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看看莫岐山,又看了看莫秋韵,再把视线朝着孟婳隐看过来。
莫岐山暗暗的绷紧了下颌,冷冷的望着孟婳隐,一声嗤笑:“三小姐这是要从我手中夺了管账的权了?”
孟婳隐忙摇头道:“父亲说什么呢,隐儿只是担心父亲身体,看账劳心劳神,父亲这几日不都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一直在书房养病嘛,隐儿也是为了父亲的身体着想。”
莫岐山一下子哑言了,装病是他要装的,没想到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孟婳隐立刻望向莫秋韵:“娘亲,父亲好像误会隐儿了,您快帮隐儿解释几句吧。”
莫岐山忽而一声没好气的冷呵:“不用了,既然你想要这管账,拿去就是。老陆,把帐印一并给她。我也懒得清闲。”
孟婳隐面不改色:“那隐儿就多谢父亲了。”
“父亲?”他看着孟婳隐微微耸起的眉梢,阴阳怪气的一声呵笑,“我身体不好,可担不起三小姐这一声父亲。”
说完,他竟蓦然一个转身,拂袖而去。
孟婳隐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但紧跟着一个轻嗤,不以为然的看向皱紧了眉头的莫秋韵:
“娘亲该累了,隐儿送娘亲回房休息。”
莫秋韵轻轻的叹了口气,任由她扶着往前走,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忍住轻声道:
“娘亲知道你还在生你父亲的气,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知道他心气高,还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把管账都拿去了,这样岂不是让你们之间的关系更紧张?”
孟婳隐暗暗的咬了咬牙根,继而一个轻嗤:
“娘亲方才也听到了,父亲他可不认我,不是我不认他。”
莫秋韵立刻将眉头皱紧了几分,解释道:“那是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若他知道你是……”
“娘亲。”孟婳隐打断了她,紧跟着站住了脚。
微垂着头,她略略一眯眼睛,语气不温不火的淡淡笑道:“当初他明知我出了事,却从未想过为我讨回公道,娘亲难道以为,他今日知道了我的真身,就会乐得看见我吗?娘亲,我是婳隐,不是云晚,您下次可别忘了。”
孟婳隐的眼睛虽然没有看向莫秋韵,就连说话声也是轻轻柔柔的,可就是这样,却还是把莫秋韵给惊的背脊发凉。
不由自主的将胳膊向后缩了缩,莫秋韵突然发现,她一直把眼前之人看做她的女儿云晚,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莫云晚已经死了,不管是在外人眼里,还是在莫家,莫云晚早已经不复存在,甚至还是她亲手把莫云晚的骨灰送到了修缘道观。
所以,现在面前的人,已经不能用以前看莫云晚的眼光去看待。
经历过那么多事,眼前之人早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孟婳隐,并不是谁的替身,即使曾经的她,也不行。
莫秋韵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害怕或悲伤。
她高兴,是因为她的女儿能够重新开始,她害怕,是因为她的晚儿变得不再像她的晚儿,她悲伤,是因为她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她不仅悲伤,还很歉疚,每次想到这里她的心中都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只能尽数咽下去,强颜欢笑。
“好,娘亲记下了。”莫秋韵不动声色的笑着,看似毫不在意的迈步朝前走。
孟婳隐默默的看着莫秋韵的背影,嘴角勾勒的笑容逐渐沉下,眉间蹙紧。
她以为莫秋韵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们的关系就能回到从前,她只是换了一个模样,可她还是莫云晚啊,然而事实上,一切都变了。
她们都在小心翼翼的处理着彼此之间的关系,谨慎的像是在捧起了一块随时都会散掉的碎玉。
她以为,在莫家里,父亲可以不在意她,她的亲妹妹也可以恨她,但娘亲依然是爱她的,可她似乎把一切幻想的太过于美好。
她终究,还是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莫云晚。
更可笑的是,她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孟婳隐。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原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西院。
孟婳隐把喜娟带来的账目都看了一遍,天也黑透了。
这两个月的账,跟她想象的一样,入不敷出,这么多年了,莫家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境地。
而接下来这一个月,莫家改革,又与官家扯上了关系,对于莫家明面上的账来说,倒不会有再大的起伏了,主要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这也是莫家的一大利润来源,毕竟这些人不怕出钱,只怕莫家办不成事,而一般来说,没有莫家的密报刺网找不到的东西,查不出的人。
可是,这也基于莫家从不参与官场,官家的手,也伸不到莫家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莫家跟雀影司联了手,这些人有所戒备,哪里还敢轻易找上莫家。
即使在她看来,莫家和雀影司合作归合作,莫家的生意归生意,她从来就没有打算混为一谈。
然而,她是这样想,但那些人却怕是不会愿意轻易冒这个险了。
听着孟婳隐的叹息,一旁正在给她剪蜡心的喜娟说:“小姐若是累了就赶紧休息吧,这账本就在桌子上,又不会跑了,明日看也一样。”
孟婳隐扶着额角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但是却把手里的账簿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合上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带起一阵阴冷的夜风来,险些把烛台给吹灭了。
喜娟连忙用手挡住,同时回头看向进门的问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们宸王府里,进来前都不敲门的吗?”
