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秦苏便有些明白了,猛火油粘稠耐燃且与水不溶,在倾倒大量水之后,将猛火油沿着鱼梁道向下送远。
果然,下一刻再响起军令:“向猛火油投火石!”
数百滚滚燃烧的石头向鱼梁道的尽头射去,跨越近三百步,眨眼间升腾起巨大火焰,在这黑暗中宛若一头巨大猛兽,摇曳不停似无声咆哮。
三道箭矢队形的骑兵,勒马停在距城一里之外,静静等待着火焰燃烧殆尽。
这一切并没有阻碍攻城的继续,鱼梁道似乎只是一个插曲,对新曲城而言是生死存亡,对呼延将而言只是一个手段而已。
呼延将所在大营,一条条伤亡及攻城进度汇报上来,可呼延将连眼皮抬也未抬一眼,待汇报完毕冷声问道:“挖掘进度怎样?”
“禀大将军,仍需半月余。”
待帐内仅剩呼延将一人后,有一人从屏风后走出,自行落座轻声道:“大将军,事到如今,还不加入我们吗?北方诸城快速倒戈且安定,你应该对我们的实力了解得很清楚,林某不知大将军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呼延将冷声道:“林长老,合作也很愉快,为何非要加入?”
“大将军此话差矣,难道大将军所率将领、军士亦只是合作者?”此人反问道。
“他们是自愿跟随于我!”
“好吧,既然大将军心有不愿,林某绝不强求,此事也绝不会再次提起。只是战场之上,我天命楼便不会多帮了,祝大将军一切顺利。当然,出于合作的诚意,仍会留下三名九品高手协助,但只会出手一次,大将军可自行安排!”此人起身向帐外走去,边走边道。
“天命楼为何要抓那么多武者?”呼延将突然问道。
“合作而已!恕不奉告!”
…….
鱼梁道尽头的火焰逐渐弱了下去,也已经燃烧了一个时辰!
倒猛火油,浇水!大火再次燃起,这鱼梁道难道只凭借火阻吗?
当然不是,靠近城墙的大段鱼梁道已然开始结冰,有军士将水袋割开小口,不断将细小水流均匀浇在冰面之上,使水流缓缓流淌向下,用以增加冰面厚度。
秦苏没有想错,以冰阻敌确为良策,只是结冰需要时间,这时间需要火来争取。世间的神奇便是哪怕水火不容,也会因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变成彼此的助力。
又是三个时辰过去,反复三次倾倒猛火油,敌人终于退去,这场战斗持续了六个时辰,城头存活众人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下一次战斗?下下一次?
城头上响起久违的鼾声,鼾声如雷,将燃烧取暖的火焰震得剧烈跳动,让人闻之心疼、听之动容。
不知过了多久,秦苏猛然睁眼醒来,环顾四周才安下心来,自有记忆以来,秦苏从未睡得如此香甜,那是将自己与天地完全隔离的感觉。
林仇、柳若男一左一右依靠在自己身上,秦苏不忍打扰,便保持姿势专心恢复真气,什么都不敢想,也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关心自己有没有气力,只关心鱼梁道的冰结了多厚,只关心下一场战斗何时来临,只关心如何能活下去。
雪依旧在下,悲切切的白,积雪覆盖了战场上的所有痕迹,像是为死去的人们、大地的伤痕铺盖了白色布匹,渲染着满是祭奠的情绪。
城外再次涌来的人潮将积雪踩得支离破碎,像是不满这祭奠来得太早了一些。
战斗,继续!
一切都在重复着上演,让人逐渐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这无止境的重复,也让人开始羡慕身边的人死在了昨天。
七日、十日、十五日、十八日,时间就在这抹不掉、化不开的血与火中慢腾腾地走过。
没人再有时间概念,没人记得下一场是第几次进攻,没人再有燃烧热血的沸腾,更没有恐惧、紧张,有的是麻木,有的一睡再未醒,有的是对死亡的冲动!
