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鹿时年抬手拿下眼镜,用力揉了一会儿酸涩的眼睛,然后坐在沙发上愣了很久,目光迟疑地看着茶几上的手机,上面是鹿时音推过来的联系方式。

她不猜也知道,是虞禾的。

刚在国外的那几个月,鹿时年无时无刻不想着见到虞禾,经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有时候早上醒过来,脸上全是眼泪。她渐渐变得不敢睡觉,也不想吃东西,就算吃了也会吐掉,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

柴萍给她找了一个心理医生,是一个英俊的华裔男人,中文名叫卓正青,声音很温和,行为举止很是绅士,她每天就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去他那坐两个小时,喝喝咖啡,到点就走。每次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卓正青问她问题,她想回答就回两句,不想回就沉默地看向别处。

有时候,鹿时年觉得自己和虞禾越来越像了。

有一天,卓正青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问道,“想见她吗?”

每当提及这个“她”的时候,鹿时年总是下意识逃避,不回答他的问题,这次也不例外。

“如果想她,就给她打个电话吧。”卓正青把手机递给她。

来这没多久,负责照顾她的世伯就给她配了手机,只要她想打,就可以联系上虞禾,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一通电话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接通了又能怎样?

她的护照在世伯手里,没有柴萍的话,护照是不会还给她,她照样回不去见虞禾。

听到她的声音,只会让她更加无法忍受现在的生活。

她迟迟没有动作,卓正青看着她的眼睛,“你在害怕什么?”

鹿时年没说话,视线落在后面墙上挂着的油画,画上是大片的向日葵簇拥在一起,明亮绚丽,仿佛一簇簇燃烧的生命,可它的明媚热烈却一点没有感染到她。

她好像真的生病了。

“你害怕的原因有很多,有你妈妈,有你自己,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害怕给她希望。”卓正青话缓缓说道,“你既怕她不等你,又更害怕她在等你。在你潜意识里,你一直认为是你抛下了她,而你恰恰是一个爱情观念很强的人,憎恶感情中的背叛者,因此你恨自己。”

鹿时年垂下眼睫,紧紧抿着唇。

卓正青轻声说道,“你觉得不打这通电话,不给她一丁点有关你的消息,就可让她可以忘记你,尽快从这段感情里解脱出来,这样你就会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听到这里,鹿时年罕见地在他面前笑了一下,“卓医生,你前半段说的都很对,但你最后一句话说错了,我从来不会觉得这样做会减轻我的负罪感,错了就是错了,我没有资格去替她原谅我自己。”

“看来我还是把你想得简单了,还是要多观察观察你。”卓正青笑着说道,“既然我们聊到这里,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也算是不浪费你妈妈支付给我的诊金。”

鹿时年说,“好。”

卓正青温声

说道,“你把自己圈起来,是你保护自己和赎罪的方式,我不会强行把你拽出来,但是你与其在这段感情里自怨自艾,不如大胆的往前走,不要浪费你现在的时间,我想你的那个她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中国不是一句古话叫作,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不是一个缺少勇气的人,向前走,未来说不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鹿时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他,真心实意地感谢道,“嗯,谢谢你,你是一个好医生。”

卓正青眼皮很轻的眨了一下,笑着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临走时候,卓正青又说道,“鹿时年,我再免费给你一个建议,学会忘记,记忆太多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情,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那天没有过多久,鹿时年就从柴萍安排的房子里搬了出来,靠着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完成学业。

随着时间的流逝再血淋淋的伤疤终究也是会愈合,慢慢的她不再总是做噩梦,不再想起她时会喘不上气,也不再去想象未来,只考虑眼前的事情,她谨慎藏好自己和她的回忆,普普通通过好每一天。

直到回国那天,她下飞机拎着行李箱,在北清大门口远远看见虞禾的那一刻,熟悉又陌生,她恍然发现她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时间要久的多了。

鹿时年艰难地从回忆中抽离,伸手把手机暗灭了。

——

第二天,鹿时年和叶图去参加了一下互联网大会,物色同道中人,招兵买马,他们运气不错,遇见了两三个技术、心智都不错的程序员,挨个都聊了很久,等晚上赶到酒店的时候,天瑞公司的人已经到了。

对方除了一个经理,还带了一个技术顾问,四个人在这个大号包厢里显得倒是不拥挤。那个长相瘦弱的技术顾问听到她是这个程序负责人的时候,话语间满是不敢相信。

他说道,“我还一直以为叶先生是你们的负责人,没想到是鹿小姐,在这个圈子里我还真挺少看见女孩子,尤其是技术这么好的女孩子。”

叶图哈哈笑了几声,“她可不一般,在大学的时操作就甩同班人一大截,每次开展的项目都是她主导,我技不如人,只能给她当辅助。”

“你这夸的我都好意思了。”

鹿时年听了这话,无奈的笑了笑,叶图的实力很高,尤其是在入侵电脑的方面,只是低调惯了,单纯就是的吹捧她,把自己实力藏得干干净净。

真的是比她还能扮猪吃老虎。

合作方案基本已经在线上已经谈妥了,这次也就是商量一下程序细节方面的更改,没聊多久便签订下来,然后流程进入到推杯换盏环节。

鹿时年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功夫炉火纯青,对方什么话题都能接上,遇到过分的玩笑话,巧妙的能错开又不落对方的面子。

