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我怕你占我便宜 你这个夫君,我也很喜……

萧蔚稍抬手,“你看到拖冰床的人了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光膀的武将还与几个文官大汗淋漓,乐此不疲地拉着自家妻眷,穿梭在冰面上,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帷幕间,余娴也不禁为这幅美妙画卷笑起来,“他们看起来真美好。”

“唔,是么。”萧蔚沉吟片刻,坦然道,“以前我觉得,这样的笑声是世上最刺耳的声音。但是,一边觉得刺耳,一边也觉得甚妙。”

“嗯?”余娴狐疑地望着他,隐约有个猜想,欲言又止。

“你很聪明。”萧蔚看出她的纠结,低声一笑,“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早年间,我在小楼尚未出头,入不敷出,便会去做做散工,譬如,给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拖冰床,然则,这样的活无须会滑擦,有气力的人都能赚,所以彼时不算健硕的我赚得并不多,只希望她们笑得开心,我能得打赏。”

他说得很坦然,丝毫不避讳一旁的女官与丫鬟,所幸旁人也没有用异样眼光瞧他,余娴轻声说道:“难怪你虽是文官,却有武将般的身材。”

不知遐想什么,萧蔚的耳廓飞霞,犹豫着低声问道,“…你不喜欢么?”

余娴旁顾左右,见几人都憋着笑,她的脸庞发起烫,转移话题,“做这个,当年吃了很多苦头吧?”

萧蔚抬手轻触鼻尖,“没。后来我就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趁等活的空档,借场子苦练冰嬉,年年抢等。因为民间的一等彩头,是金银财宝,普通人得一次彩,三五年的着落都有了。”

他说得轻巧,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人,只要定了目标,就必然能达成的?余娴面露怪异,“你全然不提苦练冰嬉时的艰难?民间高手众多,初时,你怎把握自己能得头筹?说什么一劳永逸?”

问到此,女官也好奇地觑了萧蔚一眼,个中辛苦她再清楚不过了,会玩冰刀不难,但要脱颖而出,天赋绝不可少,其次就是长年累月的练习。

“衡量过了,在冰场练习并不耽误做杂活,既然做了决定,当然要全力以赴。”萧蔚回想了番当时练习的辛苦,“固然很艰难,但我信这世间不存在什么事,坚定了目标,走好了每一步,耗费了精力时间,还拿不下的。”

这番话,一致让身侧的人肃然起敬。余娴清瞳微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所以,他不惜耗二十年,去解玉匣之谜,一步步接近阿爹,为正当的报仇作铺垫。而这二十年间,不同的阶段又细分了不同的目标,诸如初时谋生,其次谋财,再次谋官,而后谋私利……纵然为利娶她的这一步实在下作,但不得不承认,他生来就该平步青云,位居权臣。

薛晏么,作为疯子是挺可怕,但萧蔚,赋予了薛晏坚韧,一个充满耐心的疯子,更为可怕。

“情字除外。”

蓦地,萧蔚迅速补了一句。余娴一怔,抬头看他,他若无其事地眺望着远处,仿佛没说过话似的。啊,她好像懂了他一点,害羞么?再将这四字细咀嚼,余娴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情字也没有除外啊,她这不是被拿下了吗?想到这,还有点挫败,以□□人,真是卑鄙。

见她不像懂这句话的样子,萧蔚索性说开了,维持着眺望远处的模样,抬手轻捂住半张红,声轻音哑,“于我而言,情,搞不懂,拿不下,等不了。”

搞不懂她的心思,于是没法衡量利弊,只好不管利弊,由自己去顺着她;拿不下她的态度,于是没法坚定目标,只好不管目标,由着她闹脾气使性子。

至于等不了……萧蔚侧眸打量她,脸更红了。尚未察觉心意时他从不强求,但察觉了心意,想通了首尾,他当晚就冲进房间,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心。多一刻都等不了。

