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新工作

松弛剂源源不断流进身体,伏雪焰最后的力量也只够微微使劲,把针管拔下。

而后她整个人往前一扑,死鱼般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不远处的酒鬼。

酒鬼也趴在地上,假胳膊和假腿被扔得很远,两处伤口失了遮蔽,光溜溜袒露在灯光之下。

右臂和右腿都几乎尽根截去,断面狰狞可怖,萎缩的肌肉和没长好的疮疤交错纵横,径直呈现在类人面前。

酒鬼双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难堪得简直要爆炸,这样直白地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残缺,比她夜晚偷袭更加让他愤怒。

他似乎是要骂伏雪焰些什么,但嘴都张开了,却又咬牙忍回去。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愤然喘了几口粗气,开始用那剩下的左臂和左腿,一蠕一挪地爬行,以一种极其怪异丑陋的姿态,接近掉在地上的外骨骼义肢。

真难看。

比我在雪地里爬更难看。

伏雪焰盯着他的动作,刚刚在胸臆中烧灼的火焰,蓦然平息下去,一点点舒畅却从中萌发,滋润她心间,甚至抚平了身体的不适和麻木——类人始终都保持着平静和稳定,伏雪焰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幸灾乐祸,但整个人身周都萦绕着愉悦的氛围。

酒鬼好像感受到了,牙齿咬得更紧,下颌两侧绷出锐利的线条。

他完全没有给伏雪焰眼神,先接近大腿,捡起来安好,再站起来走近手臂,捡起来安好。

而后他返回自己的卧房,用力摔了门。

大厅里的灯光也被关闭,伏雪焰被扔在黑暗里,身下是坚硬的地板,还散发着灰尘的气息。

伏雪焰僵硬地趴着。

袭击失败,她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可他居然又没杀自己,看起来也不打算把自己丢出去。

为什么?

这个旧人类,好奇怪,他到底……

伏雪焰困惑地闭上眼,随着松弛剂的功效蔓延开来,她再也不能费力去思考什么,被迫陷入深邃的休眠。

……

……

酒鬼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伏雪焰便在地上趴了一整天。

时间到了白天,又渐渐临近日暮,而后入夜。

楼上的破门外,风声从未止歇。

挂在墙壁上的老旧时钟,从早上六点开始,会从中间弹出一只黄色的木头小鸟,布谷布谷叫上六声,又飞快顺着弹簧缩回去,小门紧紧关闭。

每过一个小时,它都要出来叫上几声,入夜后它不再出现,伏雪焰便数着钟摆的滴答声度过,再次到了凌晨四点左右,她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神经和肢体。

等慢慢可以移动,她便咬牙支撑自己爬起来,用酸软无力的身体,开始打扫一片狼藉的大厅。

运动几轮,松弛剂竟没像先前一样融入汗液,顺着毛孔排出。

她虽然可以自由行动,却始终无法摆脱身上那股酸软无力,精神力也被压制在体内,一旦想沿周围散出,大脑里便会升起针扎入骨的剧痛。

伏雪焰意识到,酒鬼和原血小队所使用的松弛剂,应该不是同一种型号。

身体状况如此,也做不了更多打算,她暂时放下其他的想法,认真做完手上的工作。

等室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了,她再次来到酒鬼卧室前,拧住把手,直接推开门。

门内一股冲天酒气。

酒鬼凌乱的头发全被汗水沾湿,尽数捋到后脑,脸色青白难看,痛苦之意暴露无遗。

但觉察到伏雪焰的闯入后,他的神情变成了震惊。

他正坐在床上,右手机械臂里握了瓶酒,左手则捏了条毛巾,全身上下只穿着条裤衩,左腿外骨骼已经取下,平放在床脚。

光溜溜的胸膛肌肉健硕,肩膀宽厚,肤色健康,健全的左腿和左臂也紧绷流畅,平时这些线条都包裹在肮脏破烂的衣服里,倒完全看不出来。

伏雪焰平静无波地注视他,语气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好像永远只有一种声调,“我打扫完了。”

“你为什么不敲门。”酒鬼僵硬地说。

即便对方是个类人,即便旧人类一向把类人当做“东西”和“怪物”,但……对方好歹是副成年女性的外貌,他突然之间赤身裸体暴露在异性面前,再怎样都不可能坦然自若好吧!

尴尬的酒鬼伸长手臂,飞快抓过被子,挡住自己赤着的身体。

“敲门?”

那边,伏雪焰还恍然未觉,微微皱起眉,认真地看向卧室门。

“滚出去!”酒鬼彻底恼羞成怒。

昨天才你死我活打了一架,今天就被迫躲在被子里遭人观瞻,这算怎么回事!

伏雪焰最终还是退了出去,不过看她脸上的茫然,她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酒鬼越想越恼怒,在浑身僵疼中艰难穿好衣裳、接起外骨骼,正咬着牙想怎么教育那个类人基本的礼貌,房门突然震响。

声音几乎能撼天动地,不止脆弱无助的房门,甚至连墙壁和天花板都在震动!

灰尘从四壁洒落,淋了呆若木鸡的酒鬼满头满脸。

他一个箭步奔过去,拉开门,左手迅速一架,拦下伏雪焰砸来的铁拳,怒叱道:“你在干什么!”