问月被喜娟这么冲了一下,不禁有些懵,怔怔的抬起手敲了一下门框。
喜娟瞪了瞪眼睛,着实觉得有被冒犯到,脸上的恼火更明显了。
看着她这么生气的样子,问月实在不知道她这是抽的哪门子风,自己就是没敲门而已,姑娘都没说什么,她至于这么大气性吗?
孟婳隐不耐烦的看了看二人,只好说:“喜娟,去看看我的夜宵做的怎么样了,我快饿死了。”
喜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拔腿就往跑。
问月撇了一眼她的背影,不由得呵了一声,抬脚朝着孟婳隐走来。
“姑娘,雀影司那边奴婢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起,咱们的人会在四座城门巡视,画像也都准备好了,已经分到了城官的手里。”
孟婳隐点了点头,略作迟疑之后,她问道:“听雨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问月摇头:“据奴婢所知,听雨那边进展并不算顺利,不过王爷吩咐了,让他继续找,那些贼匪盘踞在西上坡数年,即使再谨慎,肯定也有疏漏的时候。哎,姑娘,今日应该就是听雨回府复命的时候了,要不奴婢这就回宸王府看看,若听雨回来过了,不管找到了什么,奴婢打听到之后,立刻回禀姑娘。”
“也好。”
问月躬了躬身,正要挪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说:
“姑娘,还有件事。奴婢回来的时候,偶然经过安王府,瞧见了安贵妃的近侍宫女锦儿和御医局的人从安王府出来,奴婢就多了心眼,偷偷的打探了一下,说是莫云沁的胎像不稳,安贵妃吩咐了御医局的人,每日都要到安王府为莫云沁请脉安胎。奴婢也是奇怪了,这莫云沁在莫家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去的时候也是好好的,这安王一走,她就胎像不稳了?”
孟婳隐眯了眯眼睛,轻嗤了一声:“不必管她,她既进了安王府的门,她的事,只有安王安贵妃照看。你早些回去吧,明日也不必过来了,到雀影司把之前王爷带过去的那些,有关雀影血案的文案重新整理一下,我晚些时候过去。”
“是。”问月应声,继而转身离开。
就在问月离开后没多久,喜娟端着一碗红烧肉焖饭走了进来。
见问月已经离开了,她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连忙把碗筷放在孟婳隐的跟前:
“三小姐快吃吧,焖的刚刚好。”
孟婳隐闻了闻,真的是喷香扑鼻,香的她直咽口水。
赶紧拿起筷子扒了一口,孟婳隐咽下去的瞬间,舒服的长呵了一口气:“好吃。”
喜娟笑道:“小姐喜欢吃就好,后厨还有,怕凉了就闷在锅里,小姐吃完,奴婢再去盛。”
孟婳隐点头,大快朵颐。
她许是白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晚饭吃了很多不说,没多久又饿了。
“你跟问月是怎么回事?”孟婳隐咕噜着问了一句。
喜娟抿了下嘴角,摇头道:“没有啊,小姐为何这么问?”
“你们两个方才一见面就炸毛,还说没有?”
喜娟躲闪了一下视线,努着嘴角低声道:“真……真没有。”
孟婳隐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你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喜娟连忙摇头:“不是的,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没用,比不过问月。”
孟婳隐怔了一下:“你怎么会这样想?”
