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青天之难

伍绫颔首微笑,微微欠了欠身,提起裙边十分优雅的向外面走去,只是走到花楼之下的阶梯之上时,整个人却像是着魔一般疯狂地冲向前去,伴着那斜风细雨,一身青衫向那雨中驻足许久的素蓝袍子奔去,不管不顾。

最后,二人冒着大雨,紧紧相拥。

楚萧侧身站过窗,透过那轻纱看向楼下紧紧相拥的二人,心中有些震惊,这雨实在下的太大了,都不知道伍氏阿绫,她是不是泪流满面,楚萧倚在窗边,自然自语道:“她可还是对吴家二郎有情的。”

程溪伸手理了理墨发,缓步向楚萧走来,走近楚萧时,便听到了她低声的言语,兀自回应道:“无情不似有情苦,这伍氏阿绫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奈何因为家族没落,几经辗转,沦落于烟花巷柳之地,在这样的时候,你叫她寻一处地方为家,终身庇佑,若是旁人本该欣喜若狂,可她却是不同的。”

程溪越过窗,也随着楚萧的眼神看向楼下的二人,见到如此动人之境,心中不免唏嘘一偏,暗自扭头看向被帽纱遮住的楚萧,那轻纱之中仿佛能看清她那双带着忧伤悲悯的双眸,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今日为何要夺魁,在寻梦坊不明不白地活着不好吗?”楚萧疑惑出声。

程溪听到这儿,伸手在窗沿边轻轻叩了叩,回应道:“她自是不愿意再在这漩涡之中挣扎盘旋了,将自己的清白之身高价卖出去,断了这吴家二郎的心思,也好离了那吴家大郎的苦海,她这是绝望了。”

程溪话音刚落,楚萧便猛然扭过头来,盯着他看去,然后张了张唇,几个字吐了出来:“你为何对她如此了解?”

程溪不以为然,慢慢将手背了去,盯着窗外那一对俏人,淡淡道:“伍氏阿绫我调查了她许久,那吴家夫人便是死于她手。”

此话一落,楚萧震惊地大步向后面退了几步,然后才稍加稳了稳步子,惊吓未定,怪不得方才伍绫一直觉得她与她十分相似,现在看来岂不是一模一样。

楚萧转身扶住桌角,长长舒出一口气,慢慢坐了下来,郁结在心,扭头看向程溪,低声道:“程大人,待会可否让我与伍氏阿绫单独待一会,我还有些话想要问明白。”楚萧说着便有些慌张的伸手向案桌上的茶壶摸去。

慌慌张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奈何心事不定,茶水四溅,在案桌上留下了小片的水渍,楚萧一颗心怦怦直跳,最后重重将茶壶放在了一边,双手微颤。

李昔知全程都立在门口,一双美眸垂了下来,她十分安静,就在一边淡淡等候着事情的结束,程溪大步向她走了过来,经过楚萧时,只留一句:“萧萧,我在隔壁厢房等你们谈完,后我便要提人回刑部。”

说完这句,便大步离去,屋子里只独独剩下楚萧一人,楚萧一把将帽纱掀开,双手按着桌子,惊慌不断,抬手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只是这样,仍是不能叫她冷静下来,她端起茶壶对着自己的嘴喝了下去。

不知不觉那双眸中竟然飙出眼泪来,不期然,没有理由的。

不知过了多久,满身湿透的伍绫推开了屋子,进来了,此时楚萧的帽纱已经摘了,已真面目示人,伍氏阿绫勾了勾唇,走上前去,轻声道:“想不到,崔四夫人真的将您指了来,如今您将帽纱除了,便是真心想与我结交,伍氏阿绫谢姑娘垂爱。”

她说着便再次微微欠了欠身,坐在了桌子的一边,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楚萧慢慢抬眼看向她,她是那么的优雅,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样的气华没有底蕴的家族环境是培养不起来的,她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伍氏阿绫,你可是全然知晓我的一切?”

