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

驴车赶得慢些,荼磨闲适地赶了小半日,终于还是熬不住换了小饼儿。他倚在车板上喟叹一声:“您这官架子够大啊,本公子日后唤你一声饼大人好了。”

小饼儿自知理亏,吃饱喝足就撑不住眼皮儿沉沉睡去,白白让荼磨赶了许久的车。他讪笑一声:“公子折煞我了……”

荼磨没再言语,径自取了一顶斗笠盖在面上,闭上眼来假寐。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这驾悠悠栽栽的小驴车才终于停在了上京城外。

小饼儿将车赶在边道上,探头探脑地向朱红色的城楼望去。

“公子,这么多把守,我们没有路引,可怎么进的去呀!”

荼磨向上撇了一眼,淡淡吐出一字:“等。”

小饼儿孩子心性,哪儿能熬得住,没一会儿便撇下荼磨小心翼翼凑到了城门口。

荼磨抬眼目视他作怪,并未阻拦。他摘下斗笠,衣袍一撩,瞧着暗沉沉的天色,心道时辰差不多了,便抬脚朝小饼儿走去。

已是酉时,城门守卫正值换防,一名丰神俊朗、身着官服的男子自城门内稳步而出,他长身玉立,容色俊秀,一袭软甲官服穿的是端方规矩。

路过的看守皆肃穆而立,高声道:“见过司马大人!”quya.org 熊猫小说网

他嘴角含着笑,手执一柄长剑,左眼睑下镶着一颗惑人的泪痣,眼波流转间尽是光采。天热一副风流相,端的却是正人君子的风貌,双唇一开一合,他应声:“嗯,各位辛苦了。”

好一副慈悲众生之态!可在场的守卫却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因为在这朔国——甚至五国境内,几乎无人不知晓司马佑安沙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战神威名。

荼磨远远瞧见司马佑安,挑着眉轻轻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小饼儿夹在两人中间,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一时不解。他飞快地缩到荼磨身后,对他耳语:“公子,这是谁啊?你们认识?”

……

城门值守换防,左路的领头是个新换来的兵,他回头瞧了眼司马佑安,小声朝右路的领头问:“诶!你们说这司马大人,明明身处世家又有战神之威,怎会来做这区区一个中郎将?”

那人嗤笑一声道:“你是新来的,这便不懂了吧!”

他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压低声音道:“这司马佑安乃是当今刑部尚书司马徽之子,少时迎战明光,曾立下赫赫战功,年纪轻轻便官拜二品,可谓红极一时!”

“竟这么一个人物!那如今怎的……”

又是一声笑:“早些年和亲北狄的安阳公主司马绫清,你可知是这位的什么人?”

“什么人?”

“那可是这位的亲姑姑!是已经致仕的司马太傅的嫡女!那陛下要与北狄对战,这司马大人能同意吗!这不,在大殿上公然拒战……惹怒了陛下,这才贬至此处……”

“是啊是啊,这若是换成我,怕也很难抉择……那这司马家岂不是要没落了?”

“没落?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根深叶茂的百年世家,怎么会说死就死?司马一族世代出将才文才,可不是单单靠一个司马佑安撑起来的!别的不说,你可瞧过何人敢如他这般随心所欲地拒绝皇帝?只因为他姓司马——这姓氏够保下他十条命!”

这边两队煞有介事地聊得火热,另一边司马佑安已引着那架驴车入了城,荼磨大摇大摆靠在车后,小饼儿缩着脖子赶车入城,觉得后脖颈子凉嗖嗖的。

阿荼殿下到底在做什么,怎么明目张胆地入了城门,这不是狼入虎口嘛!

此处已是朔国地界,暮色将至,夜市也渐渐摆上台面,城中各处皆灯火通明得热闹。

小饼儿瞧瞧这瞧瞧那,很快便将生死大事抛之脑后,因为上京实在是太美了啊!各处皆是美食美景美人,好玩的物件也迷的他错不开眼来。

司马佑安领了段路,将二人带至巷口,朝暗处轻唤:“月影。”

刹那间一个漆黑的魅影便出现在眼前,他对着司马佑安单膝跪下,低首应道:“卑职在。”

司马佑安顿住脚步,回过头道:“阿羡,你这驴车……”

荼磨闻言跳下车,拍拍小饼儿的脑袋,道:“下车。”

小饼儿忙扔下缰绳跳下驴车,寸步不离地黏在荼磨身后。

月影见状快步上前,对着荼磨微一拱手,执起长鞭,转眼就赶着驴车消失在小巷尽头。

司马佑安这时也完全转过身来,执扇轻轻敲了敲荼磨的肩膀:“你这小子!一封密信说来就来,害我毫无准备!”话虽是这么说,可他弯起的桃花眼还是出卖了主人的愉悦。

荼磨双手环胸静静瞧着司马佑安,眉目凌冽如画,眼中明光璨然闪烁。他好笑地碰了碰自家表兄的肩,不要脸道:“兄长,我饿了。”

小饼儿听荼磨叫了声“兄长”,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司马佑安的身份,身处敌国仅存的那点子害怕也烟消云散,他忙不迭地跟着点头:“表哥公子,我也饿了!”

表哥公子……两人对着这致命的称呼俱是一愣。

司马佑安叹了口气,他径直走在前头,手指着前方的繁华夜市,高声道:“跟我走吧!”

