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而禾城老百姓的一天,也有各自的忙碌。处在发展期的禾城,从上到下每个阶层都在积极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

禾城居民多是农人,农人的一年四季除了冬日?,其他时候都是不得闲的。

因为田地里需要按照不同时候,播种下不同的农作物。光种还不行,他们还要注意养地,避免地力被消耗过度,几季过后地废。

肥料对于农人来说是一件大事,而在禾城这件大事对于他们来说就不再是困于小家范围内的事情,城主府每年都会下发肥料。

除了发酵期长的粪肥、叶肥,他们最长领的便是菜肥。

最初菜肥的名字不叫菜肥,而叫花肥,但禾城少有人有闲情养花,这花肥多用在了田地里,久而久之便被百姓们叫做了菜肥。

菜肥发酵期短,一般五天到十四天左右就可以使用了。

它的肥力自然不如叶肥、粪肥强,但聊胜于无,因为发酵期快而成为了禾城百姓的常用肥料。

今日傍晚,禾城内又收到了放肥的消息。百姓们晚饭都来不及吃,就按照各家田地数应得的肥料数量,拿上木桶、木盆,奔去了肥料院子外面。

不多时,肥料院子外面就排起了长队。

晚风温柔,吹拂在人面上感觉仿佛被轻纱拂面的舒服。排队的百姓们舒服地眯起眼,而空气中夹杂的臭味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因为这臭味预兆着丰收,只要肥施得好,地力能减少消耗,庄稼还能增产。

脑内想象着丰收的喜庆景色,鼻子闻见的臭气,便也能从中品出些滋味。更别提为他们分肥的人,还是自家孩子。

排队的百姓中有一金姓老者,因为他家的二儿子混在发放肥料的小吏中,他腰板也挺得比常人要直。

金姓老者姓金名五,是家中行五之人,是禾城的本地居民。

他的小家运气好,一家人挖的地窖入口隐蔽就在茅厕下猪圈角落。一家人除了大儿子和大儿媳运气不好死在了马匪之乱中,自己、老妻、二儿子三个侥幸逃过一劫,活到了今日。

金家其实还有一个远嫁的女儿,最初两老还盼望着女儿和女婿会来接济他们。可惜等到了今日,别说人影,就是女儿的口信也没收到一个。心灰意冷下,金五就继续带着妻儿住在了改名了的鹿关城。

新城主虽然是个女的,但这些年看着行事作风良善无比,等城主府放下要往民间取士的消息时,金五就推了二儿子金好去参加。

果然他坐下的决定没错,金好上了榜,他家也在禾城有了依靠。

金五知晓百姓家里出个官不容易,而且他家要想改换门庭,还得等儿子站稳脚跟取了媳妇,生的娃娃也做了官,他们金家才能说些自己是官宦人家的话。所以他自己和老妻在儿子做官后,反而更加谦虚谨慎地生活下去。

像今日收到了下放肥料的消息,他家也不争不抢。等吃完了饭喝两口水在院子里走了两圈,金五才提着空水桶,慢悠悠溜达着去排队。

反正城主府做事讲究公平,不会少他家两勺肥料,金五想等排队到他,拿了肥料,二儿子正好能帮他提回家,爷俩路上也好说说话。

金五在家里盯着儿子金好读书学习时,看儿子学习的内容虽然奇特,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便心生了向学之心。

他觉得他能学懂,那是不是下次科考他也能去考?要是自己能考上了,他也就不必眼巴巴地望子成龙了,他自己就能上。

金五望着队伍尽头,农科士人手中提着的灯笼心里艳羡。

瞧瞧那玉般的灯笼罩子,他听儿子说灯笼里面照明的不是蜡烛,是夜明珠!

是夜里会发光的宝贝!

他这辈子还是听儿子金好说了,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宝贝。

他羡慕也嫉妒儿子有摸宝贝的机会。

望着夜明珠灯笼散发的柔和光晕,金五有些痴了,直到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才回过神,和人客气的闲聊。

排队领肥料的队伍,随着前头发肥料的速度快,它也就缩短的快。才站了几盏茶的时间,就到了金五排的这条队伍中的他领肥料。

金五看见他排的这条队伍,是由顾姓的姑娘发放肥料,脸上就起了套近乎的心。

他在家经常听儿子说这个顾婉,学习好还努力,是被城主看好的人物。他得问问她,她学习上有什么诀窍,还有他儿子在上课时表现得怎么样。

心下做好决定,到了金五,他把空桶递了过去,笑着和顾婉打招呼:“婉姑娘好,我儿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顾婉正翻页,用细长墨条写着肥料领取记录,耳中听到熟悉的呼唤,抬头就看见了金五。

这个人是金好的父亲,顾婉有印象,抬头对他笑了笑:“金叔。”

打了招呼,她在手中册子上记下金家金五领肥料,已领,就招呼人一起给金好装肥料。

金好不急,他提着装好肥料的木桶出了队伍,站在一边,才问:“顾姑娘打扰你一下,我想问问金好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顾婉没有犹豫,就把金好偷懒的事情告诉了金五。因为金好书面成绩不错,她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金叔你回去后嘱咐一下金好别偷懒了,适应期最后的考核城主府是不会留情的。”

“这考都考上了,离授官就一步之遥,可别最后就差这一步。禾城以后的科考绝对是一次比一次难的,金叔你家都抓住了机会,要好好珍惜哦。”

“诶诶诶,你说的是。”金叔耳朵一烫,他羞得脖子都红。

就说那小子前段时间回家躺着的时间为什么这么长,原来是偷懒了!

