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1月初。
时值深秋,寒气初生,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薄雾,将整个京城笼罩,烤干烘暖,顺便叫醒了熟睡中的人们。
东城区的某处大杂院,开门地吱呀声响起,原本沉寂地大杂院渐渐变得喧嚣,洗脸刷牙的,招呼孩子地,点炉子做饭地,还伴着阵阵地鸟叫虫鸣。
“第一天报道,你可别迟到了。”
顾北还打算在床上赖一会儿,可屋外的唠叨声不断,让他努力了半晌,始终没法屏蔽,只能认命翻身坐起。
“你刚去可得勤快点儿,给你们领导留个好印象。”
“知道了,知道了。”
顾北不走心的应着,坐在床上,身子不住的晃,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说了半晌,你起不起。”
唠叨声猛然上扬,顾北一个激灵,困意顿消。
“起,起,这就起。”
说着话的工夫,顾北下了地,趿拉着拖鞋,先把裤子穿好,接着满屋找他的上衣。
“妈!看见我背心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面容温和的中年妇女推门走了进来,她是顾北的母亲李素芬,新中国的第一批文艺工作者。
李素芬早先随军在文艺宣传队,后来进城后先是被安排上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京城电影制片厂做美工。
时代洪流期间被下放农村,落实政策后回到京城,继续干她的老本行。
“多大的人了,还丢三落四的。”
嫌弃的话还没等说完,李素芬伸手从墙边的椅子上翻腾出一件天蓝色的背心,丢了过去。
“赶紧的,你妹妹都比你勤快。”
说着转身出去,又去折腾更不勤快的顾北父亲顾孝武。
顾孝武是转业军人,在食品厂上班,单位距离远,每天都得早早的出门,今天明显是晚了。
“哥!”
刚把衣服穿上,又来了不速之客。
“干嘛?”
进来的是顾北的妹妹顾南,听听这名字取的,一南一北,也不怕兄妹两个将来真的分道扬镳。
顾南今年十四岁,上初二,模样很秀气,眉眼和李素芬年轻的时候极像。
“妈又做的馒头咸菜。”
说着话,顾南的眉毛皱了起来,或许并非真的嫌弃,跟顾北撒娇的成分居多。
顾北无奈:“你想怎么着?”
呵呵!
顾南笑了,凑到跟前,眼睛往顾北拎着的外套看去,她知道上衣口袋里有钱。
“哥,我想吃油条。”
瞧这点儿追求。
“等着!”
小小的要求,当哥哥的顾北自然不会让顾南失望,万幸他还有点儿散碎银两,都是上学时攒下的。
穿好了衣服就要出门,一只脚跨出去,想了想又回身拿了煮粥的小锅。
街口那家早点铺子的豆腐脑也不错,可惜囊中羞涩,不然来上一碗炒肝儿……
馋!
“你干什么去,吃饭啦!”
李素芬刚把顾孝武叫起来,见顾北要出门,连忙把他叫住。
“南南想吃油条。”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去了。
“你就惯着她吧,把她嘴养刁了,我找你算账!”
最后这句顾北没听见,听见了也只当耳旁风,两世为人,就这么一个妹妹,他能不惯着嘛!
没错,顾北是个重生的,也不知道咋回事,一觉睡醒就到了80年代初的京城。
整整一个月,顾北一直小心翼翼,按部就班的过着,每天上学,放学,有过宏图大志,却没地方让他施展。筷書閣
80年代初,时代洪流过去没几年,虽说改开的春风已经刮到了京城,让这里的老百姓闻见点儿不一样的味道,可刚刚从压抑当中缓过一口气的人们依旧谨慎。
现在的日子,老百姓已经想当满足了,毕竟帽子小了,鞋也少了,脑袋不疼了,脚也不那么憋屈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们虽然打破牢笼,干劲十足,但相对来说,还是热衷于安逸,习惯于在一个相对熟悉的圈子里生活。
没有多少人敢于跨出第一步。
可顾北不同,谁让他经历过不一样时代的呢。
前世的经历,注定了他不会甘于现状,早晚得折腾起来。
不过现在还是得稳住了,不能浪。
“赵大爷,吃了嘛您?遛鸟去啊?”
“王叔,早,您这自行车都多少年了,漆皮都掉没了,还舍不得换呢?”
