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怨纷争江湖恩仇七

神龙子走到窗前,一股凉风拂面而来。云台山中潭瀑甚多,水气较重,,但还是有些凉意。天空一片抹黑,半颗星星也是找寻不见。

神龙子现在的心情,犹如窗外的天,抹黑一片,口中道:“如此良辰美景,却无酒无肉,真是枉然。”无望大师却道:“佛门之地,又何来的酒肉,这是佛门戒律,又怎可随意破废?”徐宏祖也道:“世人所言,只要佛祖心中留,酒肉便可穿肠过。佛祖是要世人记挂在心的,若是只将其放在嘴上又有何意呢?”

神龙子与徐宏祖相视一笑,道:“如此,徐霞客也是不反对饮上几杯了?”徐宏祖道:“我和刀爷在那马车中也是连饮数十杯,早已经勾起了我肚中的酒虫,却还未尽兴,酒却已经喝完。我独自一人行遍大江南北,都不曾喝过如此多的酒。”

神龙子听他一言,心中更是欣喜万分,在这万善寺中,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自己就像是一条可怜的白兔。徐宏祖不过与自己一面之缘,却能够如此坦诚相待,怎能不令人高兴。

神龙子纵身跃出窗台,道:“我去寻些酒肉。”无望大师口念一句佛号“阿弥陀佛”,道:“直此下山,离最近的酒家客栈也有十里山路。”他并未出手阻拦,想那徐宏祖乃是自己的同乡兼老友,神龙子又是故人之子,在此饮上一杯也不妨事。

无望大师却言道:“酒,乃是穿肠之毒药啊。李时珍也都言道‘过饮不节,杀人顷刻’。”无望大师出家前乃是十三楼琴棋书画四老之一,当世之海量,但是皈依佛门,却是远离酒肉,并且经常告诫他人。

徐宏祖看着远处的神龙子,却道:“〈说文解字〉一书道‘酒既可以制造出吉利,也可制造凶光’。元朝医学家胡思慧在〈饮膳正要〉中,对饮酒总括为‘酒味甘辛,大热有毒,主行药势,杀百邪,通血脉,厚肠胃,消忧愁,少饮为佳。’”

江湖上能拦住神龙子的人并不多。神龙子并不想听他二人言论,出的寺门,一纵身便如轻灵的飞燕隐没在黑暗中,沿着山路便下山而去。

行的一炷香时间,神龙子已来到山脚下的一间破旧的小客栈前。客栈中闪着微弱的光。神龙子心中却是奇怪,想来如此深夜,如此僻静的客栈,掌柜伙计早已经应该睡熟。

此处亮灯,难道还会有人于此饮酒。若是真有人于此饮酒,倒免得自己像个贼一样去偷两坛酒,索性跟那酒客要上两坛便罢。

客栈的门虚掩着,神龙子没有贸然的推门而入。从门缝间向里看去,只见客栈中设备甚是简陋,几张破旧的桌椅。但见的一位相貌堂堂的二十多岁的翩翩公子,身穿茧绸长袍,满面红光,神情泰然,腰间却挂着一块翡翠玉坠,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镶有钻石的戒指,右手则持一柄折扇,显然是个富家子弟。

公子面前桌上却还摆着笔墨纸砚,桌角上还放着一锭金子,少说也有五十两。那锭金子足够穷苦人家几辈子的花销。他手中还拎着一壶酒,但见的脚底处却已经横七竖八的歪倒着十几壶酒。

神龙子心中一阵窃喜,公子原来也是一个酒鬼。

只见此人一晃酒壶,酒已喝尽,却是摇摇头,他将手中酒壶轻轻丢在脚底,道:“再来一壶。”

话音刚落,只见的柜台后面一个身穿宽松丝绸衣衫,身材高挑的妇人提了两壶酒放在桌上。妇人披着一头湿漉漉的散发,便像是刚刚沐浴过后一般。她嘴唇殷红,像是沾染过血迹一般,高耸的前胸,芊芊玉手,就像是一条赤练蛇,总有一种令人犯罪的感觉。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却早已经将醇酒之气掩盖。

客栈中的公子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斜倒几滴酒在砚台中,开始研墨。待墨研的的均匀,便饮一口酒,提笔在那后墙上作起画来。他画几笔,便叹一口气,饮一口酒,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门缝较窄,只能看见那公子身影,他在墙上作的画却瞧不清楚。

只听得那位妇人痴痴一笑,道:“所谓琴棋书画剑,公子爷样样精通,确实世间少有的奇才。公子爷不过就见过杨姑娘一面,却凭脑中印象将其画的如此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当真令人佩服。若是公子内中能够留我一分,我也定然会感激涕零……”

公子爷轻轻一笑,却道:“落花有意,流水总是无情。奈何杨姑娘心中装着另外一个人。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将其放下。”语气中颇有些幽怨之意。

那位妇人见这位公子根本不提关于自己的事情,心内虽有怨气,却还是轻轻一笑,却道:“感情的事情,又有谁能说的明白。白居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但是到头来还不是祸字来临各自飞。公子爷又何必如此叹息呢?”

