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罪臣的辩词

陆令谊被押回王都时,昆江桥已经修好,沣水朝堂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个人犯下的恶行可以得到宽恕。

他蓄意毁坏军事要塞的罪行证据确凿,因此现任司寇周康很快就结了案,案情传报各郡,陆令谊秋后问斩。

曾经雷厉风行、铁面无私的前任司寇大人,如今却背上了叛国罪,最终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不过,谁都没料到这桩案子对平静已久的沣水朝堂来说,仅仅是个序幕而已。

紧接着,苏诲烈和冯直二人贪污巨款的事情就传遍朝野。

如果说昆江桥的案子犹如给平静的湖面扔了一颗石子,那么苏、冯二人贪污案则是在海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群情激奋,声讨之势铺天盖地,场面一度失控,这些浩浩荡荡的声讨大军并不知道,此事正悄然改变沣水的历史。

“苏冯二人贪得无厌,罪恶滔天!臣肯请大王严惩!”沣水朝堂上,百官正激愤地商讨苏冯贪污案。

“臣附议!”户部尚书出列,从袖中掏出一份账册,双手呈上道:

“大王请看,这是近十年来户部拨给丘泽用于建设防御工事的款项,前后加起来有数千万两黄金。几乎占了国库钱粮支出的一半,这一半中又有超过三分之一都进到了苏冯二人囊中。如此猖狂,全然置大王与国家于不顾!”

沣水王从仆从手中接过账册,大略翻了便扔到桌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群臣站在下面继续细数着苏冯二人的过错,从贪污说到了桀骜自大,再到拥兵自重,甚至心怀不轨、意欲谋反,否则怎么解释他要那么多钱的用途?恐怕是拿去收买人心、招兵买马了。

众臣七嘴八舌地刚说到这里,堂上突然传来沣水王的几声咳嗽,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见无人说话,沣水王用手绢擦了擦嘴,若无其事地说:

“众卿继续,教教寡人该如何做?”

“臣等不敢!”众臣连忙行礼惶恐道。

“相国怎么看?”沣水王点名问道。

“大王明鉴,臣有罪,恳请大王处置!”赵敬元出列低头自责道。

“何意?”沣水王微微扬起眉毛问。

“冯直以公谋私,串通他人贪污钱粮,证据确凿。此人当初是老臣举荐,请大王治臣失察之罪!”

沣水王听后,冷冷地说:

“相国察人不慎,给朝廷造成如此大的损失,寡人自然会处置你!但人也不是你一个人举荐的。”

随后,转向站在武将首列的上将军,一字一顿地问道:“上将军以为呢?”

后者出列,抱拳行礼,同样自责道:“末将有罪!请大王处置!”

听到这里,沣水王不紧不慢地直起身:

“当初你力排众议,为他立下军令状,现如今他出事了,你难辞其咎!”

“末将愿受军法处置!”上将军斩钉截铁道。

“此案明显有你教导无方之过!”沣水王厉声训斥道:

“你平时就是这么给本王管理军队的?相国平时就是这么给寡人管理众臣的?那苏诲烈和冯直刮走朝廷这么多钱粮,你们竟浑然不知!要是人人都像他们学习,那寡人就算把王宫拆了都补不上你们的胃口!”

面对沣水王严厉的训斥,众臣诸将莫敢答话,大殿上鸦雀无声。

“周康何在?”沣水王厉声问道。

“臣在!”一个相貌精干的大臣出列回话。

“你来说如何处置吧。”沣水王烦躁地问。

“回禀大王,此案牵扯甚广,按律应交由三方会审,之后方可下结论。”周康利落答道。

“嗯。”沣水王勉强点头,命令道:“那就依你所言,三方会审,你来主审。”

“是。”周康领命道。

“散了吧。”沣水王说完,便起身拂袖离去。

此番朝堂议事过后不久,苏诲烈和冯直便被秘密押回王都候审。

说到底,冯直也算是赵敬元亲自选派去丘泽的人,如今他犯下大错,赵敬元作为推荐人,也想知道其中缘由。于是,便趁着天黑,去天牢找冯直一问究竟。

“冯大人。”朱安轻声唤了唤。

冯直本来正坐在里侧,背对牢门,反思自己过去这十几年的人生,听到声音后,回过头看去,发现了门口站着的朱安。连忙起身走过去,行礼道:

“朱先生!”

