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窟前

“去哪里?”

“到了你们自然会知道。”

苏有才本来已经垂头丧气,听得那女子说到朝廷大军压境,登时精神一振,一步跳开,高声喝道:“尔等逆贼,朝廷大军已到,还不跪下受缚?”

众人鄙夷的看着他,苏有才不禁一呆,转头看向宛儿,宛儿“嘿嘿”一笑,只是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蝶儿突然问道:“这位姑娘,你家主人对你不错吧?”

宛儿一眼不瞧她:“我不知道是好是坏,也不想知道。”

程蝶儿一愣,随即笑道:“是吗?那就恭喜了,因为你家主人对一个人太好,通常就说明他要杀人灭口了。”

宛儿目光中闪过一丝微光,她顿了一顿,淡淡的说道:“是吗?多谢提醒。不过对我来说,生和死都是一样的。”

程蝶儿哑然,忍不住骂道:“怪不得他会重用你,原来你跟他一样,禽兽都不如!”

谢无言心中一凛,害怕宛儿会暴起动粗,一步跨上挡在爱人面前,生怕她受到伤害。

哪知此女似乎只是听到一句普通的话,连动都不动,只对着白无忌道:“白大侠,你的属下这样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声音冷的像是冰块。

白无忌和孙无施对视一眼,点点头,他俩多年来的默契到了只用一个眼神便可以交流的程度。白无忌抱拳道:“有劳阁下引路了。”

宛儿走在最前面,昂首阔步,头都不回,苏有才紧紧跟在她身后,不断的回头瞟着。白无忌和孙无施一头一尾,两人暗暗观察四周,赵婀娜和裴夫人走在两人身旁,二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裴冰燕跟在丈夫身边,心里感到些许安慰,谢无言则是箭扣在弓弦上,随时准备保护夫人。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走近一所破败的庙宇,宛儿停下了脚步:“到了。”

裴冰燕和程蝶儿“咦”了一声,这所古庙她们太熟悉了,正是程蝶儿初进陕州,雨夜初识裴冰燕的那座古庙,后来的一切正由此开始,难道那个宝藏竟会在这里吗?

苏有才左右看看,也颇为奇怪,脱口而出道:“尊驾,这儿就是龙王窟?”

他这声实在太大,所有人都听到了,均想:“这明明只是个庙,哪里是什么窟?”

宛儿突然回过头来,冲着他冷冷一笑,“不,这里不是龙王窟,而是坟墓!”

她的手一动,苏有才瞪大了双眼,看着剑刺穿了自己的肚子,他的尸体重重倒了下去,连一声都没哼出来。

宛儿弯下腰,用苏有才的衣服擦去了剑上的血迹,似乎是屠户杀猪后清洗刀具一般,众人都不禁后退一步。

程蝶儿心道:“我若没有离开,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呢?”她不禁向丈夫看了一眼,充满感激和爱意。

宛儿还剑入鞘,对白无忌道:“白大侠,我家主人说过,如果他敢泄露机密,会死在宝藏旁边,现在他死了,白大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白无忌纵横江湖多年,能把如此狠毒之事说的振振有词的却是少见,他不禁心中一寒,深知对手很难对付,他竭力压住怒火,平静的说:“领教了,却不知你家主人在哪里?”

远处传出阴森森的笑声,草丛一分,钻出一个人来,挤出一脸笑容,一双奸猾的眼睛摆在脸上,一见便知虚伪。

程蝶儿一见到他,猛吃一惊:“是你!”此人非别,正是四年前节愍太子李重俊的亲信,也是杀害他的凶手李义。

李义笑道:“正是,程姑娘,多年不见,风采如昔啊。”

程蝶儿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侯思止的亲信?”

李义道:“我没心思跟你废话,我家主人有令,这古庙就是尔等的坟墓!”

说完一挥手,两边“刷”一声站起一堆人,皆着黑衣,人人弯弓搭箭,对准几人。

众人脸色苍白,裴冰燕急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宛儿笑道:“白大侠,现在你的心情好多了吧?”

