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都在等你醒过来

病房里,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道人影,立体音响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为了不让妈妈宰杀那只大白鹅,小河杞背着阿华,就是他妈妈,将大鹅藏在了自己的被窝里,结果房间被弄得鸡飞狗跳——”

“阿杞,这是胖大婶的声音,听出来了吗?”

“——最终小河杞收到了妈妈的一顿打,而大白鹅也没逃过被上餐桌的命运。小河杞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啃着鹅翅膀,最后又把吃下来的鹅骨头都收起来挖了坑安葬,还在自己卧室窗下外面的空地上竖了自己做的小木头牌子当做墓碑,还惟妙惟肖地仿照牌位的样子用墨水染黑了木头。小河杞哪里懂哦!这都不吉利哪!结果被他妈妈发现后又是一顿好打,‘小兔崽子’的一路骂一路追一路打,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小河杞泪眼汪汪上蹦下跳直逃到我家才算完——”

楚昊洋忍不住又一次笑出了声,可以想象,好心办坏事,那人懵懂无辜又生气懊恼的表情。

“——孩子,快点醒过来吧!你还喜欢大鹅不?我家还养着哪!要来看看不?想吃的话婶子也可以给你宰了做啊!”

“接下来这个是拐子老伯说的。老伯这几年腿脚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一直时不时的肩膀疼。他说你还给他按摩过,会舒服很多。”

“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的事?十来岁的时候吧。我那时正好上班路过。”老伯似乎是因为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连讲话的语气里都带上了丝笑意,“小子许是睡过头了,上学都快要迟到了,早上起来估计为节省时间就没上厕所,想着去学校后上吧。我记得连头发都是乱的,可能连梳头洗漱都没?结果临出门却又没憋住,尿身上了!阿华锁门后才发现,只得又开了门,提溜着他一顿臭骂‘还要丢人丢到学校去’,最后那小子灰溜溜又回去换衣服。不过这事我此前谁也没提过,那个年纪的小伙子,最是好面子的时候,万一传开了,只怕会伤自尊呐!不过我猜这小子最后肯定仍旧迟到被关教室门外了,呵呵——”

“阿杞,你怎么十来岁了还尿裤子呢!不服气?不服来打我呗!”楚昊洋握着陈河杞的手,故意用欠扁的语气嘲笑对方。

“——小陈啊!老头子为你保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你小子要不要好好感谢一下啊?别睡了,快点醒来吧!老头子等着你的谢谢啊!烟就算了,带瓶酒吧!不用太好,就镇上小店里卖的那种二锅头就成!

……

楚昊洋起身关了音响又回到床边坐下:“今天就先听到这里吧。”

楚昊洋伸手替对方拨了拨额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附身微微往前凑过去,看着阿杞平静地好似什么都撼动不了他的睡颜,道:“呐!那么多人都在等着你醒过来,你听到了吗?”

“阿杞,你喜欢大鹅的话,以后我们也养啊!不过跟冠军会打起来的吧?得专门辟块地方,弄个栅栏,再挖个池塘,周围种上芦苇,任它们穿梭游弋其中。这回绝对不宰了吃,就等它们自己寿终正寝,好不好?”

“以后你带我回去,再一一介绍乡亲们给我认识,好不好?”

“你再带我去看你提过的那棵生命力旺盛的枸杞树,好不好?”

“明年清明的时候,带我一起去祭拜……好不好?”

一连数个“好不好”,却是最卑微的恳求。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醒过来……”

“求你,醒过来……”

天色渐暗,夕阳余晖斜射过窗棱,在一躺一坐的两人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坐着的人默默无语,好似老僧入定。

而静静躺着的,也不言不语不动,好像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分毫。

楚昊洋倒下去的时候,毫无预兆,连他自己也全没料到,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倒下去了。

再度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有些焦急,下意识就去想去寻陈河杞,一下子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就在病房里,只不过躺在另一张床上,阿杞就在他旁边不远处。

他这大幅度地一动,输液管里血液便有些回流,扎着针的左手背上的胶布也洇出一小块血迹。

他自己还没注意到,听到动静的楚母回头看过来时便已经眼尖地瞧见了,不由一声惊呼,忙急走过来将人按住不让他下床:“儿啊小陈那边一切都好着,妈替你看着的呢!你别乱动,小心针断裂!啊!”