她轻轻点了点头,答了一个“嗯”。

楚萧向后眯了眯眼,那眸子不期然通红一片,她咬了咬唇,再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因为哪怕我们的经历再像,我们也无法有相同的念想,你是你,我还是我,我一开始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吴家大郎身上,总觉得之后陪着他的人一定是我,他也暗自给过我承诺,只可惜后来他们吴家与李家共同扳倒了我伍家,是阴谋陷害,我伍家书香门第,忠心可鉴,奈何抵不过那几张污秽的嘴和所谓的铁证。”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谁能想到呢,他竟然也在谋划之中,可是却全然对我不提一字,家族兴旺对他来说何其重要,一个女人又算作什么,扔进泥潭里便是了。”

楚萧听着那手微微攥紧,唇竟然被咬出鲜血来,可她却浑然不知,洁白的贝齿咬着,好像这样能叫她镇定一些。

“只是我没有想到,吴二对我......对我还真是情真意切,只叹我们之间横亘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家仇这一条便很难跨越,叫我如何能忍受与杀亲的仇人共度余生,我就算骗得了自己一时也骗不了自己一世,如果我真的不顾及自己心底的仇恨,只顾着眼前的欢愉,最终吃到苦楚的还是我自己,这世间的感情又有几个是长长久久,不得摔落的。”

“日后他若是厌弃了我,我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激动了些,甚至那一张小脸有些通红。

楚萧好半天才问了一句:“阿绫,你为何要杀了他的母亲,难道就是为了报复吗?”

伍氏阿绫听罢,浑身一顿,扇门外似乎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她弯了弯眼角,纵声大笑,高声道:“对,我杀了那吴家夫人,他的母亲就是为了报复!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我恨不得将他们吴家的所有人都杀光,才能入我心意。”

话音刚落,扇门被人狠狠踹开,少年郎着着素蓝的袍子冲了进来,一双暗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伍绫,不敢相信般问道:“阿绫,你方才......你方才在瞎说些什么呢?”少年郎说着便大步向伍绫走来,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带着几分的不信。

伍绫慢慢站了起来,嫣然一笑,一字一句重复道:“吴二,我方才说,你的母亲是我杀的,毒杀,我看着她嘴角慢慢涌现血水,双目空洞无神,脸上泛着痛苦,还有......”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伍绫偏头微愣,复又继续扬起她那抹艳人的笑意,清越声响起:“我说的话你可都听清了,我惯心狠手辣,你本不该留恋,你若是要娶我,我就一点一点杀光你们吴家的所有人,你信么?”最后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嘲弄调皮的意味。

少年郎的手微微颤抖着,眸中的震惊实在是大于了一切,空气有些凝滞,很快,程溪便走了过来,随行的还有几个侍卫,只听他朗声道:“将伍氏阿绫带走,她便是谋害吴家夫人的真凶。”

话音一落,她便被提走了,只是走后却突然扭头看向楚萧,又是一记嫣然一笑。

少年郎追了出去,疯魔了一般。

事后一切都安静下来,楚萧手里攥着帽纱,表情凝滞。

连夜,冒着大雨,她拍开崔府的大门。

门童小厮惊慌的推开大门,盯着楚萧看去,而后便是愣了愣,最后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随我来,我们夫人在后院。”

几经辗转,曲直回廊,最后终于到了后院,带到了位置,小厮便快步离开了,楚萧踏进里屋,程斯意正伏在案桌上练字。

楚萧咬了咬牙,有些难以相信,大步进去开门见山:“斯意,你是故意让我去见伍氏阿绫的吧。”

程斯意依旧没有抬头,手中的笔没有停歇,好半晌她才扭头看向楚萧,然后放下毛笔,慢慢向案桌上走去,伸手拿过皂巾:“你怎么这样慌张啊,萧萧,你先擦一擦,换件衣裳我们再谈吧。”

