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探出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是谢芷絮身边的锦春，陈芸微并不识得。
“陈小姐，我们小姐想和您说几句话。”
锦春说着，作势就要将她请进马车。
见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姓，出于几分好奇，陈芸微丝毫没有怀疑就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车内的人掀起帘子一角，露出她的半边容颜。
陈芸微一下认了出来。
是谢家的二小姐谢芷絮，亦是从前在一些场合见到过，她一向记人记得准。
不待她说话，里头的人就轻飘飘出声。
“陈小姐，进来罢。”
这谢家的二小姐能同她有什么话说？
陈芸微心下疑惑，遂再没犹豫地上了马车。
一进车内，就见谢芷絮端坐着，手上还拿了个盒子，上头雕刻的纹样很是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陈芸微率先开口，试探地问着。
她与这位谢二小姐并无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在认识谢芷柔之前，根本没有与谢家人接触的机会。
陈谢两家素来不和，她又不像陈伽珠那般经常出入京城里举办的各种宴会，是以今日谢芷絮来找她说话，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陈小姐不必奇怪，我不过是听说了这几日京中发生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平，想找陈小姐谈谈。”
谢芷絮并不磨蹭，开门见山就说出了今日的目的。
陈芸微不明所以。
谈谈？谈什么？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谢芷絮继续往下说：“你从前在陈家的事我也打听过了，被嫡女压了一头，日子确是不好过。”
“不怕陈小姐笑话，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
听到这里，陈芸微目光一滞。
早听闻谢家三房从谢家分离出来，便是因为与大房二房不和，大宅院里的纠纷哪里能少，这嫡庶之争更是司空见惯。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不过才见面，谢芷絮就同她说这些。
观察着人的神色，谢芷絮兀自说道：“陈小姐离开陈家，取得今日这样的成就，虽有谢芷柔相帮，但大多还是陈小姐自己的努力。”
一番话将陈芸微往上捧了捧，意味不明。
陈芸微没什么反应，显然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
谢芷絮和旁边的锦春皆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陈芸微，时刻注意着她的每一次神情变化。
“那位小侯爷和谢芷柔的关系，想必不用我说，陈小姐也知道。”
忽的提到这二人，陈芸微身子明显一顿，静静地坐着，等她继续往下说。
见人被引进了话里，不被察觉的，谢芷絮眼底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精明笑意。
“我那位三妹妹，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转了性，对自己在意的人可看得紧得很，绝不允许别人伤其分毫，更遑论是从她身边抢走了。”
谢芷絮没有明说，话里的意思却直指陈芸微。
陈芸微本就对萧楚晟生出了情愫，被她这么一说，脸色瞬间大变。
看人复杂的表情，谢芷絮放松地往后靠了靠，靠在车厢上，语气带笑。
“是不是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陈芸微没有任何反应，双眼仍怔怔的，显得有些空洞。
“这喜欢一个人呀，是藏不住的。”
谢芷絮说着，目光上上下下在陈芸微身上扫了一轮，“陈小姐对萧小侯爷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谁看了不明白。”
这么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却听得陈芸微心中大乱。
原来她对萧楚晟的心思竟如此明显么？
那谢芷柔……
未给她深想的机会，谢芷絮下一句话就脱口而出，“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我深知你的难处和痛苦。”
“我从前也有过一个喜欢的人，就是城西顾家的……罢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谢芷絮话锋一转，忽的就提起这一茬来。
话题看似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前言不搭后语，没什么联系，实则是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就等着陈芸微往下跳。
“不瞒你，那时我与顾公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原已定下了婚期，谁知花朝节那天，我那位嫡姐遇见了他，一见倾心，回去后便闹了大夫人，非要嫁给他。”
陈芸微听得入神，颇有几分替故事里的人担忧的意思，谢芷絮忽然停下，她忙急急追问。
“那后来呢？”
谢芷絮低了低头，语气很平，但仍努力让自己眼中有了点哀伤，“后来……”
“她是家中的嫡女，又是大房长女，大夫人宠她，祖母也喜欢她。”
“原本我和他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生生是改了约，谢家二小姐成了谢家大小姐。”
说到这里，谢芷絮倒真如陷入回忆里一般，目光深邃而悠远，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谢芷絮停顿了许久，像是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再后来啊，没多久就出了使臣入京的事，大姐姐被选去代替四公主和亲，后面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没什么可说。”
谢芷絮将目光从车板上收回来，似是结束了回忆，再次抬头看向陈芸微，眼里的情绪已极为复杂深沉。
“那，谢小姐不觉得遗憾吗？”
陈芸微不知怎的，问出这么一句。
谢芷絮微愣一下，露出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答道：“遗憾，怎么不遗憾？”
“郎情妾意两相照，君心似我心，我与他的缘分尽了，可至今我也没办法用天意弄人来安慰自己。”
“因为我清楚得很，知道我与他的分离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话至此，陈芸微看见，谢芷絮眼中的情绪变得刚硬许多。
“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她是嫡，我是庶，她有当家主母的母亲撑腰，而我没有，所以命定的缘分也不得不切断，最后，除了后悔和遗憾，什么也剩不下……”
一口气说完这些，谢芷絮像是有些累了，闭上双眼倚车靠着，满脸疲惫。
这番话，这幅模样，这份过往，无一不令陈芸微动容。
她虽和谢芷絮没有什么交集，然而在这短短的一会儿里，谢芷絮的许多话，都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