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2 章 第二演 琳琅梦(137)

第二演琳琅梦

“撕拉——”

一阵裂帛声响起。

坐在山涧旁的翟临,用从衣服上撕下的一块布,将血流不止的手臂缠了起来。等做好一切,他按下墨竹剑道,“还不现身?”

他声音落下后不久,一旁灌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个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翟临看了他们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几个男子不语,各自身上都有历经一番鏖战的破损。

“说!”他自离开京城后,一直知道有条尾巴跟随着自己,他为甩脱这条尾巴,专行密林小径,不想今日竟险些遭人伏击命丧当场。这些人既现身救了他,他就非要问出一个所以然不可。

“属下是奉皇命,沿途保护翟侍卫的安全!”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的翟临微微一怔。

自己负气离开京城,他竟还会派人保护自己?他不是讨厌自己么。

翟临心中复杂难明之际,几个听到异响的男人忽然拔出刀剑,摆出迎战之姿,一面对翟临道,“翟侍卫快走!”

接二连三的追杀,翟临心中也来了火气,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想要自己的命!

只不等翟临真正和他们交上手,劈刀砍向他的人便被迎面来的一支长箭穿透,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这箭——

翟临回过头,见按下强弓双目如炬的人,惊喜道,“宋哥!”

来人正是宋案,几日前他收到了翟临的信,说自己要来边陲守城,宋案见他迟迟不到,就来到此地接应。没想到正遇见这样的一幕。

宋案到底是随翟将军上过战场的人,甫一现身,便震慑的那些杀手不敢妄动。加之他还带来了一队精良的人马,几下便结束了战局。翟临抓住一个活口正要审问,不想杀手定定看着他,片刻之后口唇溢血,歪头倒了下去。

其余活口,也都与他一样。

翟临心里一惊,捏开对方的嘴才知道,对方口中含了剧毒,已经是自尽了。

宋案走到翟临身后,他身量比之翟临还要高大不少,肩膀极宽,一身乌亮的轻铠,他望着地上的死尸,皱眉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翟临摇头。他若知道,就不会在方才让宋案留活口供自己审问了。没想到还是……

宋案又命人细致搜索了尸体上的东西,想找出能知晓其身份的物件,没想到都是一无所获。加之如今将军不在守城,守城里的事务都由他与几个郎将处理,他此行前来接迎翟临,已经是耽误了不少时间,便直接带着翟临返回了守城中。

……

“好别致的玉佩。”金玉店中,楼西胧正牵着一块由黑白两色玉雕合成一块的玉佩细细端详。

“公子好眼力,此乃小店的镇店之宝。不光是名家雕刻,还用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墨玉。”见楼西胧穿着不凡,金玉店的老板自然是天花乱坠的吹嘘着。

楼西胧将玉放在手掌,问身旁的林明霁觉得此物如何,听见楼西胧的声音,侧视向身后的林明霁才收回目光来品鉴了一番。

楼西胧买下玉佩,二人离开之际,林明霁又回头望了一眼——今日陪西胧出宫以来,好似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的行踪。

这一次,他也确实发现了马脚——一个形迹鬼祟的人,看见他的目光便回头躲闪了一下。

“皇上。”林明霁靠近楼西胧,只用二人能听闻到的声音道,“去前面茶楼小坐片刻罢。”

楼西胧只当是他累了,欣然同意。

二人到了茶楼,借由四面大开的窗户,林明霁发现那人竟又跟了过来。他寻了个借口离开片刻,在离开之前,还特地叮嘱侍卫好好保护楼西胧。

茶楼外探头探脑的人,见林明霁忽然只身下楼,还直直望着自己,仿佛心虚了似的拔腿就跑,林明霁迟疑了一瞬,想楼西胧身旁护卫众多才放心追了上去。那人似乎慌不择路,跑过一条街后躲进了一个巷子中。林明霁追进巷子便察觉到了古怪,只他想退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巷子里有人等候,巷子外也有人围过来堵住他的退路。

与此同时,茶楼里小坐的楼西胧听到了一阵叩门声。

把守在外面的护卫进来禀报,“皇上,是贤王。”

门开了,楼曳影走了进来。他看着坐在桌前的楼西胧,笑问了一声,“皇上今日怎么出宫了?”