楚萧伸手揪过皂巾,紧紧抓住程斯意的手,厉声道:“斯意,我现在就想问问,这到底是谁的主意?是我大哥的吗?还是......”楚萧的语调愈加紧凑慌张。

程斯意莞尔笑了笑:“萧萧,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一直觉得你聪慧异常,为何在这件事上就是不愿意明白,太子殿下对你一直都有亏欠,现在只要是你想要的,他全部都会答应吧,这不是他的主意。”

“但是,这是我们共同的忧虑。”程斯意说完便慢慢坐了下来,轻声道:“萧萧,你与那顾二是没有好结果的,以前是,以后也是,你就不要回去了吧。”

“我想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楚家出事前,他们顾家就已经在秘密注视将军府和澄王府了,甚至在澄王府还有专门的暗线,想必澄王府做什么决定他们是全然知晓吧,可是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最后整个楚家倾覆,你都是知道的吧。”

程斯意说完,又道:“这些你全部都是知道的,可是你从来都不愿意去深究,你甚至在心底里一直欺骗自己,你什么时候会看透会发现,楚家就是被算计的那一个,如果他们二人是真的心悦你,又为何没有在事发之前提醒与你,等你真的家破人亡了,又来装什么好人,去给你施舍呢?这样的怜悯,楚萧,你问问你自己,你可是愿意要,可是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程斯意话音刚落,楚萧的脑子便像是惊雷一般炸开了。

程斯意稍显激动,她摸向自己的腹部,苦口婆心继续道:“萧萧啊,更何况你们之间有的还不仅仅是这些不信任,更致命的是,你们还有国仇啊,他顾焕带兵踏碎我渝国故土的时候,你也是眼睁睁看着的,你怎么就能为了那点儿女私情将国家大义都不管不顾了去。”

“是,没错,太子殿下是极其爱护你的,他希望你暂时过得快乐,便不在一旁去提醒你,可是以后你若是被厌弃了,有家不能回了,难道要流落在外吗?你是殿下的亲妹子,日后他登基为皇,为了你,可是要对那零国低声下气?”

楚萧浑身一窒,全然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了,双眸里留下了许多泪水,眼前的程斯意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程斯意了,性子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她变得如此沉着冷静,就像一根戒尺一般。

楚萧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却无话可说,那嘴微张着,神情苦痛。

“萧萧,趁你还没有全然陷进去,回来吧,将那些好的坏的,屈辱的、痛苦的,一并都忘了吧,他顾家害的还不够吗,没有必要将一生都折进去,他如今是太后陛下眼前的重臣,婚事怎能自主,日后会娶妻生子,而你一个异国人去了也是妾室,我堂堂渝国的大将军之女位居妾室,岂不辱人!”

这些话全然将楚萧给击毁她狠狠瘫坐在软塌上,一颗心像是被匕首狠狠扎过,鲜血淋淋。

这些事情,她从未考虑过,只当着他的情谊对她是情真意切的,国仇家恨、婚事,这些都曾抛诸脑后,如此被再次剥开来看,实在是鲜血淋淋,不忍直视。

这时候,程斯意也是有些不忍了,她慢慢起身拿起一旁的皂巾缓缓擦拭着楚萧淋湿的墨发,轻声道:“萧萧,你很快会被封为郡主,你与我大哥还有婚事在,这些年大哥并没有与陛下说过要废止,那必然会被陛下拿出来再提及的。”她说着便顿了顿:“你留在古洛不好吗,古洛有那么多的旧人,我们都在这儿。”

楚萧浑身打了个激灵,是她蠢笨了啊,以为凭着他的喜欢便就能在零国好好过下去了吗?很多时候,他们顾家自己都自身难保,她那一次又当众献舞,想必太后陛下已经是留意下她了吧。

可是她的心中当真是喜欢顾焕的,她也说过会回去的,难道她又要食言了吗?楚萧根本不敢去想以后,她慢慢闭上了双眸,轻声道:“斯意,我好累好倦,你打发下人去和大哥说一声,就说我今夜留在你这睡下了。”

程斯意点了点头,闷声道:“可要我陪你同寝?”

楚萧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有孕在身,我怕碰着你,我一个人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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