那位公子却停下手中画笔,长叹一声,道:“此恨绵绵无绝期,天长地久有时尽啊。”妇人道:“欲将心事付瑶琴,只叹知音少。公子爷如此相思成恨,我们看来却是心中不忍啊?”那位公子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却笑笑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两个人似乎斗酒论诗的文人骚客一般。

神龙子更觉诧异,也不便去打扰。他心中又想到了杨水仙,始终无法放下对她的思念,却又不知道她是否也如己一般。上次皇城一别,时间虽不长久,但是却已然如过了几个春秋。神龙子轻叹一口气,摇摇头,想来杨水仙仍然记恨自己,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转念又想到徐宏祖却还在万善寺内等待自己,因此上前便推门而入。那位公子却仍然作画,全然不知有人已经推门而入,又或是知道了却又懒得理会。

店中妇人见到神龙子却是一惊,她没有想到在这深夜还会有人到这小店中。来者即是客,却又不能将其轰出客栈。妇人脸上堆满了笑意,却显得比之刚才更加妖娆妩媚,令人疼惜。

妇人开口道:“不知道这位大爷如此深夜到此,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小店只有些劣酒,客房却是一间也都没有了。”

神龙子却也是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十字坡母夜叉孙二娘开的黑店,道:“我不住店,只取两坛好酒,与故人同饮。”

但随即他脸上的笑意却变成了尴尬苦笑,因为他摸遍全身却找不到一个铜板,身上就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身上这件破旧的衣衫,即便是到当铺,都不一定会当上几个铜板。

离开神王峪到武当山,到万善寺中,钱财全部在刀爷身上,自己何曾有过半个铜板。如此深夜,空囊而来,想来定会让这妇人笑话,却又无计可施,想要回到寺中找刀爷。如此一来,天也就亮了,哪还有什么喝酒的心情呢?

神龙子尴尬不知所措,妇人一双眼神殷切的看着他。只听得那位公子开口道:“将酒卖于这位客官,酒钱算我的。”话说完,那位公子爷将手中酒壶丢在脚下,却将腰间那枚玉坠解下,随手一抛,玉坠便稳稳当当的停放在桌角那锭金子旁边,显然是要将那枚玉坠换成了酒钱。

妇人脸上又现出笑意,那枚玉坠就是要买十几间客栈都有余。她自然对于这桩买卖欣喜若狂,赶忙的将两坛酒放在柜台上,顺手便搭在了神龙子肩头,道:“我们这位公子爷就是大方,又乐善好施,真是当世活菩萨。倘若是有幸和他交上朋友,更是万幸啊。”

神龙子也是轻轻一笑,他已经感到妇人身上那浓重的体香。他轻轻拨开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

神龙子并不想多欠人情,欲要请教公子大名,以便来日报答。但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整个身子都僵在了那里。他的心一阵阵的刺痛,在扭曲,在痉挛。

没有人能够体会神龙子此刻的沉重心情。那位公子在墙上画的是一副仕女图,画像如真人一般大小,妙笔生辉,栩栩如生,见画如见真人一般。

画像。

画出的竟然是杨水仙。

那位公子将画做完,便随手将手中笔一抛,那支笔却深深的嵌入客栈中一根圆木柱中。他出手迅猛,手劲十足,内功精湛。他自己却在欣赏着画作,对神龙子的一切也是全无觉察。

却在此时,只听得屋外“咔嚓”一声,一道霹雳震天响,接着便是几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噼里啪啦”的下起了大雨。

神龙子却才如梦初醒,现在的心在滴血,就像是客栈外的雨。他眼睛盯着墙上那幅画,杨水仙就是他心头的一块烙印,永远挥之不去。

他强作镇定开口道:“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这两坛酒钱他日也好相还。”那位公子全身心欣赏画作,全然未曾关注其他人,随口道:“区区贱名,何足道哉。只不过是两坛劣酒,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阁下为了两坛酒深夜来此,想来也是嗜酒如命的酒中仙,却不知道两坛酒够是不够?倘若不够,尽管多带些为好,那块玉坠自可抵的店中之酒。”