“冯大人,请随我来吧。”朱安说完,便命人打开牢门,将冯直带到了审讯室。

刚进门,冯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不禁心痛了一下,黯然落泪道:

“罪臣冯直,叩见相国大人。”

“起来吧。”赵敬元重重叹了一口气。冯直听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

“冯直,本相没记错的话,十五年前是我亲自奏禀大王,派你去的丘泽。”

“是。”这句话让冯直回忆起十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再看看现在的处境,锥心之痛涌上心头。

任职丘泽的十五年来,他早已被折磨的疲惫不堪,现在反倒有种解脱之感,只不过,终究还是辜负了对自己给予厚望的赵敬元,他愧疚地说道:

“相国于冯直,有知遇之恩,此生难报!来世愿为相国当牛做马。”

赵敬元听后缓缓走到审讯椅上坐下来,痛苦地反思起来:

“本相近来一直在想,当初是否不该派你去丘泽。那时若把你留在身边也是堪用之才。是本相心急了。”

“相国大人无错。”冯直忏悔道:

“十五年前,丘泽城民生凋敝,相国不忍黎民受苦,故派罪臣前去,安顿民生。只是···罪臣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害的相国无辜受累。每每想起便心如刀绞,寝食难安啊。十五年来,无一日不在痛苦中度过!”

“你饱读诗书,颇有远见,能力更是超群。本是可堪大用之人,何以为了些许金钱,毁了自己的清誉?你出身名门,按理说不缺钱啊。”赵敬元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相国大人说得对。”冯直苦笑道:“家父有良田万顷,绫罗绸缎千匹。冯直乃家中独子,从不缺钱。”

“那你这番行为,又是为何?”赵敬元恨铁不成钢地质问。

“因为罪臣实在无路可走了。”冯直再也忍不住这憋了十五年的委屈,心酸倾诉道:

“相国大人操持整个国家,定然知道安定与金钱对一个地方发展的重要性。丘泽曾是个四战之地,动辄会被外族侵扰,百姓流离失所,安全尚且无法保证,何谈建设与发展?

彼时的丘泽,根本没有自我发展的能力,花的每一笔钱都仰仗朝廷拨款。不过,因为丘泽连年战乱,朝廷拨过来的款项常常杯水车薪,再多的钱粮、再好的建设,往往只需一瞬便会被战火全部摧毁。

久而久之,朝廷认为给丘泽的民生建设拨太多钱粮是一种浪费,便大幅缩减了这部分预算,到后来甚至少到连清扫战争残骸的钱都不够,何况安顿百姓的款项,都欠了三年多没发,更不用说其他的建设款,从未见过。

罪臣曾多番讨要,户部每次答应的好好的,但最终都杳无音讯。我也多次奏禀过大王,结果也是石沉大海。”

说到这里,冯直的眼中仿佛倒映出了当年百姓的惨状。他这个父母官对丘泽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却苦于没有钱粮,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况持续恶化:

“贫穷和战乱使丘泽城民不聊生,百姓纷纷出逃,有的去了东部,有的甚至干脆去了周山,这对丘泽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相国可知,整个丘泽城十之七八的人口都是驻守官兵,普通百姓根本不敢留下,四周皆是流民,他们甚至易子而食!相国大人!

别的老百姓,都喜欢白天,喜欢看见太阳,这使他们觉得安全和温暖。可丘泽的百姓却喜欢无尽黑夜,喜欢狂风骤起、阴云密布,相国可知这是为何?”

赵敬元沉默应对,对于冯直描述的情况,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安慰也好、反驳也罢,哪怕是训斥或者赞同。总之,他能做的只有静静的倾听冯直倒出的这些心酸与苦水。

“因为晚上不打仗。”冯直闭上眼睛,心如死灰般平淡地说:

“他们早已恐惧白天、恐惧太阳、恐惧一切美好的东西,因为战争总是发生在白天,一切美好的东西总会转瞬即逝,别人喜欢的他们恐惧,别人厌恶的他们却习以为常。您说,他们还算是正常的人吗?”

“这与你贪污又有何关联?”赵敬元努力使双方的谈话回归正题,而非陷入冯直个人的所思所想。

冯直听后,整理了思绪,冷静回道:

“罪臣每天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情景,作为郡丞,罪臣万不能弃百姓于不顾。户部不给拨钱粮,大王也不肯过问,那罪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这就是你贪污的理由?”赵敬元不悦地反问,照冯直这么说来,他贪污竟是为了百姓?自古以来,贪就是贪,拿百姓做挡箭牌,闻所未闻:

“你若真心想安顿百姓、搞建设,大可向本相直言,本相自会相助于你,怎能不顾国家、无视法度,私下贪污巨款?”

