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以德服人

黄昏,夕阳余晖笼罩下的德阳殿,富丽堂皇。

皇帝的晚餐,却简单之极。一碗粗糙的粟米饭,一碟水煮青菜,几片炙肉。

张让看着都不忍心,不由上前劝说几句。

“陛下,虽话应当节俭宫内开支,可您身为天子,也不宜太苛刻自己。且陛下犹在长身体!”

华耀看着白喇喇的粗糙饭食,也没啥胃口。闻言放下碗筷,看向张让、左丰和司膳宫女绿蔓问道:

“尔等仨人,成长过程中,可曾有食不果腹之时?”

张让闻言不由回忆起少时的境遇,那些苦涩的过往至今记忆犹新。

“回陛下,奴婢乃是穷苦家庭出身,年少时常挨饿。可说是一日食一顿汤饭,只得半饱。”

“呵”华耀轻笑一声,“朕且问你,彼时,你的愿望为何?”

“愿望?”张让喃喃一句。

“是啊!自己彼时的愿望不过求一顿饱食,家人于年节里有碗热乎的肉汤,有件可以遮羞护体的麻衣罢了。”

“彼时的愿望很简单,却难以实现,忆来犹觉苦涩,对吧?”华耀笑看张让、左丰、绿蔓。

三人皆垂头不语,可确如陛下所言。苦、难、痛、悲,最是让人刻骨铭心。

“想来,尔等三人,左丰的际遇应当是与张让相似,只绿蔓家里犹有余财。”

左丰垂头直答:“是的陛下,奴婢亦是穷苦出身,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方选择挨一刀入宫为侍。”

“奴婢家里虽有几十亩薄田,可兄弟姐妹多,父母兄长们勤奋一年,可是养家糊口亦很艰难的。”绿蔓待左丰答完,忙申辨一句。

绿蔓随侍皇帝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陛下笑得如此真诚,与她如知心小哥哥一般谈话。

她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无所适从。但不知不觉间,皆选择了敞开心扉多说几句。

“是啊!彼时尔等想食饱肚子皆不易,眼下,朕的案上有饭有肉有菜,何以又言朕苛待自己?”

华耀说完,执筷,慢条斯理地吃饭,想着贫苦百姓的生活,再想想爸妈曾经对他们三姐弟的思苦教育,饭菜似乎也不那么难以下咽。

“这…”

三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张让更是哑口无言,对比自己的幼年,平民百姓的日子,陛下的饮食已经算是丰盛。

“朕身为天子,理当为天下表率,而且,朕的天下并不富足,万千子民尚不得温饱,朕又岂能豪奢的锦衣玉食,追求珍馐美味。”

“若朕真的那么做,岂不惹万民唾弃,他们熬无可熬之时,岂不想吃朕的肉,喝朕的血。

再说,人的身体,一顿也就只需桌上这么多的食物就够了营养,再多,就是浪费。民力维艰,朕当常思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

皇帝的话使张让如醍醐灌顶,陡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自己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也常常愤怒怨恨。恨官员、豪强、世家,甚至皇帝。

认为他们凭甚高高在上,吃喝不愁,劳役平民百姓。而自己的父母一年又一年的勤勤恳恳,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他曾恨世道不公,曾发誓要不惜一切做人上人。甚至,激烈的时候,想过杀尽天下士族豪强,杀进洛阳、杀入皇宫,屠了皇帝。

可是,当自己真的狠心舍下未来的子嗣传承,一步步地爬上来之后,所做的一切…

以及让家族里兄弟们所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与曾经恨的那些世家豪强所做的又有何不同。

恐怕,自己踩在了脚下的那些人,还有千千万万跟曾经的自己一样的黔首,也是如自己曾经恨世家豪强般那么恨自己的。

华耀吃饱了,放下碗筷,语重心长道:“尔等既然出身于底层百姓,也是饱经苦难,应当更体恤生活艰难的平民百姓方是。”

“人的一生,最多活百年。百年过后,有甚是属于自己的呢?

世间,对于个人而言永恒的只有江山。

而平民百姓繁衍不息是江山中的一幅动图。

人死万事休,甚也带不走!

若是生前挣有功德,不仅能够留名青史,万世流芳,或许来生可投在富贵人家,可聪明伶俐,或可成士成仙成圣。皆不一定。”

“陛下仁德,体恤万民,奴婢明白的!”

