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吾儿

常康王侧妃贾氏死了。

死于当胸一剑,被刺了个对穿,一击毙命。

贾氏的随从仆妇都说看见是谢三郎提了剑进去,出来时剑上血淋淋的,甚是骇人。

待她们进屋,地上只有贾氏还没冷透的尸身。

寻常人也就罢了,这可是出身世家的王府妃嫔。

不但常康王府抓住不放,就连贾氏的娘家也哭天抢地,要谢家给个说法。

“当时贾侧妃忽然发狂,伸手欲掐我,这时三郎君找了过来,以剑要挟……”月娘激动道:“我都看见了,是那侧妃自己撞上剑,她是自戕而亡的!”

气急而涌,月娘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罗纨之连忙把她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惊惶万分,语气却近乎麻木地平静:“阿娘你别激动,慢些说。”

月娘缓了片刻,才继续道:“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话……”

在这短短两个时辰里,建康城里变得风声鹤唳。

罗纨之想回谢府,却被素心和清歌劝住。

这让罗纨之越发担心谢昀的处境。

恰在此时,罗家主和冯大娘子派人来叫她。

罗纨之请映柳清歌照顾月娘,由素心陪她一道去主屋。

不过罗家主以素心是外人的缘故,不让她入内,素心只好退至旁边的花厅等候。

罗纨之独自进去,听罗家主一通抱怨,才得知廷尉监已经来过一趟了,想要带月娘去审讯。

因为事发之时除了谢家人之外就剩下月娘在场,理所应当也是“嫌疑犯”之一。

罗家主又道:“为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定不想看月娘受牢狱之灾吧。”

罗纨之冷眼看着罗家主和冯大娘子挂在脸上的虚伪关怀。

这件事前头有谢三郎顶着,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落在自己头上。

至于月娘没有被带走的原因,也应该和谢三郎把素心和清歌派过来有关,外面说不定还有谢家的苍卫守着。

可他们却在这里坐地起价,还想从她身上捞得好处,完全没有身为当家主君和主母应有的宽仁厚爱。

“父亲想要我如何?”罗纨之疲于和他们周旋,直接挑明问。

罗家主很不喜欢罗纨之现在的眼神,从前的罗纨之总是怀着孺慕与小心,两只眼睛天真又简单,能让人一眼看透。

而不是像现在,冷静中透着疏离。

就好像当初月娘在经历过种种后,望向他那失望透顶的目光,让人浑身不舒服。

就好像是他亏欠了什么。

可天地良心,他从未亏欠过她们母女一分一毫。

在这世道,有一口吃有一口穿就不错了!

越想越来气,罗家主一拍桌子,怒道:“怎么跟为父说话的?莫不是有谢三郎在后面撑腰,你就飞了天?”

“这道理,阿父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罗纨之忍不住呛

了回去。

因为三郎帮过他一回,所以他就次次在背后借三郎的势,混得风生水起。

说起撑腰,谢三郎给他撑的腰,并不少!

罗家主又重重一拍桌子,恼羞成怒:“住口!”

冯大娘子趁机道:“家主消气,九娘她不过是为月娘的事情担忧,这才语气冲了些,九娘还不快些给你父亲道歉,这一家人的,自然要互相帮衬,才能和和美美。”

罗纨之也冷静下来,她还想着要找机会让月娘脱离罗家,若此刻就惹恼罗家主,彻底翻了脸,届时被他处处刁难限制,反而不好。

遂顺着冯大娘子的话,软下声音道:“大娘子说的是,是九娘冲动了。”

她又对罗家主道:“请阿父莫怪女儿心急冒犯。”

罗家主也不想破坏父女感情,见好就收,脸色和缓道:“九娘还不知道,月娘这件事可大可小,只是那常康王相当难缠,一定要把这事闹大,不然以三郎的身份,杀个人算什么?”

他们刚来建康的时候,常康王的手下就捅死了罗家一老仆,最后不也无人追究。

在建康,人死了也跟一片黄叶从树上掉下来没有什么区别。

“人不是三郎杀的。”罗纨之咬唇道。

“谢家也是这样说的。”罗家主不紧不慢道:“所以廷尉监才要来问月娘。”

寒意砭骨,罗纨之直着脊梁,一字一字问道:“他们是要我阿娘抵罪?”