白无忌和孙无施交换了一下眼神,白无忌点点头:“自然是好多了。”

宛儿咯咯娇笑:“白无忌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可比你的武功高多了。”

白无忌也笑了,突然一动,长剑一抖,他与宛儿相隔至少十步,这一招却快如闪电,宛儿想不到他竟然还敢出手,连忙抽剑,然而白无忌却虚晃一剑,宛儿只听得“哎哟”一声,孙无施竟已将手搭在李义的肩膀上,这一声是李义叫出来的。

原来白无忌和孙无施早就看出宛儿不过是个马前卒,侯思止的真正亲信是李义,只有擒住了他,才能让贼人投鼠忌器。便由白无忌假装向宛儿攻击,吸引注意力,孙无施再突然向李义出手,李义武功虽也不弱,却远不及孙无施,又是猝不及防,一招便被拿下了。

这一招兔起鹘落,电光火石,待李义被擒,宛儿仍未反应过来,众人见首领被擒,也无人敢动,登时僵住了。

白无忌看了她一眼:“现在,可以请你家主人来了吗?”

宛儿还未回答,远处一个人大笑着鼓掌而前,此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手中把玩着貔貅,正是侯思止。

他冲宛儿和属下一挥手,众人都散去了,他抱拳行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白无忌也回礼道:“侯尚书,只怕我这次来,不会让尚书开心吧。”

侯思止淡淡一笑:“白大侠,你不错,你很不错。”

白无忌道:“尚书这次亲自出马,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侯思止笑道:“怎么,你不想知道宝藏的所在吗?”

白无忌点头道:“是的。“

侯思止大笑:“我还以为哪怕所有的金银珠宝摆在面前,白大侠都不会动心呢!”

白无忌也笑道:“金银珠宝,哪个不动心?但是在下有一点与尚书您是不同的。”

“哪一点?”

“尚书是为了将宝藏据为已有,为此不惜背叛师门,投靠朝廷,戕杀同门,祸害苍生,而我白无忌,是为了天下平静,黎庶安危,社稷稳定!”

侯思止鄙夷的笑笑:“说得不错,然而当你们陷入危机的时候,你们效力的朝廷正在摩拳擦掌,要杀死你灭口;你们想保护的老百姓,不会懂得你们现在所做的,他们会觉得你们很傻;至于天下,那就更加虚无缥缈了。白大侠,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即使有人知道,也不会感激你们,你们还会说出刚才那番话吗?”

白无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知其不可而为之。”

他看了一眼侯思止,正色道:“鬼面阎罗,你一生鬼蜮机心,蝇营狗苟,试问夜深人静之时,你睡得安稳吗?”

侯思止脸上肌肉一动,他伸出手,突然摘下脸上的黑布,众人都吃了一惊,连程蝶儿都惊呼一声,但见他右边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右半边脸因此歪斜,显得狰狞可怖。

他指了指黑布和伤疤,“看见了吧?在我的记忆中,这两样东西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他的声音低沉,不像是人能发出的:“白大侠,当年我走上了这条路,这条路很简单,不外乎两个字:钱,权,然后才发现我已经不能回头。白大侠,钱,权二字,只要沾上一样,就会有无数人想要你的命,要你全家,亲人,朋友的命。一句话,往上爬,一条路,走到头,只要回头,一个字:死!”

他顿了顿,又道:“就像下棋一般,有的人珍爱他的每一颗棋子,绝不容许它们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因此他的格局永远也展不开,白大侠,你身后的这些朋友,哪怕有一人受到伤害,你会不惜一切,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对不对?有的人不顾一切,舍弃自己的棋子毫不手软,至于棋子是谁,他并不在乎,但是却决计不肯失势,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明宫中,这样的人太多了,韦氏母女,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她们不都是这样吗?”

白无忌静静地听到这里,冷冷地问:“那么,阁下是属于哪种人?”

侯思止却不再说话了,他仰天打个哈哈,“真是一盘美妙的棋啊!一盘下了三十年,将天下有权有势之人,通通卷入其中的大棋,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白无忌道:“阁下如此肯定,自己能做这操控棋盘的棋手吗?”

“这就是我的宿命,我这一生除了往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别无他求。”侯思止眼中闪烁着一丝凶狠,“白大侠,各位,现在这盘棋就要走到尽头了,谁来落下一颗子?”

白无忌心道:“他今天的表现如此反常,怎么回事?他的语调里充满沮丧和悲凉,什么不能回头,什么宿命,什么走到尽头?莫非是…”

他把从京城到陕州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突然明白了,冷笑一声:“侯尚书,你祸害天下三十年,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侯思止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道:“是啊,可是我也一定会让你们给我陪葬!”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