他今天回家后非得好好说说这小子!

金好得了答案,谢过顾婉,就领着木桶站远了些蹲下,等着儿子放学了,他再好好问问他!

他们金家出个读书人容易吗?臭小子就不知道珍惜!

天色渐黑,发放肥料的事务忙完了,顾婉收取记录的本子,又领起夜明珠灯笼准备回城主府汇报。走

之前,她对着金好提醒:“你爹今天来找我问你的事了,你之后自己注意点。”

突然闻此‘噩耗’的金好:“啊?”

呆呆地憋出一个啊,随即他又回过神:“姐姐,你真给我爹全说了?!”

顾婉轻笑:“不然呢?好了,我要去城主府汇报工作还东西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金好垂头丧气:“今天回去又要挨骂了,我好惨!”

“关心你,这多好的爹,你就别抱怨了。”顾婉没好气地横了金好一眼,转身赶去城主府。

她可记得明天要随堂考试呢,早办完事,她也好回去温书。

顾婉把金家父子的事情抛之脑后,赶到城主府汇报了工作,上交了物件,等她出了城主府后天都黑了。

站在路旁伸个懒腰,顾婉慢慢走路回家。

在禾城城内走夜路并不可怕,因为巡逻的官兵很多,每队的三人手中都拎着灯笼。他们的存在,让夜晚的街道不再可怕。

顾晚回了家,去厨房切了点咸菜,再把早上煮的豆粥,用灶上一直温着的热水冲了。

拌匀冷粥,配上咸菜就是顾婉的晚饭。

吃完饭,她就来到书房点起油灯温习功课。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顾婉放下书休息喝口热水时,她听见了隔壁邻居回家的声音,那关门的动静够大的。

这个点约莫是虎妮回来了,每日她差不多都是这个点归家。

顾婉捧着装满热水的瓷碗暖手,她想军科的课程可比他们农科重多了,天天都是这个点归家。

自己还要再努力才行!

想到这,顾婉仰脖喝完热水,放下碗又给灯盏里添了些灯油,她继续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温习功课。

民居的院墙低矮,好不容易归家休息,歪在院中磨盘边急喘的顾虎妮,她瞧着隔壁院里的灯火,感觉自己眼前一黑的同时疲惫的身体上又充满了力量。

都现在这个点了,阿婉还在看书,那她也不能偷懒!

军科的课业繁重,骑马射箭、兵器拼杀、打拳长跑、障碍训练,一天天的睁眼比牲口还累。

顾虎妮每每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时,在院中烦躁兜圈子,她看见隔壁顾婉家每每燃到深夜的烛火,她就又能咬牙坚持下来。

她总不能比不过顾婉吧!

顾虎妮承认自己脑子不如顾婉聪明,但说到吃苦,自从八岁就在家里没吃过饭的顾虎妮,她认为吃苦她是比顾婉能吃得多!

都是榜上有名的新科士人,她总要有一方面比得过顾婉!

心里憋着这样的一口气,顾虎妮歪在院子里喘匀了气,去厨房吃了点馒头夹腊肉,冲了个澡,她就又走回了院中。

借着隔壁的光亮,顾虎妮在院中打起拳来,走了两套拳法,她又翻出自己粗制的石锁练起力气。

等完成了自己每日的加练,顾虎妮身上又出了一层汗,瞧着隔壁院子里的灯火熄灭了,顾虎妮从又回到厨房擦身洗脚。

她觉得自己今日又赢了顾婉一回,聪明不够只要能吃苦,她总是不比她差太多的。

说到吃苦,顾虎妮的脚指头在木盆里踢出几多水花,她想起今天被大慕容老师带回去还马时,偷瞄见的东西。

她记得管牲口的人是叫朱大河吧?

那人脸上经常眼睛乌青,看着很是疲累的样子,感觉一天到晚都在忙。她今天看朱大河与城主相处,心里总觉得那人迟早会升官!

顾虎妮看朱大河也没长着聪明人的脸,只是很能吃苦。她听人议论他说,说他管理牲口比照顾自家孩子精细,还尽干些别人干不下去的‘脏事’。给些母畜接生,手在那处掏来摸去,很不讲究。

这些传言在顾虎妮耳朵里,就是指朱大河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特别能吃苦!

