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石头在家排行老六,今年刚满十三,原本是湖广人,半年前家里遭了水灾,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他被伯父带到京城讨生活。
最开始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去码头做苦力或者卖给某家贵人当仆从,然而伯父在听完麻石头的话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言他愚笨,以为京城是什么乡下地方,还兴人口买卖那一套。
麻石头不解,虽说明朝法令禁止人口买卖,但管理的不如宋代严格,再说了去大户人家在他眼中已经是顶了天的富贵,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伯父不耐烦道:“井里的小□□,眼界只有针别大,京城如今四面都是工厂,男的女的都不缺活干,还要保证种地的,哪有那么多闲人给权贵们使唤,朝廷现在抓的尤其严,就算是去官家当下人,最长身契也不能超过七年。现在人不缺吃穿,给人当奴才哪有自己来的逍遥快活。”
麻石头让他骂得讷讷不敢言,心中却被伯父说得充满憧憬。然而最后却事与愿违,按照京中法令,绝大部分工厂招收工人要求年满十五,而剩下的工作因为麻石头大字不识一个也无法胜任。
最后没办法,伯父只能将其送到牙行,最后被一户七品小官订了去,做其随从,签了七年契约。麻伯父见那官人衣着简朴,也知道对方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便以教会侄子写字算数为补充条件加了进去,对方也同意了。
就这样,麻石头迷迷糊糊地成为了贴身小厮。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了自家主人姓杨,单名一个慎字,乃是名门之后,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人被贬为七品小官,目前在太仆寺任职,掌管车马等杂事。
虽然主家家底不丰,但麻石头对于现在的日子已经很满意,不光顿顿能吃饱,每日还能认识几l个字,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了。
真要说哪里不如意,便是对家乡父老的思念之情一日重过一日。
这天主人休沐,他被打发去街上买些桃酥,刚好看见许多人聚成一堆,凑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读报博士正拿着今日的报纸诵读。
说起“报纸”这种东西,也是最近京城流行起来的新鲜玩意儿。虽然大明之前就有邸报,可因为里面内容大多是军国大事,其中关系到百姓生活的则被剪下来传抄,所以大家对此都一知半解。可是现在的《大明周报》却不同,里面涉及到朝政的板块只占一小部分,剩下的各地民生、奇闻趣事等都包含在内。所以一经发售,立刻火爆全城。
麻石头原本对此不怎么感兴趣,然而刚要离开,却听那读报人开口道:“……湖广荆州知府采取了朝中新的治水工具,在全府百姓的共同努力下,之前受灾的鹰嘴村、李家村都已安然无恙,朝廷免了他们两年赋税,百姓敬谢天恩!”
“好!”
“陛下圣明啊!”
“如此怎么也能过上两个好年了!”
周围人纷纷抚掌叫好,虽说湖广远在千里,但听到地方百姓们过得不错,大家也跟着高兴。
而一边的麻石头却已呆住,荆州鹰嘴村,不正是他的家乡!离家已要一年,伯父去外地帮人跑腿,无法与家人联系,心中正是焦急。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连忙去外面买了份报纸,回府含着泪品读。
正看着,突然,身后传来道男声:让你去买桃酥,怎地这么长时间,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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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石头陡然惊醒,回头望去,只见自家主人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
擦了擦眼泪,麻石头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清了事情的经过,接着表示马上出门去买。
“等等,”杨慎叫住了他,犹豫片刻,缓缓道:“把你手中的邸报给我看看。”
麻石头赶紧递过去。新出的《大明周刊》朝廷规定六品以上官员必须订阅,而杨慎刚好卡在七品,再加上众所周知的原因,太仆寺其他同僚都与其关系平平,所以前两期报纸他都没怎么看。今日得见,也算满足了好奇心。
翻看着手中的一打报纸,杨慎发现其中不光是国事民生,还包含一些娱乐版块,比如最后一张,左边是某篇话本,讲的是某位书生进京赶考路上的见闻,写得倒也妙趣横生。右边则是几l道算数题,杨慎心中估摸了下,觉得颇有难度,便兴致勃勃地坐在院子里算了起来。
及至天色渐晚,腹中饥饿,杨慎方才回过神来,而一边的麻石头腿都要站酸了,看到主人动了长舒一口气,殷切道:“老爷可解出来了?”
杨慎矜持地点头。
“我就知道这对于老爷来说轻而易举,怪小的未曾早些拿来,听闻凡是前三个解出来的,将过程结果送到报社,皆有一两银子奖励。”
杨慎听到“一两银子”身子顿了顿,不动声色道:“哦?这报纸卖多少钱一份?怎地奖励这般多?”
麻石头回道:“这报纸没七天一次,也讲究个时效性,第一天发售的时候是十文钱一份,之后两天都是八文,临到下一期前,就只要四文了。”
十文钱虽然不便宜,但一份报纸这么多张,算起来倒也不贵,杨慎在心中思咐。
这时麻石头又道:“算术什么的都是小钱,最赚的还是往这里投稿,就老爷您看的那个话本,听说稿费带着买断一共给了七八十两,已经要改成杂剧了。老爷,您才高八斗,要不要试一试”
杨慎虽然出身名门,但当日犯事,虽然死罪可免,朱厚熜依旧狠狠罚了杨家一笔。杨家百年清贵,当然不至于就此揭不开锅,可杨廷和是何等精明。知道以当今皇帝的性子,自家儿子若过得太舒服肯定落不到好,遂卖了京城的房子,临走前带走了所有财产。
果然,之后的几l年,朱厚熜依旧时不时问杨慎的近况,得知对方穷困潦倒,只能以微薄的俸禄过活,妻子甚至要做针线来补贴家用,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也正是因为这点,杨慎方才贪便宜找了麻石头这么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厮。
听到自己的痛处被戳中,杨慎面色微沉,呵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该做的都做了
吗?再这么磨磨蹭蹭仔细了你的皮!”
