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是身体和精神体共同构建出来的。
符号抽走灵性修补自身，是将精神体和身体一起抽取，放到外界，即使有办法救也来不及。
目前卫然接触过的，能快速弥补灵性的东西，也就一颗都没看清的果子和那株狗尾巴草。
这都是荒原之中的，也幸好他机缘巧合，再次来到了荒原。
黎有光定着卫然，让他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只剩下他脖子上，头上手上的青筋，能看出他的不对。
斟酌了一下，黎有光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栗子一样的事物。
看了半天，还是叹息一声，捏碎露出里面的白果。
卫然嘴巴又能动了，他发出不似人的惨叫之后，又变成了神经质的，怪异的大笑。
果子入口即化，卫然干瘦的身体诡异的膨胀起来，他几乎暗淡无光的双眼，猛然射出强烈的黑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断断续续音调不齐的大笑中，卫然竟然瞬间挣脱了黎有光的掌控，然后向后扭了自己的手臂，发出脆裂的骨折声，向前弯着自己的双腿，似乎要掰断它们。
叹息一声，黎有光眼中闪过红光，卫然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也不再发出笑声。
嘈杂的精神世界中，卫然仿佛看到了一片深暗的大海，大海上潮水翻涌，一个恐怖的存在将要升起。
恐怖的存在是什么样，卫然不清楚，他只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触手伸出，自己就崩碎成一片一片。
然后聚合，又回到了潮水涌出之前。
自己试图反抗，可毫无意义，触手没靠近，自己就碎了。
也曾试过逃跑，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双脚，像被定在了原地，必须观摩对方恐怖的伟大。
卫然一次次崩碎，一次次重来。
他绝望的想要自杀，
他自我安慰不要去管对方，
他试图平静自己，要保持一颗正常心，就像看一副正常的海面景色。
但最终，他只剩在海滩声疯狂的大笑，笑声中流出眼泪，笑声中蕴含疯狂。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定格在当初服用药剂前，张若可，赵怡的再三提醒。
这停止不住的笑声中，多半是对自己的嘲讽。
谁给自己的勇气？觉得自己可以绝不会崩溃，绝不会疯狂的！
自己怎么会觉得！
只要适应了千奇百怪的怪物，就会逐渐适应！
就不会不再害怕！
自己凭什么！
卫然大笑的嘲讽着自己，终于明白了。
那永远不会适应，一层层一片片一滴滴叠加而上，压碎一切意识的恐怖:
不可名状……
如果不出意外，卫然必定会在这样一次次轮回一般的崩溃中再也无法重聚。
然后，他的意识就会散成一团，他的精神体，他的身体，都将随之散称一团。
然后在意识碎裂之后全面崩溃，如果崩溃的不够迅速，机体还有活性，符号就会顺利成章的掌控一切，他就从一个人，嘭一声变成怪物。
但在一次次重返海面的场景中，他脑中手镯，再次发生了变化。
上面的白色的光点，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一个个转化成蔚蓝。
所有的颜色，都有浓重的深邃。
蓝色也不例外，光点在黑色镯子的底色下，更如深暗。
面临崩溃疯狂的卫然，只是在大笑中，感觉海水逐渐退去。
是整个大海，都在逐渐消失。
恍惚间，他再次看到了手镯，看到了手镯上的光点像冰封一样逐渐转化成深蓝。
看到了脑海中那个黑色的圆形里带着其他条形倒角等等的符号。
伸出了触须。
意识回归的一刹那，符号重归其形态！
卫然却猛地一身冷汗，他突然意识到一件更为恐怖的事情。
符号！
也是活的！
但这个思绪只是转眼就被淹没在疯狂混乱的痛苦海洋之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卫然才感觉自己醒来。
入眼是浓郁的，无边无际的灰雾，手指的触感是坚硬而细碎的土。
“呼……醒了，醒了就好……”
低沉的身影出现在耳边，卫然艰难的抬起头，看到了黎有光老旧的风衣。
“老……老师。”
卫然感觉像是锯齿一样在嗓子里拉过，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发生了惨烈的改变，沙哑，干刺，像树皮之间的相互摩擦。
“哎，你看到不该看的了？我本来都打算处理掉你了，没想到你还是坚持回来了，而且没有失控……嗯，你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要强很多。”
什么意志力强很多，没有手镯我必定会失控……卫然想露出苦笑，但感觉脸皮一阵酸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没说什么。
自己根本没什么意志力。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