“相国大人。”冯直苦笑道:

“此事连大王都故作不知、多番搪塞,罪臣就算是告诉了相国,你又能如何?这种罪恶滔天之事罪臣一人担着就可以了,何必要将相国牵扯进来。冯直死不足惜,可我沣水朝堂要是没了相国大人,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你!”赵敬元怒拍桌子,气愤地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

“你好糊涂!老夫垂垂老矣!沣水的明日总还是要交到太子和你们这些年青一代手中啊!你不知锤炼自己,反倒张口就说出死不足惜这样的话,意欲何为?”

他愤怒的颤抖着指着冯直的鼻子,继续训斥道:

“人各有天命,老夫也有归天的时候,若沣水臣子个个都像你一样,后继还有何人可用?你这是要老夫死不瞑目!”

“相国大人!”冯直扑通跪倒在地,惭愧痛苦,涕泪俱下。

“冯直啊!”赵敬元摇头叹气,无可奈何而又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老夫是个俗人,也想青史留名,但若家国衰微,山河易主,青史留名又有何意义?难不成我朝故事要由他国转述?老夫的名要留到他国史上?

冯直,你记住,只有国家强盛,才能谈及个人荣辱!

你们这些年轻的臣子,就是国家万世昌盛的保证!你们若是折了,我沣水日后还有何人可依?国家怎能保持强盛?任何时候,你们都要保证自己能够活命!”

说道此处,赵敬元猛地一把揪起地上的冯直,双手扯着他的衣领,逼近他,直勾勾地盯着冯直的眼睛,一字一顿,生怕对方清不清楚似的,郑重叮嘱道:

“你!要保证自己能够活命!”

说罢便双手一松,将其丢在一旁,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继续训斥道:

“为臣者,活着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上天既然挑选了你,那你便生死都要为国为民,这是你我的命数!为人者,要目光长远,切勿短视!自作聪明地以为做了什么大善事,殊不知搭上了小命却干了件蠢事!

你要是死了能解决问题也行,可要是白白牺牲之后换来的是短暂的安定繁荣,更以破坏国家法度为代价,损坏了治国的根基,要这样转瞬即逝的安定繁荣有何用?

你可知我沣水上有百年,下有千年,你这短短的十多年安定算的了什么?你我要做的,是让沣水长治久安,让百姓永享太平!这才是你该筹谋的!”

“相国···”冯直愧疚地低下头。

这么多年来,他自以为为百姓做事,不惜偷朝廷的钱袋子,当是件英雄壮举,就算最后东窗事发被处斩,那也是为民请命,死而无憾。

可赵敬元的这番话却让他醍醐灌顶——要想百姓安居乐业、国家长治久安,终究还是要靠法度、靠仁政善纲,而非靠他冯直个人。

若法度不存,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昙花一现,起些杯水车薪之效罢了。

他的夙愿,应是赵敬元口中所说,使沣水千秋万代长治久安,而非丘泽短短十几年的安定繁荣。想到这里,他懊悔地说道:

“罪臣谨记相国教诲。只是事已至此,罪臣自知无力挽回···”

“本相方才说过,”赵敬元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好好活着,等待时机,为国为民,赎罪吧!”

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审讯室,独留冯直一人反省忏悔。

赵敬元是沣水朝堂中独特的存在,他总能适时点醒迷途之人,让他们认清脚下的路。

然而贪污案木已成舟,冯直对沣水法度公然的藐视,必将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浪,沣水的天也要随之悄然变化了。冯直曾痛苦纠结地活过十五年,接下来,恐怕要用一生去偿还了。

从天牢出来后,赵敬元一言不发,带上兜帽,径直钻进马车,朱安对放行的周康表示感谢后,便招呼车夫大道回府。

随着滴答的马蹄声响起,一行人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终于送走了。”执事松了一口气,说道。

“呵呵,还早呢。”周康笑了笑。

“啊?”执事精神又紧绷起来:“还有什么事啊?”

“还有一个人没来。”周康望向黑夜中最深邃的地方,仿佛那人就在那里等候。

“不会吧?”执事愁眉苦脸道:

“放相国进来见人犯已经破了大例,让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还有什么人啊?不会要再破一次例吧?”

