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沉默。
邬南孛心中一片冰凉,手上的力道渐渐放开——他是被毒昏了头吗?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为难她——抖动嘴唇正要道歉,忽然觉出古怪。
这山洞阴冷得厉害。
“莞莞,篝火是不是熄了?”
“是啊,刚才风太大了——怎么了?”
“没了篝火,山魃回来了。”
山魃?听到这两个字陆莞脊背发凉,注意力瞬时转移到了新的地方。
“莫听莫看。”
这是陆莞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便陷入一片黑暗的死寂之中。
邬南孛封住了她的视听。
“邬师兄?”她身边突然空了,陆莞摸不到人,心中害怕,一路摸着躲到角落里。
黑暗让每一刻都变得漫长无比,死寂放大了内心的不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令陆莞惊惶不已。陆莞僵着身子贴着洞壁,勉强算是找到了一丝安慰,一边开始担心邬南孛的安危。
“邬师兄?你在吗?邬师兄?”她不断地问话,虽然这些问话全都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但她不敢停下。
邬南孛能起来全凭一口气,一站立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几次合下眼眸再用力睁开,想要看清点什么。
流窜的山魃,拖着长长的魅影在陆莞面前呼啸。她抓着兽皮贴壁而站,面色苍白黑瞳圆瞪,薄唇启启合合,在说些什么。
这片段一闪而过,他的双眸再次陷入黑暗。
邬南孛强行作法,以期重新驱散山魃,然而没了约束的毒素不断扩散开去,严重干扰着他对身体的控制。
他隐约听到陆莞的呼唤,稍稍捡回一些清明,继续作法。
她的声音如同海塔上的光,穿过层叠的迷雾,将他从迷航中拉扯回,而不至于与世隔绝越走越错。
这是海上吗?是吗?
他脚下虚浮,渐渐觉得地在转动,有如起浪的海面。
迎面一阵冰凉,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刺得他头脑发痛——这是海水吗?他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身体如灌了铅一般,直直往海的最深处沉去。
坠入一片冰凉的,沉重的,永无天日的囚牢。
“邬师兄、邬师兄——”
是莞莞!
邬南孛浑身一抖。
他们一同被困在山洞里,这里怎么可能是海呢?他怎么可能被溺毙呢?
他再次清醒,重新开始念咒施法,以剑为媒,在空中画出驱鬼咒,一气呵成。
“邬师兄?”
陆莞迟迟得不到回应,心中越来越没底,声音也便越来越小。他身受奇毒,不用说山魃了,就是毒发暴毙也是不无可能。她这样空喊,除了消耗体力,还有别的用处吗?
无澜城一点也不太平,她早就知道的。可她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倒霉事随随便便就被她碰上了——她甚至不记得原文中有赤发这号人。
这种事不是应该发生在群英大会之后吗?群英大会之前不都只是些小风小浪吗?她怎么就突然碰上了战斗力惊人的赤发,被逼到这种地方?
难道说,因为她离开男主太久、太远,祁明的主角光环罩不住她了,反而被邬南孛的男配光环笼罩,成为了攻艰打先手的一员?
问题在于她也没邬南孛那个本事啊!邬南孛不会被她这个累赘拖死吧?
陆莞不敢再想,瑟瑟地抱住自己:在这种世道生存真是太难了。
“莞莞?”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深一脚软一脚跌跌撞撞往前摸去,洞穴之中一阵噼啪喤啷之响。
“莞、呃……”
刚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黑血吐出——强行运功的恶果,便是加剧毒发。
陆莞被他封闭了视听哪里听得到,猛然觉察到有一只手碰到了自己,忍不住惊声尖叫。
惊叫之后她稍稍恢复了理智:“邬师兄,是你吗?”
她大着胆子,颤抖着摸上那只手臂。
粘稠的,冰冷的。
她感到那双手附上了她的耳朵,渐渐,她听到了洞穴中呼啸的夜风,以及混杂其中的、近在耳畔的轻咳。
“邬师兄……”陆莞看到邬南孛垂着头无力地站在她面前,一点点向下滑去,心中一片震颤。
篝火!先生火!
想到山魃可能还会再回来,陆莞连忙向那丛熄灭的火堆走去,开始钻木取火。
然而不管她怎么搓,手下的那片木屑愣是没有一丁半点的火星。陆莞满头大汗,也不敢停下,一遍又一遍,几次失力折断了搓火的木棍。
有一次她都已经见到火星了,风一吹,那点光亮如同幻觉一般,转瞬即逝。陆莞在眨眼间便经历了大起大落,内心一片冰凉。
她近乎疑神疑鬼,风稍微一大,她便以为山魃要回来了,加紧手下的动作,就这样硬生生地钻出了一点火星,连忙护好,小心呵护,直到它变得明亮。
“邬师兄,我成功了!”她抬头凄然笑着,脸上还挂有泪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过,看到他不省人事倒在一旁,身上沾满了暗色的血迹以及柴木上焦黑的灰烬,面上再次僵硬。
“邬师兄!”
