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月桐也不想就在路边兴师问罪，还是和他们一块上了楼，苍尧似乎是想缓解气氛，一进门便笑道，“呦，这地儿不错嘛，我都想住住了。”
钟月桐一个眼刀横过去，苍尧耸肩，不说话了。
沉默压抑了两秒钟后，钟月桐说，“小濛，去收拾你的东西，先自己回家。”
钟濛浑身僵硬，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没有动弹。
钟月桐诧异地看向她，“去。”
钟濛手心微微汗湿，攥紧了衣角，摇头正要说话，梵卓先一步挡在了她前面，“阿姨，您家地方太偏远了些，晚上回去不安全，还是…”
“就算不安全，我也绝不允许我女儿每天住异性家里，”钟月桐声色俱厉地打断了他，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钟濛，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回不回去？”
钟濛一路上积攒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心里生出强烈的抗拒，却又忍不住愧疚，自己确实存心瞒了她，而且最近太过乐不思蜀，但是…
她抬眼，因为脸色苍白瞳孔显得越发浓黑，声线都有点变了，“不，妈妈，我不回去。”
钟月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上前就要把她扯过来，“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竟然当一个吸血鬼的寄生虫？你还有没有点廉…”苍尧一把抓住她，“月桐！”buhe.org 非凡小说网
梵卓神色一沉，“阿姨，您可能误会了，小濛只是在这里借住，没有做我的血仆。”
钟月桐微怔，苍尧道，“你看，我说的吧？”
钟月桐看着钟濛，见她只是沉默，便知道他们大抵没撒谎，松了口气，但还是很难稳住情绪，她缓了缓，尽量克制地说，“妈妈答应你走读，但是你不能住这里，我们总要注意影响，况且他毕竟是异族，回家住好吗？” m..coma
钟濛看着眼前焦灼却第一次选择妥协的母亲，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不出什么情绪来了，好像里面坍出一个洞，黑漆漆空落落的，只萌生出一点不解的悲伤，她望着她，无声摇了摇头。
眼看钟月桐脸色倏变，梵卓抢先说，“我能单独和您聊聊吗？”
……
钟濛被苍尧借口带他吃饭推走了，钟月桐并没有发难，她一开始让钟濛先回家也是想和梵卓单独说，待房间门关上，便问，“你接近小濛，到底想干什么？”
梵卓拿了个杯子给她倒水，“我的身世想必灵君已经和您说清楚了，小濛和我认识是因为机缘巧合。”
钟月桐语气冷冷的，“你答非所问。”
“我这次回来，的确是特地找她的，”梵卓不闪不避地对上钟月桐的眼睛，“您知道小濛在遇到我之前都是怎么过的吗？”
钟月桐皱眉：“小濛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交游过多只会害了她，你一个外人懂什么？”
“小濛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如果仅仅是不合群、被孤立，也许能勉强应付，但若是被欺凌，被羞辱，甚至威胁到了人身安全，在那所孤立无援的学校里，您觉得她能坚持多久，或者要怎么做精神才不至于崩溃？”
钟月桐愣怔了一下，鼻翼微微翕动，随即断然反驳，“不会，我问过班主任，他说没有这回事。”
“我们第一次遇见那天，她就差点出事，”梵卓摇头，“只是那时您不在家，没多久又‘病’了一次，想必她没和您提过。”
见钟月桐不语，梵卓道，“您对她的处境，看来并非一无所知。”他眉心微蹙，“所以，为什么呢？”
……
餐厅包厢里，饭菜端了上来，钟濛将筷子递过去，率先开了口，“是你带我妈过来的？”
苍尧尴尬地扯扯嘴角，“她很担心你。”
热粥腾腾冒着热气，氤氲了苍尧为了出门刚刚幻化出来的脸，钟濛眯了眯眼，声音轻飘，“我看不清你们。”
“怎么？”
钟濛默了下，“苍尧叔叔，从小时候到现在，我觉得您和妈妈应该都相信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你们也知道我一定会活到完成使命的那一天，您对我的处境从来都一清二楚，可既然选择不闻不问了，为什么不做到底？”
苍尧垂着眼角，“我知道你从小就被要求像假人一样活着，连你妈也刻意和你保持距离，因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你是不该有的，我们怕影响到你。”