护士进来欲重新固定针,被楚昊洋抬手阻止。袋子里液体已经不多,他直接让护士拔了针。他自己清楚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引起的暂时性免疫力低下,可能输了液又好好睡了一觉,他现在觉得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了。

楚母却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怕儿子下一次昏倒就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昏倒而已!她放下了掌权者的冷静威势和贵夫人的矜贵从容,以着一个寻常母亲的身份殷切恳求儿子:“洋洋,听妈的劝,小陈一些比较私密的事,你去做,其他的让专业人士来,他们会很尽心,绝不会怠慢。你可以在一旁监督,你也可以一起搭手,但不要万事全揽在自己身上。”

楚母看着连日来儿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衣服都宽了,心里不可能不心疼:“更重要的是你不能把自己绷太紧啊!小陈还在努力,也许明天就会发生奇迹,也许这就是个持久战,你要是先倒下了,那又有谁来监督?妈妈既要顾着小陈,还要顾着公司,现在又要担心你……儿子,妈妈年纪大了,难免顾得了这头,就顾不到那尾啊!”哪怕她已经尽量克制着情绪,却依然掩饰不了微微红着的眼眶。

楚昊洋怔了怔,头一次看到向来坚强的母亲,却为自己流露出了这样脆弱的神情,心里不可能不触动,可他张开口却也只吐出一个字:“妈……”

“道理妈妈相信你都懂,儿子,你冷静地好好想一想,妈妈说得到底对不对。”

边上的张嫂微微别过脸去,忍不住偷偷抹了抹眼睛。

这些日子以来,张嫂亲眼目睹了她那二十七年来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是怎么一步步改变,摸索着照顾起别人的一切。按摩,排痰,鼻饲饮食,功能锻炼,从笨拙到熟练,样样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哪怕是最折腾人的大小失禁的清理。

少爷不肯用纸尿裤,怕时间久了会起红疹,偏偏那种事又是没有规律可言的,只能时不时留意着,一天不知道要清理多少回。

不要说夫妻面临这种境况能有几对是不离不弃的,就连子女对瘫痪在床的父母也难免会多多少少得生出几分嫌弃,多半也要戴口罩戴手套地阻挡一下,可少爷却好似既没有视觉也没有嗅觉,每次清理都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和认真谨慎,只担心自己慢了会冷到那人,重了会弄疼那人。

每天晚上擦拭全身时,水都要换过好几次。繁琐甚至没有任何效益的事,往常少爷是从不会去做的,如今却不厌其烦地做着,一丝不苟,专心致志。

她家少爷从小养尊处优,哪做过这种事啊?张嫂是心疼他家少爷的,但一想到躺着的那个是小陈先生,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难过。以前在老宅时常会见到小陈先生过来陪伴夫人,跟他们这些帮佣的相处也从来没有架子,甚至有时看她搬重物还会主动上前接手。

对任何人都那么亲善,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就这样了呢?张嫂又抹了抹眼睛。

她也不懂既然少爷这般在乎小陈先生,为什么去年那会还要分开?可她只是底下做事的,说不上话,很多事哪怕再心疼再不解,也只能闷在心里,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楚母还在殷殷地望着儿子:“你要是觉得不对,仍旧不肯听,妈妈也没法强迫你。妈妈只能也搬到医院来,照顾小陈,也照顾你。”

楚昊洋沉默了会,还是道:“妈,您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儿子心里有数。”又反过来道,“您要照顾好自己,也别让儿子担心,好么?”他破天荒地倾身拥抱了下母亲,自他懂事后就再也没做出过这样亲近的举动。

楚母反手抱住自己高大挺拔的儿子,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背,眼眶不自禁又红了几分。

楚昊洋宽慰了楚母,回头却依然故我。楚母最后也只有无奈叹气,却也不再出言劝阻。她这个儿子一向是有主见的,从小就是,何况现在大了……

晚上的时候赵东和照例又过来了,彼时楚昊洋在隔壁跟总助讨论工作事宜,并签署一些积压的文件。

被楚昊洋禁止探望的三天里,赵东和也没闲着,病房门进不去,他就去找护士护工,学了按摩的手艺,于是待得这会终于能进门时,便给他河杞哥按摩起手脚来。

赵东和按摩得很尽心,并为自己终于能为对方做点什么而感到宽慰。

可是,还不够。

他很清楚。

因为一旦有事的话,作为草根的他,分分钟被人搓圆捏扁。

那三天就是个最明显的教训。

他必须变得更强大起来才行,却也明白这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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