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楚岫接过纸条,还没等看仔细,就被孟婳隐一把夺了过去。
他只好趁着孟婳隐看的功夫,凑近撇了一眼:“不像是盛元澈的笔迹,怕是有诈。”
孟婳隐迟疑。
这笔迹雅致超脱,独有一副闲云野鹤的飘逸感,的确不像是盛元澈的手迹。
而且,盛元澈临走前一再叮咛她不可离开山谷,怕她不听话,盛元澈肯定会封锁消息的。
不过也不像是有诈。
毕竟知道她在这里的人不多,都是盛元澈信得过的人,如果是盛淳安和莫云沁的人想要诈她,大可不必这样麻烦,她现在可是通缉犯,直接派人来抓她,不是更快。
见孟婳隐一脸愁绪,上官楚岫把纸条又给夺了回来,然后撕了个粉碎。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说着,他若有所思的朝着不远处的山峰上看了一眼,略略一眯眼睛,“本庄主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大步走过孟婳隐的身侧,但是在走到喜娟身旁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放慢了一些脚步,压低了声音道:
“想报答本庄主的救命之恩,就替本庄主看好她,绝不能让她离开山谷半步。”
“是。”
孟婳隐盯着上官楚岫的背影,冷冷的抿了下嘴角。
这肯定是莫云沁的主意!
深吸了一口气,她用力一咬牙根,把手里的短刀收进刀鞘的同时,大步朝着谷外走去。
喜娟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大人,二小姐这个时候突然要成亲,到底是什么打算?”
孟婳隐眯了眯眼睛,冷嗤了一声:
“她是怕盛淳安一旦见了阎王,她就做不成安王正妃了。”
茅屋里。
丘无方正趴在窗台前的桌子上摆弄什么,听到门外突然传来喜娟的喊声,不耐烦的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没好气的一呵声:
“女人真是烦,叽叽喳喳,比林子里的鸟都吵!”
与此同时,布满荆棘的篱笆外,喜娟张开双臂挡在孟婳隐的跟前,义正言辞的说:
“奴婢拦着大人,并不仅仅是为了上官庄主的命令,也是为了大人的安全着想。”
孟婳隐眼神凌厉:“你再不让开,我对你不客气了。”
喜娟用力一摇头,更加坚定了:“奴婢知道大人恼火,气在心头,可大人这样贸然出去,一旦被安王府和莫家的人抓到,大人性命堪忧啊。奴婢敢问大人,若是命没了,大人如何给大小姐报仇,又如何给夫人报仇?”
“你懂什么。”
“奴婢是不懂,二小姐跟安王成亲就让她成去,反正他们两个人现在,成不成亲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大了。你不懂,你赶紧让开。”
“那大人倒是告诉奴婢,奴婢到底哪里说错了,奴婢到底不懂在哪里?”
喜娟急的差点就抱上孟婳隐,把她拖回茅屋了。
看着她急到通红的脸色,孟婳隐也是又急又恼,没好气的一声厉叱:
“亏得你跟了莫云晚十多年,难道你不知道,莫家嫡女一旦成婚,便有资格从现任家主手中夺取莫家的掌管权吗?”
喜娟一听,当即便怔愣了在当下。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孟婳隐,眼神里,竟布满了不解和惊恐。
“大人……你是如何得知的?大小姐绝不可能把这种密事告诉外人!”
