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朱厚熜分开后, 冼如星休息了一晚上,次日起床便出宫去找了陈二狗。
昨日事发突然,她只来得及与手下们知会一声。好在陈二狗跟了她多年,也算是能独当一面, 在确定老板无事后, 立刻就封锁了消息, 同时将工厂内所有人员控制住。
等再见面后, 冼如星首先找到马总管, 将与其里应外合之人问清。姓马的一开始还想跟她谈条件,结果被收拾了一顿后也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把人供了出来。等确认名单完毕,冼如星算是短暂地松了口气啊。
还好,参与其中的一共有四个, 两位工人, 一个账房, 一个小主管。工人从生产线上偷货, 账房主管里应外合, 更改数量, 悄悄混在正经渠道中运输出去。之所以没被发现, 一来他们几人都在一个工区,里应外合不容易暴露,二来则是这种行为开始没多久,而且数量也并不多, 所以暂时安全。
冼如星既庆幸这里面没有研发人员, 又有些恼怒手底员工吃里扒外,偷取公司产品,这种事儿放到现代法治社会都够喝一壶的, 更别提工厂本身就有皇帝的股份。于是秉着杀一儆百的原则,冼如星罕见地下了狠手,重重处罚了几人,不光找官兵抄了他们的家,还对其判处充军流放的极刑。
最后当着所有员工,公布了他们的下场。看着老板冷冰冰的双眼,众人打了个寒战,此时他们中有些人才反应过来,冼如星虽然好说话,但也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倘若真有什么别的心思,对方处置自己比捏死蚂蚁还简单,于是纷纷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儿好好干,万不能起别的心思。
眼见工人们都老实了,冼如星默默点头,这只是个开始,经此一事,她也算明白即使背靠皇室,在商场上依旧免不了被人耍阴招。于是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将企业归属感培训搬上日程,力求培养出工人们的忠诚度。
忙活了大半天,这边的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
冼如星回宫后,连口水都没喝,便被告知张璁与一位姓商的官员来访,遂立刻将两人请进来。
相较于一年前的落魄模样,张璁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不光升上五品侍郎,而且简在帝心,在朝中算是有了话语权,就连许多之前瞧其不上的大臣都要巴结他。
对此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张璁一直牢记自己当年高中时发下的宏愿,不光是其他人,就连自己的同族,也没有半点提携,堪称铁面无私,丝毫不顾旁的抱怨自己不近人情。
现在都他每一天过得都很亢奋,不光是要处理手头的事务,还深入到各个部门,询问大小朝政,每日拿个本子写写记记,谁也不晓得其在研究些什么。不过这种完全扑到公事上的态度倒是赢得了不少大佬的青睐,像杨一清就十分欣赏他,在许多方面都愿意指点一二。
可以说张璁是目前冼如星所接触到的,成长最迅速的人之一了。
不过张璁虽然刚正不阿,但也明白冼如星是自己的贵人,同时也与其站在同一阵线,所以再次见面热情地打招呼。
“冼真人,许久未见,您还是与之前一般道骨仙风啊。”
“张侍郎过奖,我看您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能与此等国之栋梁共事,倒是贫道的幸事了。”冼如星也拿出本领与其寒暄。
倒是站在一边的中年人,见到她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这位是……”冼如星疑惑地问道。
还没等张璁回话,男子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不记得我了?”