常康王紧咬不放,但谢三郎不可能认罪,廷尉司又要给交代,又不敢得罪谢家。

正巧事发现场还有一个人。

“家主可以为月娘作证,她的身子骨弱,断不可能杀得了贾侧妃,不过这样一来会彻底得罪常康王……”冯大娘子端坐,博山炉里袅袅暖烟把她眼中的计较都抹去了几分,仿佛真心为罗纨之忧愁选择,“你看,家主并非不愿意为月娘出面,而是这代价很大。”

若在一个月前,罗家肯定要左右逢源,不敢轻易站队,因为成海王与常康王孰强孰弱还没有分清,可现在皇帝有了子嗣,而常康王接连在朝廷损失了几名得力臂膀,就渐渐不足以和成海王抗争。

更何况有谢家这棵大树在后面,选择也变得简单起来。

罗纨之明白了。

真相其实并不重要,常康王更不在乎贾侧妃死的真实原因,他只是满心欢喜想要谢三郎陷入这舆论的漩涡。

即便是圣贤,也乐闻诽谤之言,听舆人之声,是以对谢家三郎的议论远比普通事传得更广。

当初他们还在戈阳时就时常能听见来自建康,各种亦真亦假的传闻。

“阿纨……”门外忽然传来月娘的声音。

罗纨之连忙扭身,映柳扶着月娘进来,两人的衣帽上都沾了雪,润湿一片。

“阿娘你怎么来了?”罗纨之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

月娘握住她的手,虚弱道:“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映柳望着罗纨之,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好像在为自己无力劝服月娘而自责。

“月娘,怎么能说是多余的事情,这明明与罗家息息相关,你也是罗家的人,九娘更是罗家女郎,难道还能分出个你的我的来?”

月娘只看着罗纨之,“阿纨在谢家也如履薄冰,家主不考虑她的艰难,何必反过来要她为你们考虑。”

罗家主脸色铁青,冯大娘子目光怨毒。

“月娘你说这话就伤人心了,你惹下了这泼天大祸,我们也都是顶着压力庇护你,你不能做那白眼狼不是。”

月娘无力道:“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与贾侧妃的死无关,难道她以死相逼,我就要为她的死负责吗?”

罗家主看着月娘母女齐齐望着自己的目光,心里烦躁,冷下声音:“月娘你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这里,你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

罗纨之被踩到了痛处,只要罗家主还拿捏着月娘,她就投鼠忌器,眼下把他们逼急,对她们没有好处。

她连忙跪下道:“阿父,我会尽力为阿父阿兄们多多周旋,请阿父看着我娘安分守己多年的份上,多多照拂她。”

月娘看着那跪在自己身前单薄纤瘦的背影,心脏一阵阵发疼,血腥味冲到了咽喉,犹如泛滥的河流奔涌不止。

她靠在映柳的身上,看见座上的两人露出欣喜的得色,嘴角露出苦笑。

两天后,罗纨之等人才被南星接回谢府。

谢家并没有她想象中乱,甚至就如往日一般宁静,罗纨之跑去书房见谢三郎。

倚在门框上,望见书案后的谢三郎提笔在写信。

他神情平静,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与伤害。

“就在那么远的地方看,够么?”

罗纨之鼻头一酸,迈步上前,谢三郎刚搁了笔转身,罗纨之就钻进他怀里,亲了亲他的嘴。

“多谢三郎救了我阿娘,三郎这几日无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反倒是你,罗家主可有为难你?”

“我没事,有三郎在,阿父不敢对我如何。”罗纨之摸了摸谢昀的脸,两只手沿着他的轮廓往后一直摸到他的后颈,沿着后颈,那手指还想往下面伸去。

谢昀抓住她的手,笑道:“门还没关,就想和我做见不得人的事?”

罗纨之脸上微红,有些恼被他及时拦截,“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三郎有没有挨打……谢家家法严酷,每治下必以严刑……”

罗纨之从文渊阁找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其中还有谢家的家规,她无聊时也翻过几眼,十分催眠。

唯有那些严苛吓人的家法让她印象深刻。

谢昀会把她留在罗家三日,也就说明这三日里她即便留在扶光院也不妥当,所以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若我真挨了打,自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好博你怜惜,让你日夜照顾我才是。”谢昀亦真亦假道,让罗纨之也无从分辨。

若三郎真为我受了刑,我肯定会日夜照顾你……”罗纨之鼻腔的酸意弥漫到了眼睛,她又忽然抱住谢昀眼泪汪汪道:“对不起三郎,是我给你惹祸了。”

“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浪费眼泪?”谢昀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畔道:“不如去关上门,哭点别的可好?”

