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抵吴城

到达吴城时天色将晚,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前方的吴城城墙在朦胧的水雾里像一个庞然大物横架于两座巨山之中,黑色的城墙巍然屹立气势磅礴,两旁高大的巨山瞬间被它气势所压倒,似两个桀骜不驯的强者在面对更强的强者时心甘情愿的臣服。

入城后马车径直来到南大街一处宅院,仇九上前扣门,开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仆,老人家满脸褶子眯着浑浊的眼睛盯着仇九瞧了又瞧,然后颤颤巍巍小跑过来弯腰行礼,自青羽不等他见完礼立即扶起老仆“不必多礼俘伯,先进去在说。”

俘伯看着白青羽激动万分,布满皱纹的脸露出欣悦的笑容,佝偻着身子引着几人进入牌匾上刻着郁府的宅院。

走进俘府,宅院有些旧但处处收拾的干净利落,园子里栽种的花朵树木让人细心打理,在春日的暖阳下一团生机盎然。绕过爬满绿植的壁影来到后院,白青羽吩咐仇九阿祠他们下去休息,随后扶着俘伯在椅子上坐下。

“少爷,老奴日夜期盼,终于见到你了,看到少爷安好老奴方可放下心来,到地下老奴总算有颜面面对老爷夫人”俘伯俯身跪下行礼,说到动情处泣不成声。

白青羽连忙扶起俘伯“快快请起,青羽早说过不需对我行礼,您是青羽的长辈,是青羽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万万不可同青羽生份了。”就着白青羽的搀扶站起身,俘伯伤感的抹了抹眼泪,细细打量眼前的人,褪去了少年的天真无邪现在的他满身世情,一双眸子幽暗看不到底,从前一眼看穿的少年现在怎么瞧都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俘伯叹了口气心底似刀割般心疼,如果没有那场惨剧,少爷还像从前那般活得潇洒肆意如夏日的阳光热情炽烈,可一夜间翻天覆地佑大的白府此时竟只剩他们一老一少,想想都让俘伯恨不得痛哭一场。

“少爷,此时到吴城所谓何事”稳稳心神,俘伯问起白青羽为何突然来到吴城,当初白府出事,俘伯恰巧到吴城探亲侥幸躲过一刧,当时听闻噩耗恨不得立马飞奔回京都,可惜连日劳累赶路本就感染风寒,又惊闻变故身体一下垮了下去,缠绵卧塌许久才渐渐好起来。直到前几年白青羽派来人找到他,知道白府还有人活在世上,他暗自立誓从此拼尽老命也要护住白府留存下来唯一的人。

简明扼要同俘伯说明到吴城所为何事,温言劝导俘伯无需为此次任务操心,他会处理好一切。少爷语气平淡寥寥数语间俘伯却隐约感到那平静如水面庞下藏匿地云谲波诡。虽未言过一声苦,俘伯却非常清楚明白一路行来其困难险阻,阴谋暗杀一重接一重。

这些年为了复仇,少爷一步步走得很难,许多次徘徊在生死间,压在他身上的重担有如千斤重,却无人能为其分担一二,他甚至连诉苦的话都未曾吐过一句。

望着面前这张苍白的疲惫地脸,俘伯压下浮上心头的酸涩,紧握住白青羽瘦弱地手。嗫嚅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少爷,老奴希望你能多会自己考量下”,停顿住,瞥见面前人面色无虞,嘴角依旧挂着温润地浅笑,不禁一骨脑把藏了许久的话一口气道出“少爷啊,放弃复仇吧,你我都深知报仇翻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以你一己之力无易于蜉蝣撼大树。待等上十几年,仇人自然将年老身逝,况且老爷夫人也不愿你为了复仇而毁掉自己。极暗门如蛇窟暗狱,与其同谋无疑会赔上自己一生,少爷,老奴自知目光短浅,盼你能多多顾及自身,不要让老爷夫人在天上看着心疼,灵魂难安。”

“少年,到吴城来,让老奴余下的日子好好照顾你,老奴和老爷夫人一心只愿你平安常伴。”

“白府一百多人,到如今只剩你我二人,想到那么多人无辜枉死血流成河,我余生除了报仇让他们灵魂安息还能做什么,即使最终赔上我性命也在所不惜”白青羽脸色瞬间暗下来,幽暗的双眸闪过沉重的痛苦,斩钉截铁地下定决心,一字一句许下今世的命运。

