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谢九郎的眼型如飞鸟,前尖尾翘,而且浓睫直梳,不输女郎,那两丸墨玉珠凝而不转,正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

罗纨之心微颤,总感觉他好像能看穿自己的所思所想一样。

“……那郎君喜欢这份礼吗?”

女郎水眸盈盈,殷殷期盼。

连唇瓣无知无察地微撅,唇珠红艳,就像是成熟的红果,鲜亮而饱满。

不喜欢就不能收了?

谢昀温声:“既是罗娘子好意,我却之不恭。”

罗纨之也懂得这是礼貌的说辞,倘若再细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送礼并不是她的目的,就是再寻一件也未必能真得他欢喜。

罗纨之乖乖将砚台捧起,谢九郎身后自有人上前替他接过礼物。

很快那名叫苍怀的侍卫带回来一件新罩衫。

衣为苍青色,像是初朦的天空,宽袖直垂,穿在身上足以遮掩湿裙,不过也因为太长的缘故,罗纨之连手都伸不出来,颇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谢昀打量她。

这女郎身形匀称,不显个矮,可当他的衣罩下去,竟衬得她分外娇小。

罗纨之卷好过长的宽袖,正要开口。

谢昀已经不慌不忙收回视线,温和提醒她道:“宴会已开,罗娘子也该回去了。”

罗纨之本还想藉机再与他说几句话,但谢九郎话不错,她的确离开太久,容易惹人闲话。

苍怀目送罗纨之走得没影,才不解开口问:“郎君不是不喜欢这女郎,又送新衣,岂不是给她理由再来纠缠?”

谢昀若无其事:“她若来,你们拦着就是。”

罗纨之外披新衣回到宴上。

贵女们口里不问却都交头接耳起来。

她们平日里见多好物,只凭眼力就能看出她那件外罩衣的料子罕见,就不知从何处得来。

罗唯珊实在好奇,打发庶妹六娘去问,罗纨之只透露在周府遇一贵人,见她狼狈,送衣遮掩。

至于贵人名甚,她一概不知。

虽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

但那些贵女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一些考究和慎重。

罗纨之也没想到,谢九郎一件可以随手送出的衣都能让人望而生怯。

或许,他是知道她的难处,故意要赠衣为她撑场。

罗纨之心中一暖。

谢九郎真如传言中那般,是个心善温柔的郎君。

两日后,居琴园。

门房传了物件进内院,侍卫苍怀询问检查过后,才带了进来。

谢昀正在书案后写信,稍抬了眼,瞥了眼打开的匣子里一抹熟悉的颜色,苍青色。

他随口问:“她送来了?”

苍怀脸色微窘,就好像上一回在山上被庾七郎打趣自作多情那样。

“不是……门房的人说是一名罗家的奴仆送来的,送到就走,没有片刻停留。”

罗纨之压根没来。

第6章 卿卿

谢昀眼睛微凝,须臾后,又神色如常地继续书写。

苍怀却有些不平,“这女郎的心思还真奇怪,见郎君时两只眼睛就好像粘在郎君身上了,偏偏有时候又像一点也不重视郎君……”

他声音越说越小,因为谢九郎无动于衷,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也是,他们郎君是何许人,怎么会被一个小小女郎吊着心?

等到谢昀不紧不慢写完信,苍怀已经做好准备听他发落这件罗娘子送回的衣,便听清润的嗓音传来:“拿过来。”

苍怀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谢昀睨来一眼,他才捧起衣盒走上前,将衣服取出抖开,方便查看。

此衣不但洗过,还熨过,故而整洁如新,只有皂角的清香味。

谢昀对气味最是敏感,好在罗纨之颇晓得分寸,没有特意留下什么特殊的气味。

“掉出了什么东西……”谢昀一指地上,那有一片从衣服里滑出的布。

苍怀放下外衫,捡起地上的绫布捧给谢昀过目。

这是一张绣品。

只是谢昀研究许久,愣是说不好这块四方巾上绣的是个什么玩意,依稀是两只胖若球的鸟,丑得令人发指。

“罗娘子人长得漂漂亮亮,这绣工惨绝人寰,想必是不小心夹进来的。”苍怀不由替罗纨之惋惜,想讨好他们郎君,但又没有用心检查,反而自揭其短,得不偿失!

只是,他的郎君为何唇角微微上扬,一副有意思的样子?

苍怀拧起眉头,再次探头看那丑东西。

难不成是看惯了好的,就想看些不寻常的?