这个技术人员对她十分感兴趣就逮着她敬酒,她也没想到这人瘦的跟竹竿一样,却这么能喝,到后面她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她对叶图使了个眼色,就

借口上厕所去外面躲着了。

鹿时年走出包厢门,就听见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阵欢笑声,听着人不少。

酒店的大厅摆着两个常见的弧形沙发,中间摆了个小茶几。她走到沙发的一角窝着,闭上眼睛散散酒劲。

没过多久走来两个女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聊着天。

“你就别想着你那狗男人了,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多认识认识新人,别丧着脸。”

“别了吧,你们数学系的男生都长得都不....不在我的审美点上,我都不大喜欢。”

“我谢谢你,说话还这么委婉。”

鹿时年听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女生居然是当时在北清里进行防诈宣传的学生。

还挺有缘分的。

“不过,你们有位学姐长得很好看,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你眼睛总算没有瞎了,我告诉你,我的这位师姐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学术上面也可牛逼了,sci知道吗?那可是国际核心期刊,她在上面发表文章了,她在我们学院称为“数学之光”,每逢考试都得朝她拜一拜,保佑不挂科。”

“我好像听过,她不是毕业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学校?”

“你是不是笨,人家直接保研,硕博连读的那种,我们的教授特别喜欢她,什么会议、科研项目都带着她,我和你说,我们师姐以后肯定是要进中科院,给国家做贡献的。”

“你再说下去,我都要成她迷妹了。”

鹿时年看了一眼手表,见休息时间差不多了,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

在背后的女生突然喊道,“虞师姐,你出来透气?”

“嗯。”

女人的嗓音透着股冷淡,却与记忆里熟悉的声音相重合。

鹿时年后脊一僵,心不受控制的突突直跳。

女生邀请道,“来沙发这里坐吧,这儿坐得还挺舒服的。”

鹿时年低垂着头,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快步离开了大厅。

身后那个眉目清冷的年轻女人忽然有感应似的抬起眼,却只看到拐弯处一闪即逝的背影。她眼神微敛,没来由的心口紧了一下。

耿雁笑着说道,“虞师姐,快坐下啊。”

这次学院的聚餐她是不愿意来的,但是方兴拿着有重要事找她的借口,把她骗了过来,为了不驳方兴的面子,她只好待到了现在,现在包厢里有人在抽烟,她不喜欢烟味,就出来透透气,打算在待一会儿就离开。

耿雁是大三的学生,她的专业课是虞禾的教授所教,算是半个同门,耿雁性格外向,平日里有什么问题都会来找她,两个人关系还算不错。

耿雁照常找她搭话,可是她心不在焉的,只是点头或者是回些简单的句子,脑海里总是闪现刚刚的那个背影,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异常的熟悉。

越往深处想,这个背影就越来越清晰,她耳边渐渐听不见耿雁在说什么,就在某一瞬间,她

不可置信的发现那道身影和记忆中的人是那么相似。

单只是想到这个人,

她心脏骤然缩紧,

连呼吸都仿佛停了一拍。

就连耿雁的朋友都发现她的不对劲,“你师姐脸色好白啊。”

“师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耿雁担心地询问道。

“没事,我先走了。”

虞禾起身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包厢里的三个大男人都醉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鹿时年一个清醒着了,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合作方送走了,然后又打电话叫了一个代驾过来,开叶图的车子,把她顺便送回家。

代驾小哥帮着她把叶图这个庞大的身体搬到了后座上,叶图醉得不清,嘴里念叨着,“鹿时年啊,我是真的信任你,你可不能坑我啊!一定要带着我走阳光大道!”

鹿时年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闭嘴,喝醉了就少说话。”

“好好好,我闭嘴,我不吵,我一点都不吵。”叶图停顿了一下,“....我真的少说话,真的。”

鹿时年:“.....”

“他这状态正常,我上次载的一男的,以为我要把他拐卖了,一路哭爹喊娘,。”代驾小哥笑着说道,“我开稳一点,可别把他弄吐了。”

鹿时年嗯了一声,脑袋靠在头枕上,轻阖上了眼睛。

车子缓缓驶出车位,进入主路上,代驾小哥正准备提速,前方猝不及防就闯出一个人来,停在了车子面前。

他猛踩了一脚急刹,大声骂道,“我靠!谁啊,不要命了?”

鹿时年重重地磕回椅背,胸口的安全带勒得人生疼,她眼神略带不满的望向前面。

车前的灯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站在光处的人眉眼是曾经熟悉的样子,也许是光线的缘故,她眼底是一抹浓郁的墨色,又深又沉,她就静静地立在车前,目光沉默的转向了她。

鹿时年大脑一片空白。

两个人在光雾里对视着,车内密闭的空间把外面的声音都很好的隔绝在外,可鹿时年却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在不安分的躁动燃烧。

代驾小哥不断按着喇叭赶人,“挡着路了,这女的怎么还不走?”

“麻烦你送我朋友回家,谢谢。”

鹿时年在小哥的疑惑中下了车,走了过去,马路上车来车往,唯有她们站在这里四目相对,眼前人是心上人,但又不确定是不是了。

近五年多的时光带走了曾经的暧昧心动,她们明明近在咫尺,可中间无形的横了一条名为时间的长河,再次见面恍如隔世,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鹿时年喉咙发紧,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喊出那个在纸上写了千遍万遍的名字。

“虞禾,这样做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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