加入序列，是因为担心手镯带自己前往秘地，想有一份自保之力。
提升序列，是怕自己来不及穿行回来，就直接被秒。
说起来，自己的想法其实相当简单纯粹。
只是想活着而已。
如果有选择，自己还会选择序列吗？是不是做一个普通人更好？
卫然闭上了双眼，想起了几天前处理的那对情侣，发出嘲讽的笑容。
普通人也未尝过的有多好。
众生，皆在苦海中沉沦罢了。
黎有光只感觉到，卫然身上逐渐显露出一种暮气。
颓废，失落，负面的情绪绕着他。
“对序列之路绝望了？”
试探的询问着，黎有光坐到了卫然旁边。
“不，不只是序列，还有生活。”
卫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跟黎有光交谈一会。
或许是他不知该跟谁聊聊，压抑太久了自己。
“我害怕在别的秘地里穿行突然死亡，所以想提升序列，提升实力，我以为遇到各种各样的怪物，这些怪物不停的追杀我，就够折磨了，但是最近几次，我每次都差点死去，”
“我在想，如果我没选择序列，而是继续当一个普通人，那应该会很好。可是前几天我们处理了一次自杀的案件，一队情侣因为钱的问题……”
“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卫然感觉自己的头被打了一下，不轻不重。
他看到黎有光极其不满的说道:
“社会在不断的发展，序列也是一样，你知道你吃的饭是多少代人一代代改良选种的吗？你知道序列的知识每一条都代表着前人拿命探索出来的吗？”
“对于以前的时代，吃饭就是一种大问题。”
“后来，土地兼并，王朝覆灭，就是新的问题。”
“再后来，全球化的战争就是新的问题。”
“你明白吗，对于我们来说，一些现在能轻易解决的事情，对于前人，那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那是他们遇到的崭新的，从没出现过的问题，可前人先祖什么时候退缩过，他们殚精竭虑，穷思皓首，就算没有解决，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经验。”
“你遇到的问题是当前这个时代的问题，对于它你一无所知，状若无解，可你连尝试解决都不尝试，就在这摆烂，自怨自艾，有个屁用！”
“你知道我们国家，我们民族和别的人为什么不一样吗！就是因为我们永远会尝试解决问题，哪怕错了！也要留下印记，留下历史！给后人，给将来指路！”
“成为序列者了，你有比别人更多更强一点的能力，是给你用来更远更好的探索，不是让你在这摆烂的！”
说完，他怒气冲冲的扭过头去，作为一个信仰坚定，勇往直前的战士，黎有光非常不喜欢这种颓废的样子。
那让他容易想到，在那个最绝望压抑的时代，麻木且痛苦的同胞们。
“成为序列者，是为了更好，更远的探索……”
卫然低头在心里思考着，他看着无边无际的灰雾，一望无垠的黑色土地。
土地下是无穷无尽的怪物。
而黎有光一身破落的皮夹克，盘坐着，咬着他那里面没有一根烟草的烟斗。
一个年轻的人从远方跑了过来，走进了才发现是方家齐。
见方家齐看到黎有光和自己时，年轻的脸上露出笑容，转而严肃的立正举手:
“黎队长！387号区突然闯进来一个不明生物！”
“走，我去看看！”
黎有光立刻起身，转头看向卫然时:
“有点事，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下次再来训练。”
说罢不等回答就快步离开，卫然只看到了方家齐笑着对自己举了举手，眼神明亮。
那明亮的眼神中，卫然看到了一种期待。
浓郁的灰物突然翻涌，卫然只看到他们前行的方向，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搅动风云。
他们离开的步伐迅速，背影逐渐看不清处，却很坚定。
恍惚间，卫然只觉得:
英雄向来入深渊，繁华富贵向人间。
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潮水淹没，他结束了这次连续两个秘地的穿行。
……
回到家中，卫然这才知道，天色已经微微亮起。
竟不知不觉过了一夜。
阳台上有一个黑色的衬衫在随风微晃，昨晚离开时，卫然顺手洗干净了它。
看到衣服，不知不觉间卫然就想到了昨晚自己抱着的那个姑娘。
赵怡的心意自己又不是看不出来，自己又不是很多年前那种懵懂的小屁孩了。
不论是自己的办公桌，还是她每天早上刻意的等自己……
他突然笑了一下，沙哑的感慨声略微刺耳:
还有爱情啊，值得期待……
虽声如此，但卫然却不准备和她再进一步。
此夜漫漫灼灼，摆脱不了手镯，自己随时徘徊在生死边缘，不配谈论那份美好。
他换好衣服，静静的打开电脑，在那份文档中“星链之城”后添加了一句:
太空环境，有神祇，不可直视……
随后，在下一行另外起了一段:
下一站:蓝色光途，深海遗迹……
做完一切，卫然将这份文档命名为:序列者的自我修养。
然后静静的躺在座椅上，双手拿着手镯。
手镯上，绝大部分光点都变成了深蓝，仅剩几颗，还是浮动的白。
目光飘向远处，只见晨日照耀，天空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