楼西胧没有回答,反而问他,“皇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楼曳影自顾自在林明霁的位子上坐下,也不问面前斟满的茶杯被谁用过,只取了桌子上一个倒放的杯子,为自己斟了杯新茶,“我本来是不知的,只茶楼外都是乔装打扮的宫中禁卫。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能调动他们?”他从前是太子,认得这些人再正常不过。

楼西胧笑了一声,抬手用手肘撑住桌沿,“皇兄今日一身便服,莫不是特地来喝茶的?”

楼曳影摇了摇头,“我是打算去鹿台山看看枫叶——听闻山上遍是红枫,一到深秋满山红遍。只没想到刚从府上出来,就发现皇上今日碰巧也出宫了。”

楼西胧自是不会怀疑这种巧合。

“既然巧遇,皇上是否愿意赏脸同行?”

楼西胧本想答应的,但想到方才有事离去的林明霁,便又迟疑了下来,“实不相瞒,今日我不是只身出宫,还有林侍郎——只他方才有事离开了。皇兄若是不急,等他回来我们同去。”

“无妨,我留人在这里等候他就是。”

楼西胧不便再推辞,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下了茶楼,进了楼曳影准备好的马车之中。在马车上,楼西胧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那块阴阳两色的玉佩从怀中取出,递给了楼曳影。

“这是?”

“方才觉得精巧买下的。”楼西胧道,“今日皇兄这一身,恰好配这一块玉。不如就借花献佛,送给皇兄。”

楼曳影伸手接过,系在了腰上。

“果然很配皇兄。”楼西胧夸赞道。

楼曳影生的俊美非常,凡物相衬都有珠玉之辉,何况他身上所穿所佩都不是凡物。他握着玉佩,看坐在马车中的楼西胧伸手掀开车帘往外眺望,露出一段涂了珠粉似的颈子,心中激荡,装作与他同看一般望了出去,“皇上久居深宫,想必鲜少见到宫外之景。”

马车已经出了京城,因为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官道两旁的郁郁葱葱之中,染出了些红霞一样的绯色。目光循之往上,只见几座山上都是片片接连的红。

宫里也有红枫,只没有这么多,楼西胧看的出神。

楼曳影的胸膛贴在他的脊背上,看着他耳鬓间被自己的鼻息吹拂而起的碎发。

没了这层血缘,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西胧。”他这情动的一声,令楼西胧察觉出有异回望了过来。只还没有等楼西胧察觉出楼曳影眼底的灼热,马车便停了下来。

“回禀皇上,到了。”

楼西胧要起身时,才发现楼曳影不知何时已经离的自己这么近了,楼曳影也知道心急不得,退让开让他下了马车。二人正站在上山的路上,一条山石小径,夹道红枫招摇。

楼曳影走了几步,站在山石上将手递给了楼西胧,“走罢。”

簌簌几片红枫飘落下来,楼西胧佯装去接,避开了楼曳影递过来的手掌。

……

二人登到山腰时,见着一个头发苍苍的老妪坐在山道上,老妪挽着的竹篮掉出去很远,竹篮里的野菜都滚落了出来。

楼西胧自不会坐视不理,“老人家,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楼曳影让侍卫捡起野菜装回篮子里,而后提着篮子走到了楼西胧身旁。楼西胧接过后,将篮子放在了老妪的手边。

老妪扭伤了脚踝,几次拄着拐杖想要站起身都是徒劳。她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年轻公子,哀求道,“二位公子,老身怕是走不动了,可否请二人将这一篮子的菜送去凌光寺里?”柠檬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凌光寺?”楼西胧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佛寺,不过佛门千万,有什么隐在山中的得道高僧也不例外。

“我们未曾听过什么凌光寺。”楼曳影的意思是爱莫能助。

老妪无奈,叹了口气又要挣扎着起身。楼西胧按着她,让身后侍卫上前来,“老人家,我们送你一程吧。”侍卫听命在老妪面前蹲下,将摔伤了腿的老妪背了起来,“那凌光寺在哪里?”