画锦鲤那晚,他以为自己对她的情意,都是因为世上没有人不介意他的身份和经历,也没有人怜惜他的伤痕,他太渴慕这样的偏爱,惊惑于她去花家寻医的事实,所以渴慕她,渴慕唯一对他这样好的人。后来见到良人频频往她房中去,饶是知道他们清白,他也拈酸吃醋,独占欲在心火中作祟,他才幡然醒悟,就像没理由会吃醋一样,他对她的情意也根本没有理由。

非要说一个的话,就像江海会翻覆,王朝必更替,萧蔚天生就会爱余娴。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从为了利益去思量要如何娶她开始,从绞尽脑汁谋取她的心开始,缘分就已注定。仿佛是上天安排,他一定会爱上余娴。

“搞不懂,拿不下,等不了”,不知她能否意会。看她脸红了,应该是意会了吧?

如此深奥,余娴当然不能意会,她试图理解,明明屡屡猜中她的心事,又拿捏到了她的心,为何要说“搞不懂、拿不下”?她脸红,全是因为这颗聪明的脑袋瓜从字面上理解到了“等不了”。不就是那档子事?那晚上等不了,站在窗口就想行不轨之事,前几天等不了,摁她在座椅上说要当她的狗,今天等不了,坐在马车白日宣淫什么的。

两个人的想法天差地别,但总归都是说她是唯一的“例外”,也没差太多。

待要回他一句青天白日不要说这些,尚未开口,一道艳丽飒爽的身影从旁掠过,吸引了余娴的注意,定睛一看,果然是梁绍清。只见他背手冲刺,衣袂飘飘,头上戴着余娴刚送的红玛瑙簪,穿进抢球的儿郎中,长臂一伸,截住了半空中稍滞的彩球,球丸上的绸带拂过他的粉面,他仰头合眸,迎着日光滑了出去,露齿一笑,再回眸,一眼看中了她。

“小娘子,接住!”

余娴刚被女官扶着站起,尚不能站稳,陡然一个球越过重重人群朝她抛过来,她下意识以为是用了扔千金锤似的撕风破空的力道,心道这要是被砸上,会不会砸出淤青?随即吓得趔趄惊呼,一旁女官一手扶她,一手作挡,正凝神盯着球,扶人的手却空了,预料中的彩球没落到手臂上,只眼前一道人影迅速滑过。萧蔚的大掌接住了球,揽住余娴的腰一道躲过,并旋身化去劲,待立住时,球丸在他几个指间旋转,彩绸带飘转。

“好厉害!”女官欣然,又安抚余娴,“夫人莫怕,纵使被砸中了也不大疼,比小沙袋还要柔软。”球丸要稍有些重量,才好抛耍,但因郡主就偏爱些有难度的耍法,刻意做了一软一硬,软球不易抢不易抛,硬球又太好抛,抢得激烈。

余娴点点头,萧蔚却面无表情回,“她嫩,会疼。”

女官一噎。余娴揪紧萧蔚胸前的衣裳,此刻还被他环在怀里,只好低头兀自低喃,她要脸的好么?这种话就不必说给外人听了吧!再说了,还要拜托别人教习,何必弄得人家以为她很娇气,吃不了苦。萧蔚感觉到揪扯衣服的力道,低头看她,“不如我来教你吧。”

那头女官看向梁绍清,喊道,“姑娘,待萧夫人学会了,再同大家上场玩,您这样吓着她了!”

这头余娴在和萧蔚说悄悄话:“不要。”

萧蔚:“为何?”

余娴抬头,示意他附耳。萧蔚低下头,余娴凑到他耳畔,说出了深思熟虑后的原因:“我怕你占我便宜。”

萧蔚直起身:“……”遂又附身在她耳畔,一本正经道,“我也没有疯到这么不分场合吧。”

余娴蹙眉,“说不准。”

萧蔚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绝不对你出格。”

余娴想了想:“那也不行。”

萧蔚挑眉:“又是为何?”