……

夜色已然降临,三人穿梭在人来人往中,面上不觉都带上些笑意。

小饼儿四处窜着,满脸新奇,小小的个儿差点淹没在人海里。

荼磨一把将他捞回来,淡淡威胁:“这可是朔国,你一个小小的北狄奸细,若是被官府抓了去,生煎了油焖了还是皮扒了,本公子可保不住你。”

小饼儿面如土色,一把抱住荼磨的大腿,抖着唇道:“公公公公子……”

“乖。”

荼磨眯着眼微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丝毫没有哄骗了小孩子的罪恶感。

司马佑安掩面低笑:“阿羡果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

摘星揽月射日楼。

“到了,就是这儿。”

司马佑安介绍道:“这可是个好地方,不仅菜色一绝,还有说书的解闷儿,真乃神仙之地也~”

他一边说一边闭着眼轻嗅,好像里头的菜香已然飘入了他的鼻翼。

眼前的高楼足有十层,与其说是酒楼,瞧着更像佛塔,巍峨耸立,灯火阑珊,星星点点,在暗云中显得尤为梦幻。

小饼儿长吸了一口气:“哇!好壮观的酒楼!”

司马佑安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他带头踏进楼内,一个店小二立马识趣地为他引路道:“司马大人,还是那间?”

司马佑安点点头,率先上了楼。

这是一座镂空的高阁,除了阁顶外,中间宽敞无比,一座高高的台子搭在正中间,此刻几个女子正翩然起舞,丝竹声声催,舞姿曼妙妖娆,周围的房间内一片叫“好”。

楼梯绕着楼壁蜿蜒,曲折蛇行,三人随着小二攀了许久,在接近顶楼处停下了脚步。

小二将三人请至雅间,转身下了楼。

不一会儿,便有人托着一道道精致诱人的美食进了雅间,一边置下菜肴一边报着菜名儿。

“松鼠鳜鱼!”

“佛跳墙!”

“文思豆腐!”

“龙井虾仁!”

“东坡肉!”

“……”

菜一道接着一道,小饼儿流着口水,跃跃欲试,他瞅了眼一旁的荼磨和司马佑安,飞快地上手夹了块虾仁,正要往嘴里送,荼磨一筷子将虾仁取走,送入口中。

他一边吃一边对着司马佑安点头:“确实不错。”

小饼儿没在意,又夹了块肉,结果再次被半路抢劫。

司马佑安瞧着小饼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笑一声,往他碗中夹了块鱼肉。

“阿羡也是幼稚,净和孩子斗。”

荼磨摸摸小饼儿的脑袋:“并不是想与他斗,只是想让他知道,用膳的规矩该是孰先孰后。”他捏了捏孩子肉肉的脸,又道:“这孩子与我一起生活,在用膳时散漫惯了,日后若是离了我,难保不会被他人拿刁难。”

司马佑安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为这。”他略有些诧异地扬扬眉:“你倒是有心。”

“离了阿荼殿下?我不要!”小饼儿用力地摇着脑袋。

虽说阿荼殿下总是欺负他嘲笑他,可是他会帮自己赶车呢!夜里会替他拈被角呢!被别的大侍从欺辱的时候,也是殿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呢!

这么好的阿荼殿下,抢几口吃食罢了,只要他愿意,自己喜欢的东西以后都能给他!

荼磨好笑地瞅着紧抓着自己衣袖不放的孩童,好言劝道:“几句说笑怎的当了真?若是不想离开本公子,日后可得努力些干活儿才是!”

“嗯!”小饼儿听话地点点头,殷勤地为荼磨和司马佑安各布了几道菜。

荼磨弯唇,刚要开口夸他几嘴,隔壁的雅间里忽而传来一个女子含笑的熟悉声音:“阿止,你慢些吃。”

他凝神一听,这声音?怎的那么像是陈颂禾?

两个雅间事实上只隔了一道孔雀屏风,声音稍大一些,旁边便能听的一清二楚。

此刻他与那女子背靠着背,只隔一道屏风,堪堪离了约几尺远而已。他执起筷子,装模作样夹了口菜,却并不往嘴里放,心思全在一边。

“颂颂,我要吃这个,你喂我好不好!”洛云止仰着小脸,亲昵地坐在陈颂禾的斜边。

颂颂?!

荼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男子是谁?叫得如此亲密!

他觉得心中有一股火气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让他把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难道朔帝没与她说和亲的事儿?

若是说了,她便是名花有主的人,怎能如此旁若无人地与陌生男子在此处卿卿我我?

若是没说,倒还情有可原……

不!若是没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能大半夜不着家,单独跟男子在酒楼用膳啊!

他想到此处,“噌”地站起身来。

司马佑安和小饼儿皆疑惑地望着荼磨,这是怎么了?

司马佑安:“阿羡,你忽然站起来作甚?”

荼磨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坐下,淡淡道:“哦!方才好像看到一只虫,许是我看错了吧!”

听了这话,小饼儿未作怀疑,又埋头吃起来。司马佑安却不信,他审视荼磨半晌未能发现什么端倪,干脆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荼磨无辜道:“兄长,怎么了?”

见他装傻充愣,司马佑安也没了问下去的兴致。阿羡从小便是这般,你能知道的他的事,都是他想让你知道的,若是他不愿你知道,你就是问破天他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只是……无妨,时间还长着呢,他总有法子知道他腹中的黑水。司马佑安勾唇一笑。

“慢些吃,不够还有,日后想吃什么随时来陈府找我。”陈颂禾在屏风的另一边拍着洛云止的肩,左右瞅了瞅,害怕被人知晓似的,又压低声音对着洛云止耳语:“我钱多着呢!”

荼磨在这边听得真切,他忍耐片刻,伸手拿走小饼儿手中的筷子,对他吩咐道:“别吃了,你去隔壁的雅间,跟里面的人说你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啊?”小饼儿撇着嘴。

“啊?”司马佑安扬着眉。

“你要干嘛?”两人异口同声问。

“别管了,去就是了!”荼磨催促道。

小饼儿不情不愿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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