老妪抬手一指,又是一条小径。

侍卫开道,楼西胧与楼曳影紧随其后。

趴在侍卫背上的老妪连连道谢。

因为走的路更偏僻,一行人走的很慢,楼西胧好奇这老妪为什么会在这里摔倒,又为什么执意要去凌光寺,便多问了几句,老妪一一作答,说自己受过凌光寺里一位大师的恩惠,但因为大师双腿不便,又是独居在佛寺里,她便不辞辛劳每隔几天送一次吃的上山。

楼西胧听的动容,只他不知身后的楼曳影神色微妙。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几人终于来到所谓的凌光寺中。所谓凌光寺,从外面看似乎是荒废了很久,但尚有供奉的香火袅袅从里面升了起来。

侍卫将老妪送到门口,一行人正欲回返时,老妪却忽然道,“二位公子,上柱香再走罢,此地的香火很灵的。”

楼西胧闻言便走了进去,侍卫想要跟随,却被楼曳影出言拦阻在了寺外。

寺中供有一尊佛像,佛像两侧各高挂一个祈福幡,几人在外面时,看不到这一对祈福幡,等到楼西胧点香上前时,方才看清那黄色的祈福幡上,竟写的是他母妃的名字。

他一时错愕,竟忘记将点燃的香插进香炉中。

“怎么了?”进来的楼曳影好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楼西胧指那祈福幡给他看,“皇兄。”

“这——是为太后祈福?”楼曳影也一副惊愕模样。

楼西胧连忙去看与之对仗的另一个祈福幡,这一条祈福幡上,写的竟是他的名字。

谁会在深山佛寺中为当今的太后皇帝挂祈福幡?

拄着拐杖的老妪,挣扎起身站在灶台旁煮菜,楼西胧走过去,问,“老人家,这佛像旁的祈福幡是何人所挂?”

老妪说是这寺里的大师,挂了约莫有十数年了。

楼西胧愈发惊愕。

“还请老人家带我们去见一见那位大师。”楼曳影道。

老妪一瘸一拐领着二人进了佛寺后的一间厢房里,推门进去,灰尘漂浮,楼西胧见里面端坐着一个穿着袈裟却没有剃度的男人,呆呆坐在那里。等楼西胧走近,看清那个男人相貌,竟是登登登往后退了数步。

这人!

察觉到有人进来,那被老妪叫做‘大师’的男子抬头看了一眼,他这一眼也是如撞鬼一般,一脸震怖,只他似乎有腿疾,一番挣扎也只是将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中,喉咙里不时发出‘唔唔’的声响。

楼西胧从二人相似的眉眼中回过神来,他急欲求证什么走到榻前,察觉到有人靠近,用被子蒙着头的男人颤抖的更加厉害。

“怎么回事?”楼曳影问道。

楼西胧此刻心神大乱,眼前楼曳影成了他唯一能求助的人,遂紧抓着他的手,“皇兄——他,他——”

楼曳影闻言眉头一皱,将被子掀开。而后他也是猛的一怔。

那男子早吓破了胆,张开嘴巴想要求饶,里头却没有舌头,骇人至极。

……

因得男子没有舌头不能言语,老妪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说是十数年前,这个大师来凌光寺中归隐。因得自己常伴在他身侧,他便也和自己讲过一些往事。

楼西胧追问什么样的往事,老妪便答,说他自称是宫中的侍卫,得宫中妃嫔授意与一个宫女欢好,后来不愿帮妃嫔出言佐证宫女与侍卫私通,被妃嫔派人追杀报复没了双腿。后来隐居凌光寺,怕再有追杀报复的人,为不牵连那个宫女,他便自己拔了自己的舌头。

楼西胧生母从前就是宫女,而这个男人又与他相貌相似。

真相似乎已经是呼之欲出。

“西胧。”看着楼西胧站立不稳,楼曳影连忙伸手搀扶。

楼西胧怔怔望他,“皇兄。”这人……会与他有什么干系吗?

看着楼西胧神魂不属,楼曳影抱他更紧,“今日之事,不会再有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楼曳影垂下头,与楼西胧额头相抵,“也不必深究,因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二人眼睫相交,呼吸相融,“答应皇兄。”有时候欲盖弥彰的谎言,比真相更有益处。

楼西胧心中已生对自己身份的疑窦,可就如楼曳影劝他的,此事证伪,对他毫无用处,此事成真,他又该将这刚刚坐稳的江山还给谁。

“你是天子,皇兄敬你,你不是,皇兄对你的真心也不会有一分的更改。”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敢将自己炽热的情愫袒露在楼西胧的面前。楼西胧被他托起下颌,唇上也被覆上一吻,他此时也在心中呢喃一句,你不是,皇兄才更能无所顾忌的爱你。只这些没有言明的话,都化作他吐出滚烫气息经由唇瓣送到了楼西胧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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