罗纨之:“……”

突然也不是那么想哭了。

廷尉司拿不定主意,只能把事情一层层上报,最后又留下皇帝坐在龙椅上唉声叹气。

他刚鼓起斗志想要学习做个好皇帝,立刻就发现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

这些皇亲贵胄、门阀大族的事多如牛毛,桩桩件件处理起来都不容易,他是捉襟见肘、缩手缩脚,就怕哪一方不满意,就要大闹皇宫。

陆皇后扶着已经显怀的孕肚走过来,皇帝连忙去搀她坐下,生怕她磕了碰了,“皇后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唤人通知吾就是了。”

陆皇后道:“太医令说适当走动有利于生产,所以我随便走走就到这里来了,恰好又听见了陛下遇到了难事……”

皇帝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搓着手道:“皇后可是有什么妙招?”

两道圣旨分别送去了常康王府和谢府。

谢曜听了皇帝的旨意,不由气笑了,“什么人给皇帝出的烂主意?既要谢三承认自己过失杀人,又不许常康王追究?”

天真地以为和稀泥,让两方各退一步就万事大吉。

别说常康王肆意妄为惯了,谢三郎也不会理会他。

这件事依然悬而不决,愈演愈烈。

谢家虽然强势,但是谢三郎得罪的人太多了,如今就好像燎原之火,烧得轰轰烈烈。

宗族之内就有人开始动摇了,认为谢三郎强横的行径与谢家家训背道而驰,未来绝不可能带领谢家平稳发展。

可一族之内废继就好比一国废太子一样严重,这事吵吵闹闹了大半个月也没有结果。

罗纨之都听见有个谢氏族人冲到扶光院门口拦住谢三郎,道:“家族培养了你,你却用累世的基业为逞自己之人,将所有人放在棋盘之上,肆意摆弄,何其专制无德!”

谢昀只淡然回了一句:“我有大能,方能操控棋局,若君有能,亦可以操控昀。”

既强势又霸道,把人直接气了个仰倒。

皇帝虽然对谢三郎和常康王各下达不靠谱的旨意,但是对着罗纨之他还是相当仗义地保证:“你放心,吾是绝对相信你说的话,你娘没杀人就是没杀人,若常康王还要对你们动手,吾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作为朋友,皇帝确实对她不错,罗纨之感动不已,腼腆开口道:“陛下能否帮我个忙?”

皇帝爽快道:“你说。”

罗纨之道:“我想给月娘和映柳造个新身份,要能够完全瞒过罗家还有其他人,还想找几个靠谱的侠士……”

皇帝

马上知道她的用意,“你是想把你娘送出建康去?”

罗纨之点点头。

“那你找谢三郎不也可以办到吗?”

罗纨之还没回答,皇帝就笑了起来,“罢了,既然你是来求吾的,吾也不多问,这个忙吾帮你就是,最快半个月办妥!”

斗柄回寅,转眼就到了正月。

这日晨钟暮鼓、拜神祭祖,建康城里繁忙一片。

谢家也尤为重视元旦这日,开宗祠,祭拜祖先。

谢昀今日穿得格外庄重,黑色祭服上绣满繁复的纹路,玄色的腰带和镶玄边的蔽膝带出了点亮色,他身形挺拔,眉目俊朗,立在人群中,就犹如东边初生的旭阳,耀眼夺目。

罗纨之还记得昨夜为他试穿时,一件件衣加上他的身,郎君容颜炙盛,形貌绝美,那华贵的服饰对他而言绝无喧宾夺主的可能,唯有相得益彰,让他的矜贵气质显露无疑,让人意夺神骇、心荡神怡。

谢昀长臂展开广袖,将她覆下。

她的身体被那些精致的绣线缓缓擦过,www.youxs.org,一浪又一浪的峰顶让她神魂恍惚。

此刻站在高阁之上,从下俯视,www.youxs.org。

“从这里可以看见宗祠的一隅。”旁边谢家老夫人一开口,就犹如浇下了一盆冰水,让罗纨之瞬间提起了心。

女子不入宗祠,即便是谢家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也是一样。

“谢家并非一直兴旺,靠得是几代人的努力才到达如今的高度,就好像月有盈亏,总在周而复始的变化当中,此强彼弱,东风压倒西风,实不为奇。”

罗纨之默默听着,知道王老夫人叫她来这里的用意绝不是讲这些大道理。

“可是,谢家即便要没落也不会是现在,我不知道三郎喜欢你什么,你或许是有一些我看不到的长处,但是三郎为你做了很多不应当的事,对家族,对他自己都毫无益处,可你能为他做什么?你既没有身份匹配,也没有家族助力,甚至还有拖累……”王老夫人皱了下眉,紧接着道:“若你是真心喜欢三郎,难道不该成全他的好吗?”