陆莞扑上前,伸手向他鼻下探去,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感受不到他的鼻息,转而摸向他的脉搏。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能感觉到的只有令人绝望的冰凉。
邬师兄死了吗?
陆莞想想就要崩溃,跌坐在他面前,泪水不可控地重新爬满面颊。
他怎么能死呢?不、她不信!
陆莞将兽皮裹到他身上,期盼这样便能让他的身子暖回来。
不够……还是不行……
陆莞将狐尾,连同她自己,整个环上他。
她贴在他的胸口,想要听到他的心跳。可那里一片寂静,了无生意。
怎么她这只远在另一个世界的蝴蝶,所带动的效应是角色的提前死亡?
陆莞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第二日,安宁静坐着灵鹤带着邹子容扶风直上跨越山峦时,望见不远处浓烟大起,害怕山火会毁了这里的一切,循烟而去,发现了一个山洞。
那山洞中坐着两人,一男一女,同是满身的污秽,蓬头垢面。男子歪斜着身子不省人事地靠在姑娘身上,那位姑娘不断用树叶扇动篝火——浓烟便是从此处传出的。
“……莞莞?”安宁静凭衣着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宁宁师姐!”陆莞知道得救了,激动地想要起身,却一时无力陷入了昏迷。
她醒来时已经回到了修院。
陆莞眨巴着眼睛看了许久的房梁,才慢慢认出:这里是谢医师的医馆。她是真的获救了。
“谢医师……”她看到谢浮如进屋,张了张口又不敢问。
“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想问就问啊。”谢浮如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见她欲言又止,鼓励道。
“邬师兄他……”她怕极了听到的是一个噩耗,有些不敢听。
谢浮如沉默了片刻,叹道:“真是胡来,连毒雾都敢闯,还好他护住了自己的心脉,活算是活回来了。”
“只是——你们是不是遇上山魃了?”
陆莞微愣,点了点头,隐隐觉出不妙。
“怪不得我解完毒他还不醒。”谢浮如叹气,“邬师弟怕是陷在了幻境里,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了?”陆莞难以置信,“就没有办法了吗?”
谢浮如摇头:“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莞莞!”
正沮丧间,门口传来了急切的呼唤。陆莞抬头——来者正是邬南孛。
陆莞瞪大双眼——这就是谢浮如说的醒不过来?
谢浮如咳嗽一声:“看来你们都无大碍了,我去看看邹师弟。”
言毕走出门去。
邬南孛走到她跟前:“身上还疼不疼?要喝水吗?要吃糖吗?”
陆莞只觉得鼻子发酸,红着眼睛看他,直到他走到触手可及的位置,抱住他的腰哽咽起来:“邬师兄……我还以为你死了……”柠檬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他浑身一僵,顺着她的脑袋安抚:“怎么会呢,不把你从那个鬼地方带出去,我还咽不下气。”
如果陆莞是面对着他的,便能看到他眼中的柔光,如一湾遇暖初化的漾漾春水。
她抽泣了两声,觉得这失而复得的感觉依旧有些虚渺,紧了紧手臂,想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还活着。
还好他还活着、他活着真是太好了。
“邬师兄……”
邬南孛被她抱着,大脑一片混乱,心则软得一塌糊涂,然后看见她抬起头,下巴搁在自己的腰上说了句什么,他下意识点点头,便看到面前的女子转过了身子。
他愣住了。
直到陆莞雀然递过来一把梳子,他才明白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
她说的是:“邬师兄,你能教我梳双髻吗?”
她都已经在这个玄幻世界里特立独行地梳了许久的双马尾了,眼下发现了一个更漂亮更符合这个世界审美的发型,怎么也不能错过。
陆莞捧着镜子,看他给自己梳头。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一到下一步,她便开始失忆,忘记上一步的手法。
没关系,梳完左边还有右边。
然而陆莞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眼看着邬师兄都要梳完了,陆莞只好坦白:“邬师兄,我记不住,你能不能一步步教我啊?”
一步步?他方才难道不是一步步吗?
陆莞转过身,拉着他坐到镜子前。
“你梳右边,我跟着你的动作梳左边,可以吗?”
邬南孛无奈:“好。”
陆莞心下狂喜,站到他身后,解开了他的发髻。
或许手和手也是不一样的,邬南孛梳出来的就是又紧又结实的,她梳出来的发髻只能用坨来形容。
“重、重来!”陆莞厚着脸皮又来了一遍。
“莞莞!”
正梳着,屋外传来了安宁静的声音。陆莞扭头望去,便看到宁宁师姐愣在了门口,随即捧腹大笑:“邬师兄,你怎么、怎么梳着女子的发髻哈哈哈哈哈……”
陆莞觉着有些对不起他,默默把他的头发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