喜娟委屈的撇嘴道:“明明就是,万新甲能帮小姐处理莫家的事,问月能帮小姐处理雀影司的事,就奴婢什么都不会,帮不了小姐的忙。”
孟婳隐不禁被她的话逗乐了,她原来是因为这个,吃问月的“醋”,所以才一见问月就呛。
正要安慰两句,孟婳隐忽而想到了什么,当即眼前一亮,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莫家那些暗密交易好法子。
“你当真想帮我?”孟婳隐笑问。
喜娟用力点头:“奴婢当然想为小姐分忧了。”
“很好。”孟婳隐放下手里的筷子,转手拿起桌角的纸笔,一边写一边说,“你一会儿到大长老的府上穿句话,就说明日辰时,我在长老堂见他,过期不候。”
喜娟不禁瞪大了眼睛:“大长老听到这话,估计气的根本不会来吧。”
孟婳隐把写好的纸条折好,递给了她:“把这个交给他,他看了之后,明日肯定会来见我。”
喜娟好奇:“小姐写了什么?”
孟婳隐挑眉,示意她自己看。
喜娟连忙打开纸条看了一眼,立刻笑出声来:“小姐英明,奴婢这就去。”
与此同时。
宸王府。
听雨每隔几日便会回来汇报情况,即使收获不大,但也会及时汇报进度。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他刚走出院门,就看到雨富躲在角落里,见他出来,连忙迎上。
“大人您回来了。”
听雨淡淡的点了点头:“有事?”
雨富赶紧颌首道:“有有有,大人,您不在的时日里,卑职一直在关注三小姐的事,还真让卑职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
雨富兴奋不已,连忙示意听雨靠近一些。
听雨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靠近了一些。
只听到雨富说:“大人,前几日常罄郡主跟三小姐在后堂打起来了,郡主不留神扯了三小姐的衣裳,卑职亲眼所见,三小姐的后颈有刺青!”
听雨当即把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胆子不小,敢偷听宸王府的墙根。”
雨富一怔,紧跟着连忙躬身:“大人饶命,卑职不敢,卑职就是……无意间瞥了一眼,然后王爷就把衣裳脱给上三小姐了,真的……”
“行了。”听雨不耐烦的呵了一声,“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雨富点了点头,赶紧应声道:“卑职只是看到一点轮廓,并不是很清楚是什么,瞧着像是花。”
“花?”
“对,是花,有棱有叶的,不像是常见的那些花。卑职想着,三小姐在回莫家之前,是死囚出身,或许是在麒麟庄的时候刺上的,可卑职一想,死囚的刺青没这么精致好看,而且,咱们大盛人也不会在未出阁的女子身上刺青,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卑职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等大人回来,告知大人,请大人定夺。”
听雨暗暗的咬着牙根,雨富说的没错,孟婳隐身上的刺青,肯定没那么简单,但是,他也并不特别的意外,毕竟在孟婳隐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
只是,照雨富的话来说,王爷似乎早就知道了孟婳隐身上有刺青,难怪王爷会禁止他再继续调查孟婳隐的事。
冷冷的嗤了一声,听雨对着雨富勾了勾手指头。
“你可能画出来你看到的那刺青,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卑职……卑职只是看到一点轮廓而已。”
“无妨,你看到什么就画什么。”
“是。”
问月快步朝着抚苍阁走着,远远的瞧见听雨在跟雨富说话,雨富毕恭毕敬的递给了他一张纸。
不等听雨看仔细,雨富突然冲着他身后躬了躬身:“问月姑娘。”
听雨立刻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纸塞进了袖口,继而转身:“你怎么回来了?”
问月看了看他,眯着眼睛道:“我怎么不能回来?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我只是奇怪,你不是跟着三小姐去了莫家,这个时候突然回来,难道是三小姐出了什么事?”
“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姑娘好的不得了!”
听雨挑了挑眉梢,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抬起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问月当即把眼睛眯的更紧了,他居然走的这么干脆,肯定有古怪。
转身看向雨富,问月冷声问:“你跟听雨都说什么了?”
雨富连忙摇头:“没什么,大人只是问了卑职这几日府中可好,没别的了。”
“真的?”
“真的,卑职不敢撒谎。”
问月冷冷的看了看他,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来,只好转身朝着抚苍阁大步走去。
雨富也在问月转身的同时,忙不迭的向后退了一步,快步离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墙头上,一个不仔细看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趴在哪里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脑袋,缓缓的抬了起来。
扒下黑色的兜帽,闻风抬手擦了擦鼻尖上蹭到的积水,望向听雨离开的方向,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