晨曦的光从地平线散射而出,天边泛着火红的光芒,晨光越过乌瓦白墙,照在宗祠前的人群当中。

谢昀在谢公身后半步站于人前,他的背影犹如被光镀上了一层金辉,让人无法直视。

“我是真的喜欢三郎。”

老夫人拄着鸠首杖,语重心长道:“他身为谢家的宗子,身上肩负着远比小情小爱更重的担子,你只坐享了他的保护和疼爱,却没有发现他的辛苦与不易,这样也能算是喜爱他?”

罗纨之低下头。

脑袋里出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

一个声音怒道:我已经在努力帮三郎料理严舟的生意了,我能为谢三郎赚到更多的钱。

另一个声音又沮丧道:谢三郎当真需要我做这些事么?他手下有能人无数,能替代我的人如过江之鲫,我能做

的事完全微不足道啊!

元旦那夜,满城的烟花绽放,让漆黑的夜幕亮如白昼,无数的火花堆砌出繁华绚烂的美景,让人叹为观止。

但平静的时光总如烟花短暂,隔日刀光剑影就相继逼来。

贾侧妃停尸不葬,议论声从未止息。

谢三郎虽告诉罗纨之不用再为这事担忧,但是事关己身,事关月娘和三郎,她如何能做到漠不关心?

谢公也担心谢昀在外会遇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变故,使事情变得更复杂,遂叫他闭门家中,不再出去。

罗纨之更加焦虑。

常康王一定要拿一个凶手定案,可那明明是贾侧妃自己寻死的……

罗纨之虽然没有见过贾侧妃,但是听月娘转述的那些话,又从南星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七拼八凑大概得出来一个被困在常康王身边数年,最后被他逼成疯魔的女郎。

所以她最后就是死也要拉常康王的对手下水,仿佛这样就能逃过折磨,讨来奖赏。

既可恶又可悲。

悲她的走投无路,也悲这个世道艰难。

七、八日后,外面的风声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样子,而谢昀要处理的事越堆越多,成海王也坐不住,不得不几次上门催谢昀想法子解决。

苍怀也跪在他面前道:“若常康王一定拿住不放,属下愿意去顶罪!”

南星心直口快道:“那怎么成,苍怀你是郎君身边最用得上的人,你若是不在了,还有谁能替代你?”

这句话谁人都清楚,所以一言出,屋内就安静了许久。

谢昀开口,安抚左右道:“放心,他折腾不了多久,陆皇后的身子重了,他的心也该放在别的地方去了。”

罗纨之没有进去,她端着已经没有了热气的羹汤悄然离开,在回廊上,越走越快,衣裙翩飞,像是一只振翅的蝶。

她要如何才能帮到三郎?

事至如今,她苦思冥想才发现她所有研究的方向都在于如何让自己过好,她赚钱、扩展生意,一心求稳,并无野心也没有壮志。

所以她帮不上谢三郎。

罗家主小坐了片刻,就迫不及待离开。

月娘靠在隐囊上看着映在窗纸上渐渐明亮的晨光,久久出神。

映柳手足无措地站在远处,红肿的眼睛这几日就没有消下去过。

她招了招手,映柳立刻走了上前,跪在床榻边上的垫子上,“月娘你要喝水吗?还是饿了,我去给你拿碗粥来了?女郎给你的那些宫中补药,你卖得七七八八了,我就留了几盏燕窝……”

月娘也不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只静静望她。

映柳的声音越来越小,抽噎声渐大,最后撑不过便伏在被褥上呜呜哭了起来。

月娘手覆在她的发顶,轻柔地拍了拍:“去把我整理好的东西拿给阿纨吧。”

映柳抱着东西,偷偷出门去了。

就在她出门不久,月娘也整衣肃容,坐上约好的犊车独自前往延尉司。

罗纨之得知映柳找上门,心又是急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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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柳局促地站在她身边,把月娘准备的匣子递给罗纨之。

“这里面是什么?”罗纨之拿起匣子,加上匣子本身的重量,里面的东西也不轻。

“月娘说一直都想给女郎的东西。”