孟婳隐眸光微微一颤,被喜娟盯的不觉心尖一慌,赶紧看向别处,强作镇定的说:
“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多调查调查也就知道了。”
喜娟抿了抿嘴角,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认真的说:
“大人调查的没错,莫家的确有这样的规矩,但前提是,莫家嫡女招的是赘婿,就像夫人那样,当年夫人就是招赘了老爷进门,这才拿到莫家家主之权。二小姐跟安王是联姻,这个规矩,便不适用了。”
孟婳隐并不意外。
她知道,也知道莫家嫡女从不外嫁的规矩,怎么到了父亲哪里就变了。
说是圣上赐婚,不得不从,可是以莫家的地位,若父亲真说个不字,圣上也不会勉为其难,非要坚持赐婚。
那是因为,父亲有私心。
娘亲身子一直不太好,因为月子里染了风寒,便落下了一个畏冷肺寒的病,治不了根,只能将养着,而且一旦犯病,便是要卧床静心修养,因此,父亲就开始着手替娘亲处理莫家的事物。
可即便父亲入赘,可他毕竟还是外姓人,为了能顺理成章,父亲便随了莫姓,这才坐稳了另一个家主之位。
所以,父亲绝对不会轻易把家主之位交给莫云沁。
但这并不代表莫云沁做不到。
那副黑掉的心肠之歹毒,她又在娘亲的身上见证了一次。
一个连自己的亲姐姐,亲身母亲都敢杀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到时候,莫云沁以安王正妃,和莫家嫡女的身份,逼迫父亲让位,父亲即便不同意,可他依然是一个赘婿,又拿什么来跟“莫家嫡女”来争呢?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让莫云沁的诡计得逞。
那么,首先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拿到真正的鳎图玉佩,揭穿莫云沁的伪装。
到时候,只要莫云沁的诡计败露,她即便被抓住,绑上刑天门又如何?
反正有盛淳安和莫云沁给她陪葬,她,不亏!
丘无方站在院子里,看着两个人的对峙,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听着他的话,喜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紧盯着孟婳隐,语气一沉:
“留不住也得留,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逃出虎口的人,再回去送死。”
丘无方挑眉:“要不要找个绳子把她绑起来?宸王吩咐咱们看好她,她要是跑了,宸王肯定是要怪罪在咱们头上的,到时候,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他的话带着几分玩笑,紧盯着孟婳隐的喜娟没有应声,而是郑重其事的继续对她的说:
“你别忘了,你的命是大小姐给的,没给大小姐报完仇,你别想跑。”
喜娟认真的模样,让孟婳隐不觉眼眶一热。
她知道喜娟是故意这么说,不想让她冒险,然而,时间不等人,即使现在不走,天一黑,她也得走。
沉了沉心思,孟婳隐立刻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看似没好气的重重呵了口气,冷冷的看了喜娟一眼,继而转身朝着篱笆走去。
一把推开挡路的丘无方,头也不回的进了西边的那间茅屋。
丘无方趔趄了两步,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抓一个着力点,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没成想竟一把抓在灌木刺上,疼得他一声惨叫。
“我的手!这可是鬼斧神工的妙手,要是弄坏了,你肯定会后悔的!”
屋子里,孟婳隐只是不以为然的嗤声着,然后翻了个白眼。
看到床榻上还在昏迷之中的莫秋韵,她不觉脚下一顿。
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可不等后脚跟落下,她又一次顿住了,眉心也随之一紧,连同眸光,也这一瞬间变得幽怨和哀愁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咬紧了嘴角,最终还是走到了床沿边,缓缓的蹲了下来。
“娘亲。”她小声轻轻一唤,小心翼翼的抓住了搭在床沿的那只,微冷的手:
“晚儿今晚就得走了,必须得走。若是回不来了,您别生气,原谅女儿不孝,等来生,晚儿还给您当女儿,那个时候,咱们就是普通人家的母女,母慈子孝,天伦之乐,晚儿必定好好学女红,给您绣一朵最好看最好看的兰花。”
孟婳隐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本就细若游丝的声线,在这个时候,只剩下气音了。
门外,喜娟端着一碗素面大步走了进来.
孟婳隐听到动静,赶紧放开莫秋韵的手,飞快的一抹脸颊,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喜娟把面碗放在了不远处的小桌上:“大人,您午饭都没用,还是快去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
孟婳隐点了点头,继而站起身来:“几时了?”