“你说呢?”周康转头看向对方,会心一笑。执事立即恍悟:

“不会是···”

“怎么不会。”周康说完,转身走进府衙。

“大人,”执事赶紧跟上去询问:“这位要是来了,是不是也要放行啊?”

“你说呢?”周康板着脸反问道,执事瞬间明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两个都是爷,哪头都得罪不起,差事越发不好干了。

不一会儿,正如周康所料,黑夜中传来阵阵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停到了刑部府衙门前。

三个黑衣人下马后,其中一人牵走几人的马匹,另一人上前对守卫小声说了几句话,得到允许后,第三人才缓缓走上台阶,迈入府衙,那人与赵敬元一样,径直走向天牢。

“上将军请稍等,卑职这就带他过来。”执事照例把那人带到审讯室,恭敬地说。

随后,门外传来一阵镣铐拖在地上擦出的叮当声。一个头发潦草的虎背熊腰的壮汉从门外钻了进来,看到上将军的身影后,惭愧地将头撇向一边,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

“上将军。”

“苏将军,说吧。”上将军开门见山道。

原来那壮汉便是苏诲烈,与身处丘泽时风光无限、甲胄在身的定西大将军相比,此时的眼前人更像是个落魄的屠夫。

看到上将军深夜到访,苏诲烈来了精神,眼中露出为将者独有的杀伐果决之气。

“上将军!末将不服!”

“难不成你是冤枉的?”上将军淡淡地说。

“冤!”苏诲烈脱口而出,但想了想后,又弱弱补充道:“也不冤···”

“苏诲烈,苏将军!”上将军恨铁不成钢地叹道:

“好个定西大将军!你可真是让整个朝廷都开了眼了。”

“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随便!”苏诲烈倔强地说。

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与冯直合伙贪污巨款,现在竟能说出这话,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上将军冷笑一声:“你当本将在大王和众臣诸将面前立的军令状是张白纸吗!”

“上将军···”苏诲烈突然哑口了:“末将···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上将军愤怒反问道:

“我沣水自古以来就没出过如此骇人听闻的贪污大案。你倒好!呵呵,恭喜苏将军要千古留名了!”

“上将军···”苏诲烈结结巴巴地说:“末将···末将愿意承担后果,但是末将也有不得已啊!”

“朝廷每年给丘泽拨的军费是最多的,你有什么不得已!”上将军厉声斥责道。

“唉!”苏诲烈重重地叹了口气:

“上将军也知道,丘泽时常发生战事,朝廷常常只见投入不见成效。末将初到丘泽时,朝廷就已经疲于应付丘泽诸事,户部连士兵伤亡的丧葬费都给克扣了。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朝廷却连人家的身后事都不料理。

丘泽一代早就没兵丁可征了,就算是从外地送过来的兵丁,路上也要跑一半,谁愿意到这个鬼地方来白白送命,跑了反倒可能有一线生机。

那时的丘泽,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死了就死了,重新送一批过来就是。但末将受上将军重托,要好好治军,死守丘泽,所以不能让这些事继续发生。

打仗说到底还是要靠人,于是,末将就···就···虚报了几个防御军事,希望能多要点钱,先给士兵打打气。”

“继续。”上将军命令道。

“起初士气是好了一些,但见效时间太短。丘泽就是一个烂摊子,需要改善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末将问朝廷要的那点钱还不够给丘泽塞牙缝。直到有一天,军需长过来报告,说我们好不容易要来的军费竟被冯直擅自扣去了一部分。

末将气的想砸了他的府衙,但又一想,这冯直是相国推荐的,据说有经世治国之才。

于是派人暗中探查,结果才知道,这冯直跟末将一样也被钱给难住了,他扣下的钱没有自己花,而是用在民生建设上了。民生若是好转,对守城也大有裨益。

如此,末将便没在追究。慢慢地,就成了惯例,每次朝廷拨下的军费,冯直总会从中拿走三两成。”

“你不会想告诉本将,那些钱全都拿去安抚将士了吧。”上将军质疑道。

苏诲烈的理由对他没有太大说服力,毕竟此人贪的钱多到能再造一个王都,仅仅安抚士兵这一条,显然是堵不住窟窿的。

“不是···”苏诲烈陷入了回忆,缓缓答道:

“末将用那些钱建造了大量的防御工事,训练了大批军士,他们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从此,丘泽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地方。

久而久之,末将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末将甚至···甚至感觉那样做是对的。

好像在丘泽,就应该张口给朝廷要钱,就应该手握大量的钱粮。”