钟濛道，“所以我并不怨恨你们的冷漠和疏远，但我终究还是个人，我的承受力有限度，之前汪韵那件事，我没能置身事外，也受到了许多教训，你们已经不作为到了今天，能不能在我好不容易接触到光的时候，也不作为一次？”
这次轮到苍尧委屈了，他摊开手，“如你所见，我默许你和梵卓的交往，直到被月桐发现。”
钟濛搅着碗里的粥，躁郁地吐出一口气。
她有点绝望地问，“你觉得梵卓能说动她吗？”
苍尧叹了口气，“她其实…”
……
梵卓的问题，其实一直也在折磨着钟月桐。
一个人不该因为揭发真相遭受苦难，而自己作为母亲，更不该对孩子的痛苦冷眼旁观，视而不见。
但是她能怎么办？
钟月桐头痛欲裂，半晌挤出一句，“你以为我愿意这样？”
梵卓没答话。
“你们俩都不明白，小濛最大的难题，并非普通人的生老病死，而是无穷尽的永生，她从继承伊始就会停止变老，听起来很美好是不是？但想来你也知道继承的代价，那么设想一下，她就算只是每天打开电视，看一次恶性新闻，气恼和愤怒也会殃及无辜，她要看着自己的亲友相继离世，包括我和苍尧，那时她的悲伤和不甘也会影响他人。”
梵卓眉间一紧。
“可以想见，这种状况只会让人陷入恶性循环，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你还会像教育正常孩子一样教育她，让她长成一个感情充沛爱憎分明的人吗？”
钟月桐喉头发梗，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想平复下来，但一种类似悲愤的情绪已经涌上心头，她崩溃地捂住脸，“我不得不让她在继承之前适应这些，我没办法，难道你以为我愿意自己的女儿生下来就注定是个泥胎木偶？我希望我死后她只能永远孤独下去？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想！”
钟月桐瘦弱的肩头不断耸动，梵卓神色沉凝，往前倾了倾，“如果我可以陪着她呢？”
钟月桐从手心抬起脸，“什么？”
梵卓认真道，“我是日行者，可以永生，而且和小濛不是同类，她的异能对我没有影响，如果您愿意，我想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钟月桐表情逐渐消失，随之被冷冷的防备取代，“你也记得，自己是个血族？”
她眯了眯双目，“逃亡到这里，你多久没进食了？别看你现在住的挺好，可为了隐藏身份，其实连食物来源都没有吧，我凭什么相信你对小濛的动机是单纯的？”
梵卓垂下眼睑，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定声说，“我可以证明。”
钟月桐并不松口，“你拿什么证明？”
梵卓抬头，“拿我愿意放弃日行者所有能力的代价。”
钟月桐瞳孔微震：“什么？”
梵卓看着她，神色从容：“您回去只管问灵君，知不知道漫舵表。”
……
钟濛刚吃完饭，又给苍尧买了杯冻顶乌龙茶，苍尧含着吸管，瞥了她一眼，“你别这么看我，本君都多久没出山了…呦，你们小年轻口味还蛮别致的嘛。”
钟濛不理他，只管往回走，却听苍尧手机响了。
能联系他的除了钟月桐没有别人，钟濛一下子回过头，走到他旁边，想听听里面说了什么。
苍尧还不大会用手里的小方盒子，捣鼓好几下才接通，但她只能听到身边这个人嗯嗯几声，随即沉默了一阵，道：“我们回去说。”
见苍尧老大爷似的眯着眼挂断电话，钟濛立刻问：“我妈说了什么？”
苍尧掂掂手机，“以后你们一块上学，她不管。”
钟濛睁大眼睛，很是意外：“真的？”
“但是放学你要回家住。”
钟濛脸有点红，还是忍不住翘起唇角，“嗯，好。”
“好？你也知道这样不对啊，”苍尧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你晚上怎么回家，安全吗？”
钟濛咬了下唇，听见他道：“梵卓会接送你。”
钟濛惊喜地怔住，笑意迅速攀上眼角眉梢，还有点不敢相信，“梵卓竟然说动我妈了…他怎么做到的？”
梵卓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钟濛欢欢喜喜跑回梵卓那里时，钟月桐已经走了。
房间里很安静，梵卓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好像在闭目养神，午后阳光投射下来，让他整个人都隐藏在细碎光影里，金线在他侧面描出一圈轮廓，仿佛是个虚无的幻象。
不知道为什么，钟濛觉得他似乎有些单薄虚弱。
听到开门的声音，梵卓睁开眼，看到钟濛，逆着光笑了，朝她张开手臂，“我觉得自己战绩还不错，不过来犒劳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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