俘伯叹了一口气,哆嗦几下嘴唇,终不在言语。他深知少爷背负的血海深仇,他越加的心疼他,即使他明白老爷夫人在天之灵绝不希望看到少爷为了报仇毁掉他一生,可是复仇已经成为少爷今世的执念,他仅凭着这样的执念得已苟延残喘活下去,为了报仇在所不惜宁愿与恶魔交易。俘伯暗叹不已,痛恨自己年迈无用帮不上任何忙不能让少爷轻松一点,反而承蒙少爷照顾有一处栖身之所衣食无忧安享晚年。他无以为报只有日夜诵经念佛乞求老天保佑少爷早日大仇得报,平安归来。

过往终归太过沉重,背负的血海深常常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应该承受这一切,理应如此,踩着无数亡灵的鲜血活了下来,午夜梦醒时一张张鲜血横流的脸从他眼前一一闪过,凄厉的惨叫声,咒骂声,孩童尖厉哭嚎求饶声,声声交织在一起他恨不得立刻冲入京都手仞仇人。透明的人影紧紧围住他,一张嘴从口中渗出大片的暗红,血液仿佛倾盆大雨落浇筑他的身体。他们狰狞的面孔声嘶力竭的指控他为何这么久了大仇未报,为何他们的冤魂一直未得以安息。他无法言语,更无力辩解找不到词语来为自己开脱,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脸的憎恨和耳旁永不止歇的咒骂。

意识到语气过于严肃,白青羽温言劝慰忧心忡忡的老人“俘伯我自有分寸您不必担忧,待大仇得报那天我自会脱离极暗门,到时候陪您在吴城安稳生活,届时一切听您安排。成家生子,延续白府香火,您老且放宽心保重身体,到时候我未来妻子人选还全赖您帮我多掌掌眼。”

俘伯被白青羽几句话逗得开怀大笑,连连点头说好,随后精神十足地去准备晚晏。

虽然过了晚饭时辰,俘伯却不愿简单了事,烧了一大桌子菜。香味勾得阿祠和随风筷子横飞嘴巴塞得满当当的生怕慢一步好吃的让对方抢去。俘伯却没怎么动筷只一个劲的给白青羽夹菜,堆满了整碗在无处安放下才悻悻然作罢。其间一直在絮絮叨叨念着少爷太瘦了要多吃些方对身体好,白青羽不忍拒绝,硬着头皮勉强吃完堆成小山的饭菜,未等俘伯说出在乘一碗连忙起身离开,衣袂飘飞,脚步匆匆像背后有敌人追赶一般。阿祠他们忍俊不禁笑声不止,难得看到高高在上如神袛的人也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

饭后俘伯不让他们帮忙,自去厨房收拾,到是阿祠仗着年纪小紧跟着俘伯身后一口一口甜甜的叫俘爷爷,追着俘伯去后厨帮忙了。借着酒意,东常和随风在院子里对打练拳,仇九在一旁叫好,平日冷清的院子充满了欢声笑语,交织成温馨动人的家的味道。

白青羽一人慢慢走到后院,绕到后园来到园子东边的祠堂里,祠堂是前几年新搭建的少了岁月沉淀的庄严肃穆,多了空荡荡的凄凉。夜深人静,只有草丛深处偶尔传来虫鸣吱吱的叫声,白青羽推门进入祠堂,拿起门口石台上的香烛点燃,跪在蒲团上,对着满满的牌位俯首行礼。祭拜完毕后拿起案上的抹布细心的擦拭每一块牌位,直到一百二十块牌位全擦拭完毕白青羽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一个人的声音在满是逝去的人留在世上的只剩一块木板上刻下的字的屋子里低低响起,好像牌位上那一个名字依然活着似的,不停的对着他们诉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凉风习来吹动幡布仿佛在应和他。

安顿下来,陌生的房间入目都是不熟悉冷冰冰的物件摆设,阿祠有些茫然,躺在床塌上翻来覆去睁着眼睛始终无法入睡,索性披上衣裳起来。推开窗棂,看到窗外栽种着大片的蔷薇花,粉色花朵绽放出妩媚动人的身姿,花旁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繁茂翠绿,层层叠叠似张开的大伞。静静看去高壮的树像守护花朵的战士,用它枝繁叶茂地身躯为娇柔弱小的花瓣挡住风霜雨雪,莫名的感动温暖包裹住全身,茫然若失的心一下子安定了,纷乱杂陈的思绪逐渐变成详和宁静,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花香阿祠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微微一笑。像奔波了一路的游子托着一身疲倦回到家中,入门后一眼看到院子里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突然间神清气爽疲劳全消,旅途中的烦忧挫败顿时一扫而空,一处使心灵安定的居所能驱散了所有阴霾,只留下春风拂面,暖意融融。

到仇九前来嘱咐她早些歇息,她的目光才从窗外依依不舍的离开。

当一个人开始沉默无声的凝视风景时,她真正开始成长,开始有了多愁善感,开始体会眼泪落下后不只是冰凉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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