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灯下美人,香肩半露。

候凌景即便是在梦里,都未曾有过如此孟浪画面。

他有一瞬间是想过松手,不要再继续下去的,他想要给秋沧雨的体面,绝对不是可以在这个时候就被随意毁掉的东西。

他与秋沧雨的初夜,不应该发生在这个院子。

他们不行六礼,被正统所歧;不拜天地,不合礼法。

他的思绪摇晃,头脑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应该放手,却始终舍不得远离这个温热的身体。

“候小将军,我们继续吧。”

这句话入耳,候凌景恍若看到了秋沧雨眼中的‘宽容’与‘认可’。

她答应了。

候凌景心里面的秤只一瞬间,便倾倒与一侧。

是她先同意的。

候凌景在心里面为自己辩解,婚礼拜堂他不会忘,他与教坊司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他不会白白占了她的身子,他定会娶她。

思绪就像是被点点火星燎起的野草,一个呼吸之间,再也无法压抑。

“等到我继承父亲的位置,我们就成亲。秋雨,你相信我。”

他嘴巴里面的承诺成为他坚定了自己行为的源泉,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美化自己与其他男人没有任何不同的行为,还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底气。

‘少女’看着他急迫起来的动作,本就是为了增添情|趣的薄纱外衣被撕裂的同时,没有撕开‘她’脸上的柔弱表情,‘她’往后缩了缩身子,似要躲避,却没有明确的推却动作,受到了惊吓的同时,带着无法被否定的欲拒还迎。

‘她’抿着颜色艳丽的嘴唇,那上面的胭脂被晕染成牡丹的红,灼而不媚,惑而不知。

候凌景被这美景诱惑,早就将理智踩在了脚下,一把搂过秋沧雨的细腰,缓缓低头亲了下去。

他黝黑的眼眸被浸染了一层从来没有过的颜色,而这抹嫣红成了指引他摇摆不定内心的最后一朵花。

当他的呼吸即将喷洒在‘少女’脸上的时候,秋沧雨的脸上早就失去了动容,面无表情的看着闭上了眼睛,深情地抱着自己的男人,那只宽厚手掌的温度从后腰处传来,让很少与人与此接近的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因为某个原因,止住了自己的条件反射,像是一个真正的内心羞涩的少女,忍着纠结与忐忑的内心,要躲不躲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就是在候凌景越靠越近,秋沧雨感觉到自己的耐心即将告罄之时,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不知羞耻!”

尖锐又突兀的女声和门被突然推开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也不知是门板相撞的声音更大,还是她抬高的嗓门更尖。

候凌景猛地回头去看没有通报就这么进来的女人,满眼震惊。

“母亲,您怎么会——”

“我要是不过来,还不知道你竟然还想要娶她秋沧雨回家!”

胸口剧烈起伏的将军夫人用染着红色蔻丹的手指不留情面地指着低眉垂首的秋沧雨。

当她话音刚落,不等候凌景说出安抚她的脾气的话语,男人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突然抓紧,垂首看去,少女颤动的眼睫还有被咬在齿间、失了艳红的苍白嘴唇,都让他感受到了少女所受的委屈,他马上将搭在扶手上的外衫拽了过来,动作迅速急切,却又不失温柔地将它罩在少女单薄的身体上,并且上前一步,挡住了母亲带着质问与怒火的伤人视线。

“母亲,我早就有和您说过,此生只会娶沧雨为妻,您也是同意了的。”

他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任何遮掩,而这只会让女人的怒火烧的更旺,如果说她在来之前尚且有七分理智,那么此时此刻,便只剩下三分,勉强足够她撑住自己当家主母的面子罢了。

尤其是秋沧雨自从自己进门之后便惊慌失措祈求候凌景保护自己的一系列动作,让将军夫人只想要撕开她让自己作呕的做作姿态。

“我是答应过,但是我答应让你娶进门的是‘秋丞相之女’,可不是一个‘姓秋的妓|女’!”

她嘲讽的看着没有正对自己的少女,以为自己的话会激怒她,好让她的景儿也看看秋沧雨因为被戳穿了肮脏身份而痛苦扭曲的脸,却不想秋沧雨的确抬头看向了自己,但是眼睛里面却无波无澜,看着她这个将军夫人,却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这个发现让她怒不可遏,连妆容都没有办法维持住完美,脸上升起气急败坏的红晕。

房间里面的下人早就已经不敢出声,通通恨不能赶紧猫着腰退出去才好,但却有一人例外。

月璃趁着所有人都低着头,而夫人和少将军也无暇顾及他们这些下人的时候,偷偷抬眼去看引发了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

只一眼,哪怕她并没有与那人对上视线,对于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的月璃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打击。

原因无他,只因她明白月与萤火的区别罢了。

但是随着夫人的语气开始有失分寸,少将军也逐渐放肆起来的顶撞之后,她收起了自己破碎的自尊心,觉得自己并非毫无机会。

她隐晦的视线没有被将军夫人与少将军看到,在最后看了一眼即便处于盛怒之中依旧英俊的候凌景的侧脸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也正巧错过了秋沧雨轻飘飘撇过来的眼角。

“沧雨不是——”

候凌景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却生生在关头止住,他的内心关于秋沧雨的印象即便依旧美好,却还是被对他来说残酷的现实撬开了一角,他不愿意面对那两个字,更无法在他心爱的沧雨还有尊敬的母亲面前说出口。

“沧雨的苦衷我了解,一个弱女子哪里有选择的权力,她和那些人不同。”

他为秋沧雨说着开脱身份的话,轻抿嘴唇。不知道究竟是在说服母亲,还是在说服刚才差点失态的自己。

“大丈夫一诺千金,不管您说什么,我要娶沧雨的心都不会变。”

“景儿,你竟然为了她顶撞我!”

