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章 开闸
傍晚边,日落西山。
不出所料,西林院子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来人有些愣头愣脑,一味盘算着自己要选哪块地,秋上又要种些什么;有些活络了点,还不忘拎了一篮子鸡蛋,或者山里的野菜过来讨好,盼着能分块好田。
文欣坐在院子里,一户户的交接着。
她的桌案上有张自绘的地图,每家每户选走的地头,她都会标识出来——最好的五亩地,她谁也没给,单单留给了山子和蓉娘。
不过两个时辰,她手里那四十亩地尽数佃了出去,成了村子里有名的地主婆了。
夜深了些,送走了最后一户佃户,文欣累得双腿打颤,正要关院门歇息,只见蓉娘领着两个模样清秀的少年过来了。
“文娘子,慢等等——”
“蓉娘,你怎么来了?他们是?”
文欣把人迎了进来,拉出小板凳,将就着都在院子里坐了。
两个少年神色有些畏怕,他们一直偷瞄着文欣,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抖动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们的内心。
蓉娘叹了一声:
“他们两个是我娘家兄弟,大的这个叫北行,小的这个叫小南,今天把他们带过来,实在是有事相求,请文娘子一定要帮忙呀。”
文欣不解,只添了杯水给蓉娘,又拿了些甜果子给北行和小南吃。
“你不急,慢慢说就是了,能帮我一定帮。”
听了这话儿,蓉娘感激道谢,这才把自己的来意都说了出来。
蓉娘本家就在下沿村,离滩头村并不远,家里姓徐,父母都是庄户人家,她是最大的阿姊,下面还有四个弟弟。
因老娘贪图金银,听说滩头村碰上了赔付田亩的好事,自是也心痒痒的,不仅把山子家出的十八吊礼钱都拿了出来,还到处挪借,在滩头村里买了十几亩的荒地,请人落锄开荒,也打着能叫朝廷赔款的算盘。
现下算盘落空,银子打了水漂,家里根本没法过活了,只好起了送男娃进宫的念头,弄一笔进宫银子来救急。
听说滩头村有个秦一刀,便托了蓉娘来问问看——
拜师的银钱能否先欠着,先把娃儿阉割送进宫,等拿到了卖身银子,再给添补上。
听蓉娘说的诚恳,目含泪光,文欣知道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蓉娘抹了把泪,轻声道:
“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若有办法,也决计不想叫他们受这一刀!”
顿了顿,她继续道:
“我和山子刚分了家出来,只一间茅屋剩下,连糊口的生计也是托娘子帮衬才佃出来的,还要赡养我那个难缠的婆婆,想要帮衬自己娘家根本有心无力……”
文欣抚上她的肩头,宽慰道:
“一家人齐心,没有什么难关过不了,你和山子都年轻,现下穷一点没事的。拜师不拜师的,我也不看重,只要你们自己决定了便好,只是现下天有点热,不适合阉割,最好等到九月的时候。”
不过徐家正等银子用,如果拖到九月再阉,一来二去耽搁下来,家里怕是真要揭不开锅了。
这般想着,文欣便叫蓉娘稍坐坐,自己去房中取来了一吊钱,塞进了她手里:
“我也困难,只有那么多了,你先拿去贴补娘家吧——恕我多嘴一句,你娘若是不靠谱的,这钱你还得看情况再给吧。”
蓉娘接过钱,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顾不得什么,当即就给文欣跪了下来:
“娘子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这辈子我和山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快起来吧,谢我恩德,还来折我的寿干什么?”
文欣搀扶了她起来,感怀道:
“我家庚子与他们差不多大,便在一起玩吧,我再分出两个床铺出来,你就住在边上茅屋,平日里也方便过来照料。”
听了这话儿,蓉娘还有什么好说,自是千恩万谢的应下。
她又拉了北行和小南喊人,给文欣磕头见礼儿,才算是把这桩子事儿给定下了。
124章 中秋
八月汛期很快便到了,河堤落下最后一块夯石,筑堤算是彻底完成了。
文欣和妇人这日特意备好了丰盛的饭菜,提早半个时辰,便到了河堤之上。
干活的男人们挥汗如雨,遒劲的肌肉,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块块黧黑的铁疙瘩。
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躬身背拽着麻纤绳,把最后一块夯石归了位——整条大坝严丝合缝,高大坚固,挡住了湍急飞溅的河汛浪花。
大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所有人脸上都是欣慰之色。
这时候,为首的山子踩着石凳一跃,跳蹿到了堤坝的最上头,大力挥着自己脖间的毛巾,大声吼道:
“开闸,分流咯——”
十来个青壮得了令,推着大闸边上的木头绞盘,一点点把水闸门给升了上去。
激流有了决口处,从闸门处奔涌而出,顺着新筑的河道分流了出来……
村民们站在大坝边上,看着自家的良田就这样被河水吞噬了,心里滋味百般,眼角处的泪花被阳光一刺,显得可笑又悲凉。
……
河道另一端的青山崖边,贺清长身玉立,负手眺望着奔腾窜流的分流河道。
玉娘和太簇两人立在他身后,其余扈从番子,都远远的站在了后面。
“玉娘不明白,如果让王起子继续筑堤下去,一旦决口,郑清流首先得吃个苍蝇下去,来年内阁的分流的提案,司礼监大可以圣意驳回,漕粮愆期依旧,京城粮仓还是在督公的手中——您为何要让文琅故意看见那份题本?”
玉娘腰肢轻慢,摇着手中的香扇,向贺清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许是本督良心未泯,舍不得滩头村一干性命,就那样死在洪水之下?”
贺清薄唇轻启,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您怕是舍不得……文琅家的那位小娘子吧?”
玉娘捂嘴娇笑,身若无骨便要往贺清身上靠去——
谁料眼波轻抬,对上了贺清冰冷杀伐的眸子,她浑身打了个机灵,知道自己失言了,忙退开几分,笑意有些讪然,岔开了话儿,后道:
“奴只是为您抱不平,看着郑清流那张虚伪的小人嘴脸,您也不烦呀河道疏浚了,漕粮按时抵达京城,他可算是小人得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