喜娟看了一眼门外:“瞧着,应该是酉时了。”
孟婳隐不动声色的挨着凳子坐下,低头的同时,眼底立刻掠过一瞬凌厉的暗芒。
天,就快黑了。
此时,修缘道观,练功阁。
修缘道长盘腿坐在蒲团上,胳膊上架着拂尘,双手交叠于小腿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而在他身边不远的软榻上,一个满脸沧桑,脸颊上还横着一条刀疤的布衣男人,正慵懒的斜靠在枕头上。
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捏着瓜子,他嗑了有一会儿了,地上已经积攒了好多瓜子壳,有的甚至丢在了修缘道的蒲团旁边,却没有对那打坐的道人有半点影响。
上官楚岫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本庄主再不回去,怕是要出事。”
说着,他把手里的盘子朝着桌上一放,坐了起来,但他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好像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盯着眼前鹤发童颜的老道长,上官楚岫不由得叹了口气:
“除了下棋,你对凡事也不感兴趣,即使你出手帮莫夫人疗伤,也是因为多年前,你欠了莫夫人一个人情而已,可不是看在我亦或者盛元澈的面子上。不过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可是你今日居然一反常态,故意给孟婳隐通风报信,你就不怕盛元澈知道是你怂恿了孟婳隐,找你麻烦?”
修缘道长还是不言声,充耳不闻,依然一动不动。
上官楚岫只好说:“行,装聋,让我来瞧瞧你那些宝贝棋盘都放哪儿了,本庄主躺的浑身乏力,砸几副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他也不管修缘道长是个什么反应,抬脚就往屋角的立柜大步走了过去。
看似不为所动的修缘道长,却因为身后的脚步声愈发靠近柜子,而不由得眉间微微一动。
上官楚岫故意使劲儿的拉扯了一下柜门上的铜锁,然后看向一旁靠墙的烛台,伸手拿了起来,一把拔掉烛蜡,吭哧吭哧的撬了起来。
倒不用真上手,敲响一点就行了。
修缘道长果然是忍不住了,突然腾一下站了起来,蓦然一个转身,冲着上官楚岫就是一声怒喝:
“你敢!”
上官楚岫头也不回的一个得逞的坏笑,不慌不忙的说:“道长是有修为的人,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不等他话音落下,修缘道长已经走到他的跟前,一把夺走烛台,心疼的看着柜门,这才发现那把铜锁压根儿就没有被损坏的痕迹,他被诓了。
无奈的重重呵了口气,修缘道长一边把烛台放回原位,一边问:“你看到纸条了?”
上官楚岫挑眉:“说吧老东西,你到底想干嘛?”
修缘道长回头之际,冲着他瞪了一下眼睛。
“贫道已经给你指了孟婳隐藏身的地方,你休要得寸进尺。”
“少废话。你明知孟婳隐现在被通缉,不能轻易露面,你还把莫云沁要给盛淳安冲喜的事告诉她,以她的性格,她是绝对憋不住的。”
听着他夹带着忧心忡忡的语气,修缘道长轻轻一笑:
“你对那丫头倒是关心的很。”
上官楚岫略略顿了一下,紧跟着立刻把眉头挑的更高了,不以为然的嗤笑道:
“那丫头是属狼的,多有趣。”
说着,他不着痕迹的呵了一声:
“少打岔,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修缘道长不慌不忙的一甩手中拂尘:“贫道清楚,你与宸王都想保她安虞,然而,你们错了,天命如此,人力不可违,否则必将天下大乱。所以,贫道不得不顺应天意帮她一把。她,必须要去阻止莫云沁和盛淳安成婚。”
上官楚岫被他这云里雾里的话说懵了,直接骂了一声:“狗屁的天命。”
修缘道长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贫道自幼修道至今日,自然比你与宸王能多看到一些事,然而天机不可泄露,贫道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但贫道可以告诉你,等事成之后,你与宸王都会感激贫道今日的决定。”
上官楚岫冷笑:“故弄玄虚。”
修缘道长立刻将眼睛眯的更紧了:“老天的事,凡人又岂能理解,贫道也只能窥见皮毛而已。怎么,有没有兴趣股跟着贫道修道?”
上官楚岫直接一个白眼翻了过去:“老东西,你少打本庄主的主意,要修道,也是盛元澈那个怪木头,他的气质可比本庄主合适多了。”
修缘道长嘴角勾勒的笑容也更加包含深意了:
“贫道说过,你不适合这凡尘,不急不急,时候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不等他话音落下,上官楚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盯着他步步生风的背影,修缘道长缓缓低了低头:“庄主慢走。”
重新恢复静寂的练功房里,修缘道长盘坐回蒲团之上,闭上双目,一甩拂尘。
“天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