“你让我敲门。”伏雪焰愣了愣,收回手。

“敲门!你敲……”个头的门!

房子都要塌了,有这么敲门的吗!

酒鬼一顿,知道这么说完全对牛弹琴,索性反手一拽,将她拉到门前,伸出左手弯曲指节,“咚咚”轻敲了两下门板,然后使劲瞪她,“这才叫敲门!”

“这动作有什么意义?”伏雪焰又皱起纤秀的眉头。

酒鬼深呼吸,拿出自己有生以来最好的耐性,“告诉房间里的人你要进门。”

“可是你应该知道我在门外。”伏雪焰淡然道,“你昨晚既然可以伪装休眠,说明你有一定的精神力基础——虽然我不知道你以旧人类的基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既然如此,你肯定知道门口有人。”

“是,我是知道你在门口,但谁知道你会突然闯入?进门前要先敲门,这是基本的常识!”

“我们从不做这种无意义的举动。”伏雪焰道,“尤其是对待拥有精神力的同类,如果不想让对方进来,提前就可以在远处设置精神屏蔽,避免相互打扰。你既没有设置屏蔽,也不警惕门外的我,在我进门时更没有相应准备,这与你的精神能力不符合,在我看来,你同样非常奇怪。”

“废话,我跟你当然不一样。”酒鬼愤愤甩开她,措辞半天,又不想骂脏话,别扭地喷出句,“你这个粗鲁的类人!”

“浑身上下一团糟,连自己的卫生都不能认真清理。”伏雪焰说得平平淡淡,把他的话还给他,“你这个粗鲁的旧人类。”

用这种一脸漠然的表情,说着杀伤力极强的话,更让人暴躁了!!

酒鬼被戳到痛脚,怒火终于冲天燃爆,理智都被蒸发干净了,一拳便揍了出去。

伏雪焰只能咬牙硬接,这次的松弛剂药效不如上次猛烈,却绵绵不绝,持续更长,如今她要走两步都得喘三下,更遑论再跟酒鬼打一架。

但她并没有坐以待毙,拼尽全身力气,还是抬起膝盖,在酒鬼一拳打在她肩膀时,重重顶上他的腹部。

两人同时一声闷哼,又同时双双倒地。

酒鬼抱着肚子,直嘶冷气,而伏雪焰仰躺不动,像条咸鱼。

“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把你从雪地拖回来。”酒鬼发泄般用拳捶地,想来是真疼得狠了。

伏雪焰虽然难以动弹,倒也听见了他的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再次把自己丢出去呢?

旧人类的行为真迷惑啊。

对了,驴又是什么?听上去似乎很强,居然能踢酒鬼的脑袋。

嗯,要警惕的事物又多了一个。

……

……

将疼痛忍过去后,酒鬼喘着粗气爬起来,怒踹了桌子一脚。

但他立刻发现,自己竟然能踹到桌子了?

原先包围长桌的垃圾已被清空,水泥地面拖得光亮洁净,地上没有一点不该有的东西,墙上的蛛网也都已消失,空气中充溢着清新的水汽味道。

刚刚一直在气头上,现在才注意到,原来是真的打扫完了——按照他随口的吩咐,甚至比他预想中做得更好,看不出一丝敷衍。

酒鬼带着惊讶和疑惑,用审慎的全新目光,看向伏雪焰。

伏雪焰则重新收拾好酒鬼踹翻的桌子,坐到沙发上,安静地回视他。

酒鬼突然有些懊恼,刚才被她一激就忍不住动手,好像过于冲动了,似乎应该听人家把话讲完……

可她是个类人!还是个异性!被这么直白地戳痛脚,是个人都会生气的!要不是身体不便,外骨骼不能浸水,研究站里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至于脏成这样吗!何况她昨夜也偷袭了自己,居心不良,算不上什么好人!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把她扔进过暗河、拖进过雪地,她还能真把卫生打扫了,倒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仔细一算账,大家好像谁也不欠谁……

在诡异的沉默中,酒鬼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几次朝伏雪焰看过来,瞥了眼刚刚他揍的那片肩膀,又别扭地挪开眼。

伏雪焰依旧平平淡淡,“我不懂你们旧人类,只能做到这样,如果有另外的需求,你可以说。”

酒鬼还得端着,干咳两声:“嗯……咳。”

“我习惯住在干净的地方,或许旧人类对我们始终有偏见,但我们并不是野蛮的兽类。”伏雪焰继续道,“你把我从雪地拖回来是事实,在我偷袭你之后,你也没有杀我。所以,作为回应,让我做的事情,我会做好。”

语气自然,就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份新工作。

其实扫清所有的垃圾后,这个大厅还显得挺有怀旧风格,靠墙放着几个木质立柜,中间有张长方形木桌,桌脚微微向外翘起,装饰的流线顺畅而美观。

伏雪焰很喜欢屁股底下的棕皮沙发,一坐便深陷下去,再把背脊靠在宽阔柔软的椅背上,很容易就让人变得慵懒。

那边厢,酒鬼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大厅,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而自然端坐在主位的伏雪焰,仿佛才是这里的主人。

“嗯,还可以,挺好的。”他摸了摸鼻子,试图把先前的尴尬遮掩过去。

然后他顿住,对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又悔又恼,不想继续待在类人灼灼的目光之下,索性转身进入走廊,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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