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听雨潮

顾渊看村长脸色涨红,脚步虚浮,就知他又喝醉了酒。

“村长,山路崎岖,又多野兽,你若喝醉,更当小心才是。”

“诶,顾先生这话说的。”

村长从身后抽出窄了一截的短剑大声道:“我学了冲天剑法,正要找只大虫较量较量,等它敢来就做个打虎英雄。”

见他言语之间,手中短剑已要抓不住了,顾渊有心扶他回村,又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原来是个汉子从大榕树下跑来,“村长,村长,我李大牛来迟一步,让你受累了。”

顾渊便抱拳道:“既是如此,村长,我且先行告辞。”

村长持剑回道:“顾先生入山采药,要多小心呐。”

“自当如此。。”

等顾渊走远,村长嘴角一斜,“嘁,拽什么拽,咱小木村能有今天,那全是靠我堂堂村长……”

想想,终究不好违心,只得改口道:“全靠我堂堂村长请来二狗传了一套精妙剑法。”

——

所谓岁月,有时嫌慢,有时怕快。

不知觉中,悄然冬至。

顾渊自是每日授课采药,练剑修行不变,相邻的宅子经翻修后却已焕然一新。

小木村中,也就多了一个练剑少年。

可十里坡上,最不缺少练剑人。

何况,冲天剑法二十八式,却有百般变化,若没人指点,资质平庸者恐三五年内不能入门。

柳莫之子是外来住客,只能观摩练剑,本身悟性又不出奇,所以他虽刻苦,两个月来,剑术却没有长足进展。

柳问并非练剑的材料,但这话不该顾渊多嘴,他便从未与常来喝茶的柳莫提起。

“顾先生。”

顾渊练剑之后,披着大衣在院中煮水冲茶时,柳莫又来窜门。

大抵是家有余财,不必为几两银子奔波,他便极有闲心,常取好茶来与顾渊共品,“顾先生,此乃熟普,正十年份,一起尝尝?”

顾渊取炭添入泥炉煮水,看一眼茶饼,说道:“成色极好,正当一试。”

柳莫是个妙人,而非正人,与他相处,最令人喜欢的就是不招人厌烦。

他不知是从哪处听得顾渊每日只在酉时品茶,便也只在酉时窜门,除外,从不扰人。

二人闲聊,又说起周遭几县愈传愈烈的十里坡剑神传闻,他亦问顾渊道:“顾先生,当真有十里坡剑神?”

顾渊摇头道:“哪来的什么剑神,李胜的剑法精妙,皆源于他原本悟性不差。”

可剑法不差,也看人使,李胜的剑,还有缺陷。

不在于剑,而在于人。

如此,何谈剑神?

“原来如此。”

柳莫品茗之余,感慨道一句,“这李胜学了几个月剑法,如今可谓方圆百里无一人可敌,咦,顾先生,这小木村皆练冲天剑法,我怎么没见你练?”

顾渊回他说:“我练了没用。”

柳莫笑说道:“我亦如此,本分商人,学来没用,学来没用,哈哈。”

顾渊想了想,便问:“只听大兄说拗不过令郎,才迁居至此,还未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学剑?”

若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实不该因此自误,以他的资质,纵真将冲天剑法学成,也未必能使得精妙。

柳莫握着茶杯,轻声一叹,“说来话长,也是孽缘。”

顾渊正将与他道一声有为难处可不必多说,柳莫却已将茶汤饮尽,而后感慨世事无常。

“不瞒顾先生说,柳莫原本经商多年,在县里也颇有名声,所以愿与我家结亲者不少,那时红娘常来府上走动,犬子亦因此相中一良家姑娘,我这等粗人,哪有多少讲究,儿子喜欢,由着他就是了。”

柳莫稍稍一顿,又继续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有了,只等良辰吉日成婚,谁想那家姑娘突然反悔。”

“一问才知,原来是被青山剑派收入门中,又与个师兄相好,瞧不上商贾之子了。”

“移情别恋,女退男婚,我倒没甚,当年赚钱时从人裤裆下钻过也不觉得羞辱,可犬子年少气盛,哪经得住这般羞辱?”

“这不,立誓要练剑成个江湖高手,等名震天下时,叫那姑娘悔断肠子。”

顾渊默然,知再不能与他说柳问并非练剑的好料子。

转念一想,他自己修行,莫非就有成就?

他亦非修行的好料子啊。

等柳莫走后,顾渊在院中静坐。

“柳问为何练剑?”

“有朝一日,仇怨得报。”

“我为何修行?”

“恐等不及父亲归来。”

“原来,修成风不动的心境,我便生了心魔。”

“风吹叶落而心不动。”

“我有归元引能炼化草药修行,却能忍得此间诱惑,只随性入山采药,本属上乘心境。”

“但因练剑四百余载,便自负无欲无求,反倒失了本我,落入下乘。”

心不动和无欲求,本不该混为一谈。

“我自修行来,便有所求。”

随性而有所求,此为,听雨潮。

心虽不动,雨中听潮。

练剑四百余载,顾渊终成听雨潮之心境。

正当此时,月色昏暗似雾气笼罩,有一持剑少女黑衣劲装行走于十里坡,如无人可见的夜色。

“凡夫俗子,也敢妄称剑神?”

少女碾了碾脚下草地,蓦然抬头,见有少年练剑,其势大,其力重,却藏百般变化,“有点东西,可惜不多。”

李胜夜中练剑。

人皆道他十日成名,打遍方圆百里无一敌,是悟性使然。

诚然如此,可他远非寻常村民可比的练剑之刻苦,却没人得见。

悟性不如他,坚毅更不如他,那么人不如他,岂非应该?

“谁?”

月下少年握剑,兵刃微微反光落于目中,使之熠熠生辉,“藏头鼠辈,鬼鬼祟祟要做什么?”

这话出口,不见黑衣少女,藏于大榕树后正要偷学李胜练剑的小木村长却先给吓了一跳,心道:“什么,我堂堂小木村长看你练剑,过来指点你两句,还有脾气了?”

“不是,我堂堂小木村长夜巡十里坡,还怕人知道?”

如此告诉自己壮胆,村长才要现身,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出声道:“看你剑法不算太差,你就是李胜?”

竟是个姑娘家?

村长定眼看去,好家伙,真是个姑娘家,只是手中铁剑似乎比自己的还要长一些,粗一些。

那也未必顶用。

村长默默将短剑收起,却不现身,想瞧瞧这女人要来作甚。

李胜看女子持剑,其实早有所料,自成名之后,他若出十里坡,常遇这事。

这些人,就像当时的他一样。

但他从来未生悔意。

这原就是他想要的。

一朝成名,使家中父母无忧。

然后,常有人来与他比剑。

不学剑前,他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村夫。

学了剑后,才是李胜。

“若你是李胜,我便教你用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