余娴看看周围,确定都在忙自己的,才又示意他附耳。萧蔚从善如流,只听她悄声道:“…我怕我占你便宜。”

萧蔚抵着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笑一声。

笑什么?余娴可是很认真在说这情况,毕竟他这人擅长钓鱼,不做出格的事,还可以引诱她来做出格的事,届时反手诬赖,说是她先破功的,然后再有理有据地对她上下其手,这么多人,万一随机一位幸运过客看见了,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面了。她可是鄞江城最娴静温良的淑女……呃,最近稍有懈怠,好歹以前是吧。

萧蔚看她一本正经地皱眉沉思,还有点生气的样子,煞为可爱,便一脸促狭地逗她,“那你也发誓绝不对我出格。”

余娴一愣,咬唇瞪他一眼,想了想,也无不可。随即再看去,两人视线对上,同时笑了出声。

那头女官与梁绍清协商好了不再打扰,转过头见两人有说有笑,正想着暗中退下,凑合人家夫妻俩个,成人之美的心思刚起,尚未离去又有旁人来找。

“萧蔚,我夸你是人间第一流的大话都吹出去了,你却只躲这儿揽佳人在怀,连面都不与同僚们露一个,比内阁首辅还要气派,可让大家好等啊!”

声音由远及近,萧蔚敛起笑意,端正神色,松开余娴,稍转身将她以半身挡在后边,看向负手滑来的男子,行礼道,“承蒙王爷与诸位大人们记挂,不嫌下官技艺拙劣,谬赞几多。下官正要上场,只是内子从未玩过冰刀,遂叮嘱她与学官两句,还望王爷海涵。”

在场的只有敦罗王一个王爷,听声音也能记着人。余娴稍探出头来,悄悄打量,却不慎被敦罗王捕捉,一双鹰眸猛地盯住她,她吓了一跳,忘了移开眼,心道这人长得是真凶啊。

“这就是弟妹吗?”敦罗王和祁国公最大的区别便是,后者是笑面虎,前者却是凶阎罗,看着并非善类,实则耿直,此时一拍后脑勺,讶然道:“我说怎么眼熟!好像是同吾儿相看过呢!我家王妃听闻她定亲,还说若不是许了人,她也想过让吾儿下聘!结果就是嫁给你嘛!想起来了……我还吃过你的喜酒!诶,我可不是给余宏光面子,我是为了你才去的婚礼,当时你助我夺回巡防营的兵权……啊,这个事……”

真不会说话,当着别人丈夫的面提起这等往事,还把兵权大事大剌剌说出来。余娴险些没笑出声,难怪明明是个莽夫,萧蔚却满脸提防,原是嘴在前边飞,脑子在后头追,再看萧蔚的脸色,嗯,强颜欢笑。

“王爷是开朝功臣,军功赫赫,当年龙池宴上兵权被释,是陛下英勇神武的权衡之道。王爷心宽体胖,忠心耿耿,从未生过怨怼之心,如今千秋太平,仍堪大用,执掌巡防兵,也是众望所归,与下官并无干系。”萧蔚将话圆过一阵,一笔带过,却绝口不提敦罗王的儿子曾要向余娴提亲的事。兴许是无语吧,余娴心想。

不过从敦罗王的这番话中,也让余娴好奇,萧蔚为何在暗中帮敦罗王夺回兵权?起初余娴以为,敦罗王也是冲着玉匣来,如今一思量,难道恰好相反,是敦罗王那里也有玉匣的线索,萧蔚私下攀成敦罗王的亲信,另有目的?

那头敦罗王已经不再提这件事,招手示意萧蔚一起去那边玩一场抢球,趁着正午的日头好,玩过这一场就该用午膳了。

萧蔚看向余娴,有些无奈地与她分别,后者颔首表示理解,女官领着她远去,萧蔚才收回眸,跟敦罗王去了人潮中心。

有新人加入,众人都欢呼起来,再一看是被敦罗王夸上天的萧蔚,好胜之心一起,不等他开口客套,立即抛起球丸开场。看来都被敦罗王的话激起了雄心,冲着揍他来的,萧蔚摇头一叹,所以说他真的很讨厌敦罗王这样直白的人,若不是为了玉匣的线索,简直不想搭理他。敦罗王自己都晓得在朝事上隐身,怎么净给别人拉仇恨。

随便抢抢吧。刚打定主意,祁国公的声音又传进耳朵,“萧蔚,你可别拿朝堂上那幅圆滑狡诈的样子,故意输给我们啊!”