麻石头见主人不高兴,立刻开溜,不过那份报纸却还在对方那里,他不敢开要,只能自认倒霉。
待他走后,杨慎望着手中的报纸,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
转眼间《京城周报》已经发行了快两个月,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就强制官员们人手一份冲一冲业绩,所以销量倒也没有想象中惨淡,始终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
冼如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除了最开始例行公事监督了一段时间,剩下的便一头扎进工部里,帮助刘天和全面推行木仓械的更新换代,直到某日夏言突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爆了、爆了!”
“什么?什么爆了?”冼如星有些不解,连忙扶对方坐下。
“报纸,报纸卖爆了!赶紧通知下去加印!”
冼如星依旧一头雾水,据她所知,京中虽然百万人口,但实际上报纸加上强制订阅的每期能卖出七八千份都算不错的了,何来订爆一说?
夏言顺了顺气,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倒也不怪他如此失态,夏言本身就才华横溢,又一心报国,结果因为出身和性格原因无法出头,这次答应冼如星来报社帮忙,本身也是抱着大展身手的目的。结果报纸这东西虽然在民间引起的声量不小,但却有些赔本赚吆喝的意思,目前为止还处于亏损状态。如今好不容易看见曙光,他怎能不激动。等平静下来后,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报社收到一份投稿,自从名气打出去后类似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开始审稿人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当其读到这篇后,立刻被里面的精巧构思所吸引,随即上交给主编。夏言读后感觉文辞优雅,故事妙趣横生,刚好上一篇连载的也差不多结束了,于是便拍板将这篇登了上去。
虽然报社众人对这本都很看好,但还是低估了民众对其的喜爱。报纸一经发售,口碑迅速发酵,等到第二期,许多百姓们已经等不及去说书哪儿听,第一时间就买了回家读得如痴如醉。
冼如星好奇要了一份,细细品味就明白这书为什么会火。其实就是一个涉及精怪的寻常故事,除了写得好,更重要的是结合了实际情况。近几l年大明的变化太大,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京城百姓更是觉得一天一个样儿,寻常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已经很难打动他们了。而这篇的主角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女工人,因为心善帮助了某精怪,从而获得了部分神通,在生活工作中一路开挂的故事。
整个剧情又爽又新鲜,哪怕放到现代看也很有意思,所以火是当然的。
冼如星读了几l遍,越看越觉得作者是个人才,于是便向夏言打听。
说到这里,夏言诡异地沉默了下,往报社投稿都要亲自过来,方便寄送稿酬还要留下地址。所以哪怕是用笔名,稍微一留心也都知道了。他犹豫半天,才道出杨慎的名字。
冼如星微愣,旋即失声笑了笑,“是他啊,难怪了,杨大才子还在太仆寺吗
?”
夏言点了点头,接着有些欲言又止。
冼如星知道他想说什么??[,安慰道:“你放心,陛下那里我去解决,不过既然如此,杨慎倒是不好再接触了,且多给他些稿酬,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那就好,这也说不定是他所希望的。”夏言答道,同为读书人,他知道杨慎出身名门,又才高八斗,如今落得靠润笔填补家用,低调些对方估计也好受点。
杨慎的横空出世有点打乱了冼如星到计划,原本她还想着怎么也要四五个月时间等报纸的名声打出去,现在一切都提前了,这样也好。
她整理了下思绪,用笔写了些东西,让夏言专门留出个板块将字张贴出去,一连四期,待结束后表明以后那个板块可以花钱买,留作广告位,商户们价高者得。
夏言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手,半天,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其实早在宋朝就有各类横竖标牌挂板,上写店名、字号、物品等,不过那都是民间搞出来的东西。他们京城周报可是官方性质的,而且文字类工作本身就象征着清贵高雅,如今让其与民谋利,终归说出去不太好听。
冼如星笑着摇头,解释道:“夏主编此言差矣,如今京城各种新店如雨后春笋般涌出,许多都苦于没有发声的地方所以处于赔本的状态。我等受朝廷所托,创立报纸本就是为了百姓生活,所以这怎么是与民谋利?这明明是与民方便!”
“再者,只有报社效益越来越好,朝廷才会一直支持,咱们也能多网罗些人才不是?”
夏言被她的义正辞严唬的一愣一愣,他终究不是几l年前刚进官场的那个愣头青,如此下来,便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等回到报社,方才想起来女道士交给自己的事,打开那张纸,发现上面铿锵有力的写着几l行字——
“你喜欢发明创造吗?你热爱动脑吗?你有梦想吗?由工部主持,冼如星道长赞助的‘第一届技术开发大赛’将于立冬举行,有意者请于这之前报名,黄金万两等你来拿!”
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