“刘奶奶,您慢着点儿,别再闪着腰,我帮您拿。”
顾北一路往外走,一路跟邻居们打着招呼,顺手还帮些小忙,得了好几朵小红花。
有礼貌,热心肠。
这年头要是有个好名声,相亲搞对象都能亮出来作为资本。
顾北家住的是个标准的大杂院,前后三进的院子,不过这里可没有三位主事的大爷,也没有个娇俏的小寡妇整天在院子里洗衣服,等着傻子的饭盒。
邻居们之间虽然少不了吵架拌嘴,可勾心斗角的龌龊事绝对没有,这个年代的人,思想和境界还是非常淳朴的。
顾北也从刚来时的不习惯,渐渐的融入其中,上辈子生活在钢筋水泥大城市,关上门,连邻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哪像现在,甭管谁家有点事,站院子里招呼一声,左邻右舍都会伸出援手。
整个院子从结构上不难看出,原先也是非常规整的,可随着住进来的人越多,再加上以前还没施行基本国策,每家仨俩孩子算是标配,生五六个的也不是没有。
孩子多了,居住空间却不会随之增加,孩子小的时候还好,在一铺炕上随便骨碌,可等一个个的长大了,到了结婚的年纪,每家每户只能自己想办法。
今天你盖一间偏厦,明天我搭一个耳房,谁也别说谁。
等街道居委会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人家就赖在里面不出来,总不能直接扒房,把人给砸死吧。
顾北他们家没跟着凑热闹,一方面是因为当时顾孝武夫妇都在乡下,家里就顾北兄妹两个,没人主事,再有就是他们家不缺房。
中院三间正房,加上两侧的耳房都是他们家的,为此,不少人眼热。
可眼热也没辙,谁让顾家原先人口多呢。
后来随着姥姥姥爷去世,小姨出嫁,如今就剩下了他们四口,人均居住面积严重超标。
也因此,顾北家的房子是唯一还能保持原貌的。
等再过些年,就会有人站出来表达惋惜,这里的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绿瓦,都承载着几百年的历史。
“啊~~~~咦~~~~啊咦~~~~”
跨过垂花门,前院东厢房门口,一个瘦高的小丫头正在吊嗓子,一旁站着个中年妇人,摆开丁字步,下意识的叉腰,这架势一亮,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婶子,早!”
“小北啊!干嘛去?”
顾北一手篮子一手锅:“南南要吃油条。”
女人笑着:“你啊,就惯着她,快去吧!贝贝,别偷懒!”
正想趁机休息会儿的女孩儿吐了吐舌头,又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走出院门,一种更加浓郁时代气息扑面而来,熟悉又陌生。
少了现代化大都市的喧嚣,多了千年古都的静谧。
早起的人们已经出门上班、上学了,一辆辆自行车叮铃叮铃的从顾北身边经过,人们互相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让他也不禁感同身受,直接拉满了蓝条。
“同志,八根油条,一斤豆腐脑。”
递上篮子和锅,一起的还有钱和粮票。
没错,粮票。
顾北生活的那个年代,这玩意已经成了收藏品,现如今依旧随着货币流通,在人们的生活当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要一直等到94年,票证才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是不是应该提前存上一些,坐等升值?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列入备选。
接过找零,原路返回,家里人都起了,李素芬也将顾南嫌弃的馒头、咸菜端上了桌。
“还是我哥对我好。”
这丫头,一点儿都不醒目,难道看不出是谁当家做主?
啪!
果然,顾南刚说完,一双筷子就落在了她的脑袋上,把个孩子给委屈的眼泪汪汪。
“吃饭。”
顾孝武是个不爱说话的中年男人,两个字说完,抓起馒头就吃,今天起晚了,再不快点,上班该迟到了。
“小北,你也快着点儿,别第一天就迟到。”
李素芬说着,拿了根油条给顾南。
顾北含糊的应着,喝了口豆腐脑,果然,咸的才正宗,甜的都是旁门左道。
“爸,妈,我吃完了,先走了!”
顾北说着出了门,窗户边停着三辆自行车,分属家里三个大人,顾北今年19,不过即将参加工作,自然归入大人的行列。
出了院门,拐过胡同口,汇入车流。
几十年后,京城的交通能饿死人,现在自行车堂而皇之的行驶在机动车道上,都没人管,一路上连汽车都没看见几辆,顾北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要是没有傍晚黄沙起的话,那就更好了。
骑行十五分钟,抵达目的地。
面前这座大楼就是萧飞被分配实习的地方,以后世的眼光看,没什么出彩的,可当下却是京城的地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实习期过后,他就会拿到一个正式的编制,从此以后捧上铁饭碗,等到二十多年以后,还能去大裤衩坐办公室,成为一帮萌新眼中的元老。
楼体一侧悬挂着巨大的蝴蝶状标志——央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