神龙子记得妇人言语,说的这位公子爷只是见过杨水仙一面,却将其画的如此惟妙惟肖,就像是真人在旁一样。想来定是这位公子倾心于杨水仙的容颜,心中又是一阵酸痛。

神龙子忽然开口道:“适才我见公子提笔作画,栩栩如生,传神动人,却不知道这女子和你是什么关系?”那位公子长叹一声,又拿起桌上另一支笔在墙上写了起来,一边写口中一边念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兄弟早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神龙子知道他口中所念乃是一首《佳人》,便开口续道:“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神龙子念毕,那位公子也已将此诗写完。他看着墙上画像,心中却感到一阵阵的刺痛,感到无尽心酸。他心中却又记挂起杨水仙,却又不知道她跟随着疯婆婆情况如何。

神龙子看一眼画像,拎起两坛酒便欲要出门,却被那公子爷拦住了,道:“屋外如此大雨,侠士却又为何冒雨出行?若是不嫌,可留下来与我共饮。”神龙子心中一热,顿觉的此人真是古道热肠。但是总觉得此处过于压抑,便道:“欲赴故人约,大雨又奈何?”

公子爷却对店中妇人道:“拿柄伞给侠士。”那妇人却不敢怠慢,便从柜台间拿了一柄油纸伞,但是神龙子却道:“承蒙公子不嫌,讨得两坛酒,已是万分感激,又怎么好意思再用你伞。”那位公子却道:“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又何必如此客气。”神龙子推脱不掉,右手托起两坛酒,左手撑开伞,便走出了客栈。

公子看着神龙子消失的背影,开口却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子也不过如此?为了一个女人……”他没有将话说完,却是冷哼一声。那妇人踱步走近,贴在公子身旁,脸上带着狐媚的一笑,开口道:“公子爷不也是为了同一个女人……”她转头看着墙上的画像,接着道:“真不知道这位杨姑娘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够让你们如此?”

公子也转头看着墙上画像,脸上带着一笑,道:“你不是男人,自然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心。”只听的妇人却开口道:“我是个女人,更加知道你们这些男人的心。但是却永远不知道你的心……”

她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很低,公子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心里也许只有杨水仙了。

狂风夹着细雨,无情的吹打着大地,将万千生灵玩弄。

神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很慢,想到店中公子作的画像,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但是却又无可奈何。他现在却又后悔认识了杨水仙,更后悔未曾阻止鬼影子而酿下大祸。一切都已经成昨,世间却没有后悔药。

他忽然间将手中油纸伞收起,任凭着风雨吹打着他的身体,如此也无法缓解心中的疼痛。

转过一个山坳,却听得远处“丁丁当当”的一阵铃铛作响,就像是勾魂的符咒。

神龙子心中惊奇,决定看个究竟。他将两坛酒藏在一棵树后,纵身一跃,便顺着铃铛之声飞了过去。但见的崎岖的山路之上,四个人抬着一个猪笼。神龙子见状,却心中一凉,四人都是身不满五尺,面貌丑陋的侏儒。每人脖颈中间都挂着一个银质铃铛,他们身穿不同颜色的衣衫。

神龙子看的明白,忽然想起《水浒传》中记述武大郎时写的明了,“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

其中一人脸上脓疮滥疤,嘴巴头脑硕大,身材肥胖倒活像一只站立的癞蛤蟆,他腰间斜插着一柄三尺来长精钢打铸的判官笔。

猪笼里装的不是猪,而是一个人。

笼中之人乃是位头发脱光,面目憔悴,衣衫单薄的肥胖老者。老者口中被一条破袜子堵住了,双手双脚都被绳索缚住,就像是一只要被屠宰的肥猪。

四人腿虽然短矮,脚步却是快捷,抬着老者毫不费劲,沿着这条崎岖的山路走向前方。

大雨似乎并不能够阻止他们前行。

四人就在那间客栈前停了下来。却听得客栈中传来了琴声,琴声舒缓而悠扬,让人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腰插判官笔的人开口道:“公子爷,你要的人我们帮你请来了。”神龙子心中更是惊疑,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此人口中说声“请”,却是用这种“请”的方法,当真令人胆寒。

屋内琴声却戛然而止,只听得那位公子道:“将他请进来吧?”话说完,客栈门却自动的开了,四个人便将猪笼中的老者抬进了客栈。

神龙子撑开伞,站在客栈外面,倾听着客栈中所有人的对话。

只听得那位公子的声音传来,道:“你们怎么能如此对待我的客人呢?快快将他嘴上的臭袜子拿开,难道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吗?”只听得一声“是”之后,便传来一个人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害人的混账东西,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卑鄙伎俩。若是有本事,和爷爷我一对一比试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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