城头上也渐渐有了其他声音,其中一条便是为什么高品武者都不出手,只看着我们送死?口口相传,快速在幸存之人的心里产生了巨大共鸣,引发越来越多涣散心理。
……
城墙内侧一处如井的土穴内,老王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别的不好说,城内烟叶倒是富余得多,老王头便大肆消耗,烟不离口,是烦闷,亦是提神。
老王头身在一个深有两丈的土穴内,似井却无水,坐在凿出的台阶上,守着一个腹大口小的瓮,有薄薄的皮革将瓮口绷紧封严,而老王头的任务便是听瓮,听到声音便要及时上报。
这样的土穴每十步便有一个,活儿很简单,却很枯燥,同时又很重要。
至秦苏登城后的第二天老王头便以晋国老兵的身份便守在这了,一晃已过去了二十天,老王头已经有些扛不住了,甚至觉得自己开始出现了幻听。
又来了,瓮口再次传来奇怪的声音,老王头叹息又要战斗了。
可下一刻,老王头蓦地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觉得又要战斗了,老王头迅速攀爬出土穴,倾耳听去,耳边依然安静,那自己是如何判断的?
老王头急得忘了抽烟,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极用力的挤在一起。
一刻钟后,城头果然再次爆发了战斗!
老王头似乎抓住了什么细节,却脑袋昏沉沉理不清头绪,急切之下抄起水袋将半袋凉水浇在了自己头上,止不住的冷颤也让脑子清醒许多。
有了,老王头知道自己是如何判断出来的了,老王头总会早于战斗爆发之前听到声音,许是一刻钟、许是盏茶时间,只是老王头一直以为是敌军奔跑赶路及激烈的战斗导致的,因为大战一起,瓮口自会被震得发出声音来。
老王头思绪愈发清晰,筛检出多次一刻钟及以上的次数,全部在近七八日内,问题在于敌军已推进至城外三里驻扎,从那里赶至城头根本不需要这么一刻钟时间,也就是一刻钟以前,敌军还未冲锋。
所以,自己听到的不是敌军奔跑赶路或战斗导致的声音,而是其他,穴地攻城!
老王头再不迟疑,急忙发出紧急信号,半盏茶时间,内卫大阁领及卫尉伊藤迅速来到老王头跟前。
“两位大人,敌军在挖地道,已几乎接近城下了……”老王头强忍紧张,将自己的分析一五一十述说出来。
伊藤听完点头道:“应该大致不差了!老人家在此稍侯,等会由你来指挥相向挖地道,他们在哪,咱们就在哪开战!”
城头激战之时,另一处战场也在尘土飞扬中开辟着。
接受老王头指挥的人不多,却都是城头将士疑惑去向的部分五品及以上武者!
事实证明老王头果然没有猜错,不断修整方向及深度后,挖出不过五十步远,便与敌军地道连通。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敌军派来得是专业的工匠,而新曲城却是十数位五品及以上的武者。
这并非呼延将忽视,而是因为这地道至少延伸出一里以外,且隐蔽极好才能不配城头将士看见,而这么远的距离只能是专业人士勘查水土,防止挖出地下水或岩层,而且需大量干燥圆木支撑,以免提前塌陷,只要没被发现,派不派武者完全不重要。
新曲城内的武者清理完地道内的工匠后,迅速由民夫在地道内距离城墙百步外开始填充石头,铁器、泥土,再以铁水浇灌。
伊藤长舒口气,迅速道:“老人家,您立了大功了!现在要立刻针对所有瓮听进行排查,以防遗漏。老人家要辛苦一下,需要您一块参与排查。”
老王头义不容辞答应,心中却是想着,可惜李三那小子不在,否则定要揪着耳朵当面问问他,自己这个老头子到底有没有用!
老王头小跑而去,与其他人员加紧排查其余瓮听。
也就在此时,另一条地道已然抵达一处城墙正下方,有工匠正迅速将洞穴扩大,用一根根圆木代替支撑,直至左右宽约百步后,围绕圆木堆满易燃之物及引火之物,点火后迅速撤离。
老王头刚至一处,未待开口询问此处听瓮人员,只见眼前宽约百步的区域骤然塌陷,城墙随之轰然倒塌砸下,城头将士、器械纷纷跌落。
老王头正欲高呼警示,却被一架从天而降的八牛弩瞬间砸倒在地,而后无数青砖将其掩埋,这个刚刚挽救城池的大功之人,这个默默坚守一瓮20日的老人,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凄惨至极!
一场开战以来最大的危机突如其来降临,城墙塌了,裸露出一道长约八十步的巨大缺口,这意味着敌军在此处再无阻拦,将从这处缺口长驱直入,似乎城破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