将军夫人指着秋沧雨的手指始终没有放下,只颤抖的幅度更大,更不能把指甲戳到秋沧雨那张让她极为看不惯的脸蛋上。

就是这张脸迷惑了她的儿子!

她恨恨地瞪了‘惊慌失措’的少女一眼。

但是随后,她就看到了候凌景对自己的不满目光,已经他反握住秋沧雨的手,就好像她已经成为了他们要共同面对的敌人,他们两个才是一个阵营的人。

即便怒发冲冠,但是她并非不明白在此时的情形下,唯有示弱才能够得到景儿的心软。

“景儿,你听我说,若你要她进门,娘也不是不同意。”

她的话让候凌景看到了希望,他甚至面容欣喜地去看秋沧雨的脸,以为她也会同样惊喜。

却不料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与自己对视的眼中,竟有盈盈水波,带着无法言说的绝望。

候凌景被这个目光所望,本握在他的手心的柔软手指也失去了力道缓缓下滑。

“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却连个通房也不曾有,倒是母亲的疏忽,在程小姐进门前,母亲便允了你的性子,同意这位秋姑娘进了你的院子。”

候凌景本来再一次火热的心,又一次被浇了个彻底。程小姐是谁他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沧雨一定是早在刚才就已经猜到了母亲的打算,她从来都如此聪慧,只有他还抱着美好虚妄的幻想,明明知道她如今身份难堪,竟然还会以为在自己面前就如此咄咄逼人的母亲,会容许沧雨拥有自己想要给她的正妻之位。

他来不及握紧即将离去的那只手,上前几步走到女人的面前,还欲反驳,却不料母亲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愿给予,甚至连个眼角都没有再分给自己,似是笃定了自己的成算,不给他与自己辩解争取的机会,转身离去了。

当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离去之后,本院的下人们也不敢上前,一时之间,半个时辰前还让候凌景内心澎湃的景象,凋零下来,他面对的是真正的现实。

“你想要我做通房吗?”

他听到有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幽幽响起,再一次抓紧了他的心。

她在问他想要不想要,而不是要不要。

她将他的意愿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就好似只要他想,就可以得到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候凌景呼吸凌乱了几分。

但是他也不会忽略‘想要’后面的话——‘通房’,这是他绝对不愿意拿来按在她或是自己身上的身份。

他能够为了她洁身自好这么久,又怎么会愿意用‘通房’的身份来侮辱她。

“不,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用这么不堪的身份进门。”

曾经名满天下的秋丞相的女儿,若是应了一个通房的身份,对于她而言,是何等屈辱。

候凌景急忙走到秋沧雨的身边,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将它置于胸口。

“你信我,等到父亲回府,我就和他提起此事,之前我成功退敌岭外匈奴,他有承诺过不会逼我娶妻。”

他说的信誓旦旦,眼睛里面恢复了本来因为母亲而失掉的希望。

秋沧雨的眼睛如同含着一汪春水,眼睫只轻轻一眨,便有雾气弥漫,让候凌景的心脏为之一颤,说不出的怜惜疼爱。

“这些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还在丞相府的时候,你就许诺娶我,我进教坊司前你也如此说,我初夜拍卖是你亦如此说,如今你却仍是拿同一番话在哄我。”

秋沧雨没有继续温言软语地劝导,里面只有对候凌景而言的彻骨的薄凉。

“我并非哄骗——”

候凌景被她说的无地自容,却又想要解释,但只吐出口几个字,就被她抬起的手轻轻捂住了嘴巴。

那只手柔软,冰凉,带着让他心悸的香气。

一时之间,身心都被她的这只手带走,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我从来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在心里早就接受了这一切,可是少将军,你为何总是可以找准机会一次次地告诉我,现在的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足以与你匹配的我,一次次地把我推到镜子前面,告诉我,我早就不配妄想了。”

没有再为自己争取什么,她就像是再一次被人从天上打进泥浆,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会再去相信候凌景为她编织的美梦。

而浸染在鹅黄色薄纱外衣上的眼泪,让候凌景彻底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心思。

他从来没有看过秋沧雨哭泣。

年少时她被丞相夫人责备上家法,后背满是血迹时,只有他在啼啼哭哭,而她一言不发;接到皇上下旨要丞相府满门抄斩时,他发疯一般的骑马赶去,看到的是她依旧挺立的背影;在教坊司高台上看着她被当做商品竞拍时,他握紧双拳喉间血气蔓延,她却依旧淡漠如初,不曾向他求救。

而今,他看到了秋沧雨的眼泪,像是浇在了的内心,也浇醒了他发热的头脑。

他这才意识到,正是因为他屡次三番的窝囊与无用,才给了其他人伤害沧雨的资格,不管是四皇子,还是尚水白、母亲,甚至是所有用着亵渎的心思注视着沧雨的男男女女。

是啊,这都是他的错。

若是他强硬一些,若是他勇敢一些,他与沧雨之间,本不会有如此崎岖的路要走。

他动作缓慢的将少女圈进怀里,像是圈住了自己的野心,圈住了自己的希望。

森然郁气爬上他的眉眼之间,黑沉的眉峰勾勒出几分凛然入骨的杀意。

“沧雨,你放心,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人阻挡在你我之间了。”

他看不见少女将手置于他的胸膛之上,硬生生割断了与他的怀抱之间的距离,不去听他的心跳,不去感受他的承诺的重量。

她只是说。

“将军与夫人不会允许的。”

这一次,候凌景沉默了很久,等到烛火燃尽了生命之时,秋沧雨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会的,我不允许。”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