接连几日,罗纨之都没有找机会去见谢九郎。

因为罗常青出师不利,罗唯珊出手坏事,罗家主的火蹭蹭往上冒,牙疼一时半会都好不了。

家主心情不悦,下面的人也不敢大鱼大肉,日日青菜佐小粥,嘴里也没味。

罗纨之挎了小篮子去罗宅前院,打算趁下雨前去摘些槐花,蒸成的软糕,给久病的月娘解解馋。

她挑人少的小路走,却在一个转角看见大兄罗常青犹如没头苍蝇一样搓着手乱转。

“昏了头了昏了头了,他们竟真的去弄谢家郎,万一给发现了……”

“郎君!太守家的郎君好歹有官身护着,咱们这要是被牵着出来,郎主可护不住你呀!”旁边小厮亦是一脸急色。

“大兄?”

罗纨之听见与谢九郎有关,顾不得许多,疾步而出。

“九娘?”罗常青脸色就跟打了调色盘般,“你怎么在这?”

罗纨之没闲情和他装糊涂,直接问:“大兄要对谢九郎做什么?”

罗常青眼神飘忽,一瞧就是打算编话糊弄,但罗纨之不傻,不等他扯谎就正色道:“大兄,若真与谢九郎有关系,阿父不会坐视不管的,你要等到不能收场才肯说吗?”

这话戳中罗常青心窝,他用力揉了揉自己脑袋,把头发拱得跟鸡窝一样,终于狠下心交代了。

原来是鸿喜宴那日,谢九郎自视甚高的姿态惹了不少戈阳的郎君不高兴,尤其是戈阳太守家的四郎。

这纨绔子得知他也在谢郎君那碰了壁,就把他拉拢起来,准备找个机会一起对付谢九郎。

但是罗常青酒后壮起的胆子,随着酒醒便一点接着一点瘪下去。

“九娘,这次我真要完了……”罗常青捂着脸,沮丧地坐在路边的置石上。

“大兄,别急,我来替你想想法子。”罗纨之安慰好大兄,稍收整了一下就戴上幕篱打算出门一趟。

既知道刘四郎要下绊子,她亲自去提醒谢九郎,不正是一件足以表现亲近的好机会吗?

出了门,罗纨之走到就近的草市,这里往来商贩多,很容易就能赁到牛车代行。

乘牛车赶往太守府的途中,外边已经下起绵绵细雨。

罗常青说太守设宴于日正,罗纨之到太守府门前并未见到谢九郎的马车和侍卫随从,她到早了。

罗纨之努力藏身在避雨的屋檐下,但是雨水带来的湿冷还是源源不断从毛孔钻进来,五脏六腑都紧缩起来。

有点冷。

“罗娘子?”

不知过了多久罗纨之听见有人在叫她,黏在一块的眼皮微睁,一道人影正站在面前。

“真是罗娘子,我家郎君说看着像你,要我过来问一声。”

撩起垂纱,外面是苍怀那张冷脸。

不过苍怀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睛像个稚子充满好奇,此刻更是狐疑地微眯起,正打量她。

“你家郎君……谢九郎?”罗纨之人没彻底醒,眼睛已经睁大,朝他后方望去。

那儿正停着一辆相当眼熟的马车。

苍怀对她不但有好奇,更多的是戒备,但罗纨之也学聪明了,不等他拦,下一刻提起裙子就果断绕开他,直奔马车而去。

“我找你家郎君有事!”

“九郎!”

九字音转,郎字音扬。

小娘子的嗓音像是琵琶连珠,余音袅袅,愣是在这纷飞的细雨当中让人品出几味情意绵绵。

立在车旁的谢九郎推开遮眼的伞檐,回首望来,朦胧的烟雨让他的笑容变得令人寻味。

罗纨之分辨不出那是喜还是厌,只是心头为之猛跳一阵。

这位尚不到弱冠之年的谢家九郎似乎看起来比同龄的郎君成熟不少,已经拿捏着十成十的权贵做派,即便随意瞟来一眼,都仿佛是站在云端,在俯瞰众生。

“郎君这位是……?”一灰发鹤颜的长者适时出声。

罗纨之步伐一顿,她刚刚没瞧见的地方还站着几人,最前面锦袍玉带的长者正是戈阳太守,身后那几位都是刘家的郎君。

这场面像是刘太守带着儿子们在迎接贵客。

如何看都不像是告状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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