“诸位大人勇武,下官应付还来不及,怎有余力故意输了去?自当全力以赴。”萧蔚顺口答,可他是个坚决的人,饶是被看破心思,应了声,打定主意不抢风头,就绝不会抢。

更何况……他转头看向余娴那方,女官牵引着她,绕场缓行,只瞧背影也晓得她专注于脚下,是不会抬眸望他一眼的。再意气风发,从武将手里夺下球,她又瞧不见。

“萧蔚!”敦罗王见他心不在焉就来气,从前说他心狠手辣,从不被俗事所扰,如今成了亲,眼珠子都快戳到人家身上了,女子香真有那么勾人么?这让自己刚夸过他的老脸往哪搁?思及此,敦罗王大声道,“你若能从本王的手中抢得球丸,本王就将抢等夺下的二等彩赏赐给你!”

二等彩么?碧水玉。萧蔚缓缓回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发亮:“王爷当真?”

“当真!”敦罗王抬手截球,还不忘分神乜他,“一言九鼎!”

萧蔚凝神屏气,认真打量起场上局势。他虽有健硕的身板,但跟武将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更何况敦罗王有行军作战的经验,抢球也讲究作战,要从他手中夺球,只能斗智。稍一浏览全局,几名儿郎的优劣之势尽收眼底,他在心中盘算一阵。好,碧水玉!

另一边,余娴小心翼翼地盯着即行的冰面,女官倒滑,扶着她的双手,一点点牵引,问她感觉如何。

“很奇妙呢。”微风从耳侧拂过,有些冰冷,但余娴只觉得欢喜,她头一次“脚踏实地”地“行走”,感觉自己像块被拖拉的冰豆腐,身子僵硬,直挺挺的。

女官引导她,“冰鞋下的刀刃光滑无尘,与冰面接触,少有摩擦,便能如星驰般疾行。夫人尽管倾身抬脚,直行试试,放松一些。”

鼓足勇气,余娴学着她的模样控制身体,倾身向前,竟然真的滑出了一两步的距离,只是控制不好身体的平衡,刚滑了两步便歪了,还好被女官扶住,“好惊险!”

“这就惊险啦?”

身侧,梁绍清的声音穿进耳中,余娴听见了却不敢回头看,只仔细盯着脚下,用余光稍微打量。

隐约可见他正双手背后,一边倒滑,一边将一只脚跟着地,用鞋下铁刃一角擦着冰面,恣意摆动着那只脚,迅速倒退,在冰面上留下偌大的一浪浪波纹。

女官告诉她,“这个很难,通常在宫中举办冰嬉游艺时,会有专人表演。”

余娴不打算一步登天,专注脚下。梁绍清却又倒了回来,凑到她身边,用极缓的速度与她并肩,“小娘子,你这样学太慢了,冰嬉就是要胆子大才行啊,如此乌龟爬山似的小心,要猴年马月才学得会呀?不如我来教你吧!”

“不必了。”余娴心道这人管得真宽,“梁小姐不是在那边抢球吗?”

“啊,我才不和臭烘烘的男人们扎堆呢,也就是方才瞧见你,才夺了彩球,想送你来着,之后就没和他们玩了。”梁绍清不谈这个,想找些话说,便提起她的家事来,“听闻你阿爹向陛下请旨,要把你二哥送去戍边了?他何时走,需要我找人随行,帮你保护他吗?或者,叮嘱一番那边我爹的旧相识,照顾照顾?”

余娴沉吟,想起萧蔚的话,低声道,“我二哥等过完年才走。此番本就是为了让他受苦,收敛性子,不必照看。”

梁绍清笑颜如花,“哦……又是你夫君的主意吧。你这个夫君呀,真是聪明,我也很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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