因为小时候过得苦,顾虎妮特别会看人脸色,现在她生活过得顺了,言语间不再尖锐。沉下气再去观察别人,瞧着城主对朱大河的亲近,她越发觉得这人过不了多久就能高升。

擦干脚,顾虎妮留着洗脚水给明天早起冲屎,就回到卧房准备睡觉。

蹬掉鞋子躺在床上,顾虎妮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朱大河跟她猜的一样升官了,就证明她路子走得对,她等着看结果。

他,一定要高升啊!

民居内的灯火熄灭,累了一天的人们香甜入睡,城中另一头的牲口棚中却还亮着灯。

朱大河今日是牵着儿女,视察牲口棚的。因为他太过忙碌,时常无法归家,偶尔妻子便会带着儿女来牲口棚看他,夜晚一家四口便睡在朱大河守夜的小棚子里。

巡视完牲口棚,最后去孵化蛋的孵化房里嘱咐了夜班的看蛋人,他才回到自己的小棚子里与妻儿团聚。

朱大河很珍惜自己的工作,若不是城主瞧得上他,愿意教他,他又哪里攒得下钱娶妻生子。

要知道匪患过后,禾城的女人少得可怜,不是他有着个铁饭碗,还没有今日这好日子生活。

借着桌上的灯盏光亮,朱大河靠在妻子耳边将今天城主说要提拔他的好消息透露出去。

迎着妻子欣喜的目光,他握着她的手,与她说着贴心话:“以后,也能让你做个官夫人了,到时候攒点钱,给你扯匹好布,做衣服,我们也体体面面!”

朱大河妻子脸色忽地一红,脸上透着羞意:还是留着吧,以后等孩子们成亲我再穿新衣。?[(”

或许是觉得自己把羞怯露出太多,她又道:“什么官夫人?可能你只是个小吏!”

“小吏对于我们小老百姓来说就是大官了!”朱大河骄傲着说道。

他说完瞧着妻子的脸,说:“这些年你操持家务,教养孩儿,属实辛苦。我升官了,就该让你过好日子,以后攒了钱,供孩子们科考,我与你就能过轻松日子了。”

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比我们有出息,过上更好的日子。

小小的草棚子里夫妻夜话,温言软语含情脉脉,都期待着他们话中的好日子。

孩子还小的夫妻们,此时并不指望孩子们,单指望着自己。

“你怎么就好的不学学坏的?!”

金家,孩子大了的当下,当家人们也有着自己的烦心事。

金五骂着儿子金好,老妻坐在一边脸色也不好,二老都瞪着跪在地上的金好。

这个他们身边仅剩的孩子。

金好反手摸着自己被木尺抽打的后背,脸上表情龇牙咧嘴:“我就干活偷点懒,读书我很认真!”

金五瞪他:“你还还嘴!上次不说干活也记分吗?!也不知道你这次丢了多少分!!!”

金母望着儿子心里也来气,她也憋不住火:“你看看你,就学不会同窗们来事!所有人都认真干活,又累又臭,谁不知道,就显着你聪明知道躲?你倒是舒服了,在城主面前的好印象都没了!”

金好脸上被父母说得害臊,却依旧顶嘴,道:“就这一次!”

金五嗤笑:“偷懒也偷不精,被人抓着的傻子!”

金母叹气:“以后让城主想起你,就是偷懒沤烂肥的金家小子!”

“你们嘴上说得难听,有本事你们试试啊!肥料那么臭!”

金五故作惊喜道:“你怎么知道?下次我想参加科考?”

金好被自家老爹的回答,噎得不轻,反问:“爹你这么大年纪了能做什么官?”

“我今年才四十二,哪里大了!”金五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你那些书啊卷子啊,我不是被你教着嘛,现在你爹我认了几百个大字了!”

“其他科,我这个种地老头攀不上,但农科我还是可以试试看的!”

想想自己爹种地的能耐,金五这下没话说了。

谁知道,这还不算,金母乐呵呵地对他,说:“儿啊,其实不止你爹,我也想试试看农科考试。平时你在家里教了你爹以后,你爹还教我呢!”

金好:“?!”

他被自己老娘语出惊人震得楞了几息,缓过来后急忙说:“这哪里可行?家里这样下去不是没人了吗?爹你就不管管娘了!”

金五对着儿子翻了个白眼,喝道:“怎么不可以?!你现在多大了,难不成还要你娘喂奶洗屁股?”

“我看我俩指望不上你了,你好日子过久了就懒了,还是我和你娘努努力!”

“就像顾家年轻的后生族长说的,让你有个当官的爹也有个当官的娘!”

这话一出,金好彻底沉默了,他仔细想想,那样的生活还不错?

刚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就飞速摇摇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能吃软饭!

金好心里憋着一股劲,对父母,说:“那可不一定,我不再偷懒了,爹娘你们就享福吧!”

金父金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从今夜开始夫妻两个与儿子共用了书房。

金家一家三口温完了书,夜里也熄灯睡觉。

禾城的深夜里,只有星月之光,在地上撒上银霜,照耀着唯一城内未睡之人。

她将带领众人寻求光明前路,所以她就是禾城每日第一个迎来黎明晨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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