左丰和绿蔓跟着张让点头,表示受教育了。

“不管尔等是真明白、或是假明白,皆要时刻谨记,百姓乃是天下的根本,朕与尔等,皆是出自于百姓。

无论是世家豪强、官僚士族,皇权朝堂,皆是被千干万万平民百姓托举、奉养。吾等凡事多为平民百姓思虑几分,是对他们好,也是对吾等自己好。”

华耀目光灼灼地看向张让和左丰,希望两个不要是蠢人。

“奴婢明白,陛下乃是难得的仁德圣君,奴婢们定当效死追随陛下。也绝不再做祸害平民百姓之事。”

张让此刻对年轻的皇帝更加心悦诚服,心中永远装着天下百姓的皇帝,一定是一代圣君。

他永远追随皇帝脚步,做一个史无前例的清明中常侍。相信会有史家为他开书列传。

即便不能单独例传,在有陛下伟绩的竹帛上,也定有他张让的身与名,功与德。

华耀打量着他们三人的神色,满意点头,“既然尔等皆明白,那么裁减宫中支用和释放多余宫女杂役之事,尽快办妥。”

“诺!”张让应下,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华耀想了想,叫住张让。

“陛下请吩咐!”

“你去问问太后,看她那边的意见和安排如何,顺便支会一下曹节。南宫有些人多!”

“喏!”

张让心思一顿,看来天子与窦氏之间并不如表象。

华耀与华昭姐弟就是要让众人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勉勉强强。不然,士族和宦官又人人自危,再而抱成一团。

是以,张让加紧安排下去了各项细节,然后返回家中,给兄长写了封长信。

信中措辞严厉,要求兄长管束好亲戚族人,而且与人为善,绝对不要仗势欺人,最好如陛下所说,弄得周围朋友多多,敌人少少,方易得善终。

最后要求兄长返回曾经强占来的土地,免费给家附近的庶民提供种子和农具。让村庄、聚落能够和气一团。

写好信,张让立即交给亲信仆人,让其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兄长手中。

看着仆人收拾点行礼,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张让想,“阳球,咱收拾干净首尾,看汝能如何?”

自得完,他又看向曹节府上的方向,“大长秋啊大长秋,此次,吾可不会再教导汝了。还是叫阳球关注汝去吧!哈哈”

温县,张让的老家。张让的兄长还算是有眼色之人。

当发现势头不对的时候,他就已经吩咐将曾经强占的土地全部还了回去,还按产出补助了粮谷,且给与了乡邻一份农事经验教科册。

美其名为,大家都是乡邻,应当互帮互助,他暂时收走土地,是为了帮不大会懂种地的乡邻们实验新的种植方式。

不仅如此,他还抢先,亲自将犯了错的两个儿子押送到县衙,请求县令处罚。

一时间,上冲里张伯的善名传遍了温县。

而张伯的二个儿子,也因罪行不重,一人挨了三十杖,各罚三千钱。

二人出衙门回家之时,先向洛阳行大礼,高声喊:“陛下乃仁德圣君,庶民受陛下感化,已经自愿领罚。”

完了,还向县令行礼拜谢,高喊:“圣君之下,县公也是品德昭昭之士,善以理服人。”

这让一路紧赶着来到温县的中都郎官们很懊恼,但是任由他们细细筛查,也没能发现张让的兄长和族人的任何罪证。

有那么两例小错,可是已让县令依律处罚过了,已经了结。不可能重复罚两次。

中都郎官无奈,只能让人将情况回报给洛阳的阳球,然后转战其他宦官的家族所在地。

阳球看到回报的情况,也很无奈,只能叹一声,“张让不是易与之辈,其长兄亦如是。”

他的心中对张让更加忌惮,诛除他的心思更浓。

心下有了定议,看着一堆的公文,阳球暂且放下了张让之事。

这堆公文中审判待复定的有太尉的门人,中常侍程珪的亲眷,阳球一一看过去,审判合乎情理,便一一批复,准。半点没有法外开恩一说。

各郡各县,消息灵敏的豪强恶吏们,见风势不对,也皆夹紧了尾巴,收敛了爪牙。

大汉天下似乎是有了海匽河清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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