其实罗纨之看过这个匣子,早在戈阳的时候,约莫她十一二岁时。

月娘身边就多了这么一个红木小匣子,只是里面藏了什么月娘从来没说过。

罗纨之小时候懂事后,还曾幻想或许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是个盖世英雄之类的,而匣子里藏着有关她生父的东西,终将有一日,月娘会告诉她这个秘密。

这个匣子为长方形,没有钥匙孔,也没有开口的位置,问映柳,她也不知情,这个匣子都是月娘自己收拾的。

罗纨之实在好奇月娘会在里面放什么东西,故而拿起来认真研究,可左试右试,这匣子严丝合缝,完全找不到打开的地方。

她拿起来,四个边都尝试敲了敲,直到听见很轻微地咔嚓声,她再掰四个角,发现右边的插销可以略提起些许,而中间的挡板就可以往右边挪动,左边的插销就可以完全提起来。

匣子打开,罗纨之往里面扫了一眼,发现最上面是一只有点眼熟但是已经破旧的荷包,下面垫着一信封,看见信封那一刻,她不知道怎的,心慌了起来。

拨开荷包,先把信抽了出来。

信纸崭新,还能闻有上面有新鲜墨汁的味道。

罗纨之顿了下,才匆匆展开信纸。

吾儿:

见信如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初见吾儿时,汝甚丑,皱如老妇,瘦如秃猴,我心中甚不喜。然,吾从未见过新孩,也从未为人母,心中惶惶然,又戚戚然。汝父欺吾,弃吾,而吾身份卑贱,不能抗衡,又因腹中有汝,不得另送高门。主母憎吾,吾又恨汝,若非有汝,吾焉得如此下场?

然吾儿生来善良坚韧,从会走能言起,就知心疼吾,冬会加被,夏来摇扇。

吾知汝最慕莺娘母女,可吾实不知如何应汝之心,吾儿心中向爱,吾却生来寡情。唯有倾囊相授,愿吾儿能体会吾之苦心。世上薄情郎众,唯有才学本事能助汝。

汝忆否,汝少时,吾院中有一树,某年长出无根藤,藤绕树而生,树怏怏不乐。吾就言,汝是藤蔓,吾是树。不知汝可忆否,彼时吾真真满心哀怨加之汝身,可怜汝年幼不知何故,日夜惶恐,故而加倍讨好于吾。吾儿,非汝之错也。时至今日,吾为藤,汝为树,吾儿受吾之累久已,吾苦思良久,是吾错矣。今将伏罪,了却此事。

吾身如残烛,只余豆光,若能照吾儿前路,吾心甘之。

匣中之物,尽为吾儿嫁妆。是高门之子好,是穷白书生罢,愿吾儿能得真心人相伴左右。若无喜无爱,自由一生,未尝不可。

勿哭,勿念,烧吾残躯

,存一捧灰随身,如此,也算吾与汝永相伴。

罗纨之不敢置信重新把那句“今将伏罪,了却此事”看了几遍。

伏罪?伏什么罪?了什么事?

罗纨之已经无法自行思考,只能颤声求助:“映柳,我阿娘叫你送匣子来时说过什么话吗?”

映柳摇摇头,哽咽道:“女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心中就是觉得很不安……”

罗纨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信纸,滚烫的眼泪疯涌了出来,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吾与汝”三个字,边缘的墨迹混在了一块,好像再也不会分开。

她没有看匣子里的东西,攥紧信纸,提脚往外跑,才迈出门两步就被人紧紧抱住了腰。

“阿纨……”

罗纨之视线模糊,耳朵里好似有无数的鸟在尖鸣,她摇着头哭喊道:“我阿娘没有杀人,为什么要伏罪!”

她又有什么错?——

常康王正在家中垂钓,身后贾家主埋首作陪,垂头丧气。

“五娘是死得其所,只是如今谢家还没有半点动静,是否这事就过去了?”贾家主是想问,人何时能下葬,又不敢问得太直接,怕惹常康王不悦。

“过去?还没完全过去呢。”常康王一甩钓竿,皱起眉望向内城方向,“宫里的消息怎么还没传来?”

贾家主也奇道:“应该已经传到了才是。”

“王爷王爷!事情结了!”一位廷尉司监扶着官帽,快步跑来,走近就先鞠了个躬,喜滋滋道:“王爷,贾侧妃的案结了!”

“结了?谁认罪了?”常康王扔下钓竿。

贾家主面上一喜,不管谁认的罪,至少他女儿可以入土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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