冼如星微愣,沉思片刻,苦笑道:“贫道最近事情多,有怠慢地地方还请见谅。”
“几个月前,你去翰林院大闹,把所有人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男子颇为郁闷道:“我就是那日被你逼到墙角的那个。”
冼如星:“……”这么详细谁能记得请。但想到二人之后还要共事许久,于是有意抛出橄榄枝,“既然如此,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商侍读是吧,陛下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咱们,那你我就不能负君恩,之后的这段时间,请多包涵了。”
她把话说得这般漂亮,商侍读当然不好再追究,沉默片刻,最后表示暂时与对方握手言和。
商侍读全名商林枫,今年三十有五,乃是正德十一年的榜眼,学识渊博,平日在文坛素有清名,别说只是副考官,就是担主也不会有人有意见。不过他也知道,皇帝这次派自己主要是想帮着张璁抬身份,虽然心中不大乐意,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开口道:“多余的话咱们就不用多说了,如今距离会试还有两个多月,还是先将题目定下来吧。”
与乡试中出了题目需要人审核不同,会试为了严格保密,考题往往只有主副考官两个人知道,但凡出了事儿就要拿他们问责。
就好比如今在冼如星工厂中打工的唐伯虎唐大才子,当年他在科考之时,一个身价丰厚的好友知道他的才华,便借着他的名义与其四处拜访名家,其中有位叫程敏政,因为欣赏唐伯虎,便指点了几句学问。谁知几个月后翰林院学士程敏政被任命为科举副考官,他出的出题风格唐伯虎两人都清楚,所以很自然的拿了高分。于是之后便有学子不服,闹到孝宗皇帝那里。即使最后查明程敏政并未有徇私舞弊之事,弘治依然狠狠处罚了三人。
所以科举出题,不光是荣耀,同时也要承担风险,在这里三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冼如星率先抬手表示自己这次来主要是负责的后勤工作,像出考试题什么的,她一个连四书五经都没怎么背过的人还是算了。
商林枫见她如此有自知之明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看向张璁。
张璁眉头深锁,半天,突然开口道:“出题的事儿先不急,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整顿考场风气,咱们不如先将考生信息审查一边,将不合格的全部揪出来,不给这帮人考试的机会。”
商林枫一听就明白对方是想要抓冒籍之事,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如今距离立国已有一百五十年,当初订下的规矩好多都几乎荡然无存,体现在科举上,那便是冒籍顶名之风盛行。具体点说便是大明规定,乡试要按照地区分配名额,要求考生们在原籍报考。但是有的考生不符合本地条件或者觉得当地考试太难,便到异地应考,这种事儿即使是现代其实也有不少。只要有空子,那便总有钻空子的人。
不过对于明朝官吏而言,冒籍这件事儿其实很敏感。
洪武三十年,太、祖朱元璋主持开国以来第四届科举,结果发生了著名的“南北榜案”,那届不光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南方人,就连录取的五十二人中,北方人也才占了三个。如此北方学子怎能不闹,朱元璋无奈,最后一连砍了包括主考官在内两位状元的脑袋,如此才算平息民愤。
事实上,这次科举并未有徇私舞弊之事,只因北方常年战乱,民生凋敝,本身生源素质就不行,只不过朱元璋为了笼络北方士子的人心,选择牺牲了旁人。从这以后,明朝取士不光严格地给各个地方分配了名额,同时会试还分为南榜北榜中榜三个部分。这一切都是以人命换来的,即使是现在,还经常有官员去祭奠当时的主考官,堪称是读书人心中的一道疤。
不过现在已经临到会试,如此大动干戈,万一天下举人反对,那他们三岂不是下一个掉脑袋的。
商林枫已经在翰林院待了七年,相对于其他两人来说,更了解读书人的思维。这次嘉靖点了张璁与冼如星做考官,本身对于自视甚高的举子而言就心怀芥蒂,要是再闹出什么事儿来,怕是最后真难以收场。于是嘴皮子都要磨干了,拼了命规劝张璁。
谁知张璁倔劲上来了,无论谁说都不好使,而且他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正是因为临近春闱,此举才能起到震慑作用。况且商侍读也知道,冒籍之事并非一天两天,许多朝臣的亲眷也参与其中,我这次要是不管,下回轮到旁人监考,想必也很难腾出手,倒不如借此机会一次性解决。”
张璁的态度很明显,他今日担当主考,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他妈是公平!
也许是被他的凛然正气震撼住了,商林枫一时语塞,转身对一旁沉默半天的冼如星喊道:“你别光看戏,说说他啊!”
“啊?说什么啊?”冼如星讶然挑眉,摊手表示自己全盘支持张侍郎的决定,接着对气急败坏的商林枫道:“商侍读也莫要着急,虽然冒籍顶替之风比较猖獗,但说起来操作难度并不小,基本上都是天龙人、额,有钱人的游戏,到时候只要稍加引导舆论,想必不光不会得罪举子,反而能得到一个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美名。本来每年录取的就那么多,谁都想减少些竞争对手,你说是吧。”
张璁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道:“还是说商侍读自己担心得罪人,宁愿辜负陛下的信任,也要跟那帮奸人同流合污?”
商林枫还没开口,就听旁边的冼如星抢先道:“说什么呢,商侍读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再说了,就算真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你怎么能责怪人家呢!”
“够了!”商林枫被挤兑得面色涨红,烦躁地挥手:“随你们便,我不管了,反正天塌下来你们顶着!”
张冼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在看不见的角落,互相击了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