弄来吃,新鲜的就炒着吃凉拌着吃,吃不完就腌上,可下饭了。

咱部队这块儿没种香椿树,于嫂子还是昨天家里来亲戚了,送了小半篮子给她,她又特意分点给你这个新媳妇。”

刘大妮如数家珍,边聊天,顺手就把简青桐才收回来的被套给叠起来了。

“于嫂子人好,我刚过来那年,也没少受她们照应。

于嫂子亲戚家亲家母在地里上工的时候,叫耕地的老黄牛顶了老腰,说是都动不了了,这不亲戚求到她门上,想在家里借住一阵养伤。

于嫂子一大早就要带人去镇上军医院挂号看病去,刚好后勤要去镇上采购,坐他们车去。于嫂子这不就没工夫亲自来送么,顺手就叫我给捎过来了。”

简青桐啊一声说:“他们也要去镇上?”

刘大妮惊讶地问:

“咋的,你也定的是今天去镇上?这人可就有点多了,怕后勤车里坐不下,拉上于嫂子他们就挤得巴结了。”

简青桐看看那一小堆水灵灵的香椿芽,咽口口水说:

“吃人嘴软,我不跟她争,我等下回的。”

刘大妮也笑着

赞成:

“今儿外头下雨,天儿冷,你身子骨弱,出去可别冻感冒了,还是在家捂着吧。

我再去帮你跟人说一声,定个下回捎你去,也卖于嫂子个人情。”

“谢谢刘嫂子,辛苦你里外跑。”简青桐感激道谢。

“没事,我也急着跟你学做头花呢,布头我都带来了。等着我啊,我去去就来。”

刘大妮开门又钻进雨幕里。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地皮儿湿得透透的,却没积多少水。

刘大妮就说,这种雨下得最好,长庄稼。

她早上发了面,在锅里温着直发到半晌午才发起,中午就做了一锅大花卷大馒头,又炝炒了个大白菜,凉拌了个白萝卜。

“你真舍得使油,还是在你这做饭舒坦。这个萝卜吃不完还腌上,这会儿味道都在表皮上,过上个三四天腌入味了,滋味更好。”

刘大妮掰开一块纯白面蒸的花卷,吹凉了给唐果抱着啃。

那花卷微微泛黄,揉面的时候加了鸡蛋白糖,吃起来甜丝丝暄乎乎的,比面包也不差多少。

她自己不好意思吃这么精细的,就拿了发黑的三合面馒头大口就菜吃。

简青桐吃的也是纯白面的,不过里头没放鸡蛋白糖,而是在夹层里刷上花生油和细盐粒,就是最常见的花卷做法,同样暄软可口。

简青桐见她一锅饭还分出三六九等来,心里头过意不去,叫她也吃白面的。

刘大妮笑得心满意足说:

“妹子你别跟我客气,我吃这个就行。这年头家家都缺粮,我搁家吃得比你这还不如呢,在你这就是享福来的。

你吃你的。你是病号,果果还小,你俩都得养得精细点,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等咱们头花能卖钱了,大家日子就都好过了。”

简青桐也就跟着笑道:“那咱们下午接着做。”

一天时间忙忙碌碌过去,晚上刘大妮做了贴饼子,锅底还烀了半锅地瓜,特意多烧烧炕,晚上睡着暖和。

做完饭她就赶着回家了,带走她做到一半的头花,晚上趁孩子写作业的时候蹭个电灯,还能缝上几针。

唐远征接上唐骏回来,俩人身上都淋湿了一点,赶紧换衣裳喝姜汤驱寒。

“你

昨天打了唐骏老师?”

唐远征一开口就散寒气,冻得唐骏端起碗大口喝起难喝的姜汤。

他肯定要生病了,不然不会这么冷。牛伯娘说过,人觉得冷的时候就已经着凉了,她是大夫,说得准没错。

他得赶紧喝药,不能把病传染给妹妹。

唐骏自觉地大口灌姜汤,耳朵却还注意听爸妈说话。

只听妈妈说:

“怎么可能?你听谁颠倒黑白呢,明明昨天我差点挨了那个女老师的打才是真,那么多学生家长都看见了,这谁造我谣呢,太离谱了。”

唐骏搁下见底的姜汤碗,踊跃发言:

“我知道!是赵晓丹说的,她说你会武功,会使暗器,张晓明他们也都给她作证了。”

简青桐轻轻眨下眼,摆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澄清:

“这些孩子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我哪会什么武功,还使暗器呢,我跟谁学去啊。

我要真会武功,还能受这样重的伤?早提前把人制住了好么,最起码我也能躲开自保不是?

都是谣言。昨天那个女老师是自己跌倒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没人动过手脚。我当时离她也有两三米远,真不关我的事。

而且使暗器总得有暗器吧,难道大家都突然眼瞎看不见?又不是变魔术,想想也不可能啊。”

嗯,她的空间就是比变魔术还神奇,被人抓住把柄算她输。

唐骏颇有些失望地说:

“妈你真的不会武功?赵晓丹说你是大高手,她昨天扔石头砸我,然后石头就嗖地一下不见了,她说就是被你用武功收走了。”

不是武功是空间啊傻孩子。

简青桐含冤摇头:

“昨天你们打架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自行车记得吗?我离你们那么远,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又不是长臂猿。

这些孩子啊,还以为昨天被你打服了,没想到睡一觉就又忘了疼,连我都给编排上了。他们没再欺负你吧?”

唐骏摇头,一脸崇拜地看向唐远征:

“干爸带我挨个找他们了!他们吓得赶紧把拿我的东西都还回来了,还多了好几样。我没要,他们也不肯收,我就交给夏老师了。

夏老师对我可好了,还拉着干爸问了好多问题,说明天要来家访,叫干爸早点下班在家等她。”

哦豁,有情况!

简青桐心头一跳,闻到了狗血欲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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