“这是你的理由?”上将军压住怒火问道。毕竟苏诲烈把一大笔钱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如今却说的冠冕堂皇。

“末将不知。”苏诲烈老实交代:

“那么多钱粮,凭良心说,末将就算是黄金铺路也用不完。只是,末将觉得钱在自己手中总好过在他人手中,别又像以前一样,用的时候取不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好个说辞!”上将军冷笑一声。

“上将军不必动怒。”苏诲烈不服气地说:

“丘泽的情况,别人不知,难道您也不知?大王固然是个明君,建立了不少伟业,但他处理国事时总是滥用权谋,搞得朝野上下猜忌成风。依末将看,那冯直本是个人才,但大王偏偏暗中授意户部扣压他的钱粮。”

“住口!”上将军呵斥道:“大王岂是你可以随意评论的。”

“末将到现在这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苏诲烈无所谓地说:

“上将军权当听个故事罢。末将在您这里尚能说上几句。在旁人那里,怕是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将军。”上将军怒其不争地忠告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你好好想吧。”

说完便无语地拂袖离开。

苏诲烈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出生的小村庄。

要是当时没有入行伍,就算吃苦受累,也会过得也逍遥自在,上山打柴、采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总不至于落得这番田地,害的全家人性命朝不保夕。

正如他所说,那些贪污得来的钱黄金铺路都用不完,他却着迷般的贪得无厌,有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过,他要是能想清楚的话,或许早就悬崖勒马了。

上将军一行准备原路返回,他拒绝了随从要求上马的建议。

“本将想走一走。”

“是。”随从收起缰绳,陪主人一起徒步往回走。

三人就这样走了许久,终于有一个随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上将军可是为了苏将军的事情烦心?”

“是啊。”上将军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说?”随从问。

“还能怎么说。”上将军苦笑道:“说破大天也是贪了钱。”

“可小人听说,苏将军把很多钱都分给了营里的弟兄,说是因为朝廷扣了丘泽的抚恤费。如此一来,也不全是苏将军的错,户部也有不对的地方。事情或许还有余地。”随从安慰道。

“这就是可怕之处啊。”上将军皱眉叹道:

“冯直最多是瞒报虚报,挪用军费,但苏诲烈则是实实在在贪了不少钱,不光自己贪,还纵容下属一起贪。用朝廷的钱买它自己的人情,置大王于何地?”

“这么说来,苏将军会难逃一死?”随从担忧地问。

“暂不至于。”上将军回了回神,冷静分析道:

“苏诲烈就算有天大的过错,也是难得一遇的守将,现在各国相争激烈,正是用人之际,大王不会轻易杀了他。”

“唉,看苏将军自己的造化吧。”随从遗憾地说:

“当初上将军慧眼识精,把他从xx提拔到丘泽,没成想,苏将军自己却····”

“苏诲烈是沣水众将中出类拔萃的守城之将。虽出身贫穷之地,却机智过人,且不乏坚毅果敢,儿时的苦难都化为了正向的力量,才使他成为一代名将。”上将军仿佛想起了初次见到苏诲烈时的情景——

一身戎装、身披红袍的年轻将领执戟站在城墙上,怒目远视前来挑战的敌人,以智慧和勇武率领众军士抵挡住敌人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

哪怕箭簇纷飞、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这位年轻将领依旧镇定自若,眼中未有一丝犹豫与胆怯,将整个城池守的固若金汤,让敌人响亮的杀喊声变成了久攻不破的笑柄。

上将军当时就断定,这个年轻人必会成为载入史册的大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要以另一种方式被载入史册。

“唉,这苏将军也真是,怎么不知见好就收。”随从抱怨道。

“见好就收?”上将军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苏诲烈只有自己觉得绝对安全时,才会见好就收。”

“绝对安全?”随从不解地问:“怎样算是绝对安全?”

“他只有在自己控制一切时才会感到安全。”上将军平静地答道,他对苏诲烈还是颇有了解的。

“上将军。”随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小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此次朝中有不少人在传苏将军明面上是贪污,实则却招兵买马意图谋反。如此一来,恐殃及上将军啊。”随从担忧地提醒道。

上将军听后,思忖片刻,立即吩咐:

“马上派人去丘泽,散布流言,说苏诲烈挥霍无度,整日花天酒地,购置多处宅子和地产。”

“上将军英明!”随从领命后,便转身安排去了。

看着随从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上将军暗自叹道:

“希望可保他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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