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直指吏部和三院御史,此时只让人觉得心里发凉。
陛下显然意味深长,此举只怕影响深远。
而对于朝中众臣们而言,他们似乎能感受到了,此刻在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李二郎是什么人,他们的心里是最清楚的,别看陛下前几年还算宽厚,可这宽厚,不过是希望自己成为圣君所表现出来的外衣罢了。
这可是真正的狠人,一旦他真想做的事,谁敢阻止?
此时,李世民四顾左右,冷冷道:“扬州乃是重镇之地,现在此地谋反,朕早有密诏,令陈正泰暂为扬州都督,诸卿以为如何呢?”
扬州……
陈正泰竟还要留在扬州。
有人已经开始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危险,仿佛一头野狼,已经潜藏在了暗处。
可最令人悲哀的是,大家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那就是,这条狼固然致命,偏偏大家还很不想它死!
某种程度而言,吴明叛乱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希望陈正泰活着的,因为这家伙噩耗传来,整个长安乱成了一锅粥,万物都在齐跌,但凡是涉及到了资产的东西,价值都一路下降。跟本的原因,就在于……这家伙居然关系到了人们对于未来的信心问题。
也就是说,你盼着陈正泰死,就得做好自己家产大幅缩水的准备,可你想让这狗东西好好的活着,那便更惨了,因为鬼知道这家伙和陛下在密谋什么。
群臣们内心显得焦躁,一时竟有一些茫然。
李世民随即手指杜青道:“来人,拖下去,继续行刑,朕既开了口至死方休,那么,便至死方休吧。”
李世民需震慑群臣时,自然表露出了与众不同的冷酷。
众臣凛然,此刻再不敢发一言。
李世民而后道:“有功的将士,都要大赏,尤其是陈正泰人等,更是功勋卓著,此外……”
李世民犹豫了片刻,想到了出宫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的遂安公主,作为父亲,他心里颇有几分焦虑,不过现在扬州的叛乱已经平息,想来遂安公主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只是……遂安公主与陈正泰之间,似乎情谊深厚,当然,李世民也拿捏不准这是否只是单纯的师兄妹情谊。
一刹那之间,李世民几乎要脱口而出,索性将遂安公主下嫁陈正泰,可转念之间……似乎又想到了一个令他退缩的问题。
遂安公主,可是一只下鸡蛋的母鸡啊。
把她下嫁出去,总不能将遂安公主的私物留下,对吧,而且还得反过来要赔上一大笔的嫁妆,如此,岂不成了劫贫济富?
皇家的财富,肯定是绝不会比陈家要少的。
可皇家毕竟排场大,供养的贵人多,花销也是陈家的十倍,百倍。
李世民觉得自己还是挺穷的。
至于不舍遂安公主下嫁……其实,他是真对陈正泰掏心掏肺,毕竟这家伙能力实在爆表,这样的弟子,几乎无可挑剔。
可同样的问题是,掏心掏肺可以,可是朕真的有一头牛啊。
于是李世民将这事藏在心底,他依旧还在权衡着,只是又觉得不妥,若是不早做决断,倘使遂安公主真去了扬州呢?
李世民宣布了散朝,群臣此时惶恐,纷纷行礼,告退而出。
李世民却让人依旧捡起了战报,细细看过了一遍,仍然有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便吩咐张千道:“让人给朕修一道旨意,不必是旨意,只需一个口信即可,让陈正泰将这战事的经过,如实的禀奏。”
张千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想知道战事的内情,要的是将事无巨细的事统统禀告。
毕竟陛下才是打仗的行家,此时连他都猜不透平叛的路数,这陛下心里岂会自在?
那就非要一探究竟才好。
于是张千忙道:“喏。”
…………
此时在市场交易所里,沸腾无比,消息已经得到了确认。
这一下子……不少人涌入了交易所里来,原先大跌的股票,此时统统开始上扬。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三叔公此刻一脸懵逼地看着陈家的账目。
他当初回购股票,本只是为了拯救陈家的家业,可哪里想到,却因为低价回购,而如今……行情的高涨,陈家的身价居然暴涨。
这样也行?
他眯着眼,捋着须,觉得很神奇!
说实话,这资本的炒作,实在太好挣钱了,随随便便,一日下来便有数十上百万贯钱的进账,说是聚宝盆也不为过,可越是好挣,却让一向守成为主的三叔公生出了警惕之心。
不得不说三叔公是个谨慎之人,他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挣的钱,很让人不放心啊!
于是他命人再等一等,想着等涨到了高位,就兜售出一批股票去,再拿着这些股票换来的银钱,多置一些家产。
股票,毕竟还是太虚了,看不见,摸不着,今日你说它值一万贯,可只要你能十万贯卖得出去,便说它十万贯也可以。
“现在大家要格外的留心。”
将陈家的一些子弟召集到了面前,三叔公来回踱步,脸色显得很凝重地道:“别看现在身价是暴涨了,可这钱不是这样好挣的,切切不能因为价格的涨跌,就失了本份,过一些日子,价格可能还看上去高不可攀,可是将来呢,难道就没有跌落的一日?”
“说穿了,股票的本质,还是咱们陈家的各处产业根基稳不稳,倘若是根基不牢固,这价格的涨跌,不过是浮土。老夫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吃的盐,除了那该死的陈福,这陈家上下,谁有老夫多?老夫见的世事多的去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三叔公看着这些本是喜形于色的陈氏族人,脸色更慎重了:“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分外警惕啊。天幸正泰无事,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因为这价格的跌涨而得意忘形,而是需强其筋骨,若是筋骨不够硬,今日这价格怎样涨上天,他日,陈家就什么时候要跌到谷底。老夫思来想去,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趁着行情好,先卖一批,筹措了资金,一方面,要继续留在陈家作为储备。这一次,许多人挤兑欠条,让我们陈家的存钱略有一些不足了,只有足够的存钱,才能让这欠条让可以流通,如若不然,任何一点风险都可能让我们陈家遭致灭顶之灾。”
“除此之外,就是还要预备一笔钱,多置一些产业,而且产业要分散,不要总集中在一处,这件事,大家要合力,你们也是陈氏的子孙,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呢?老夫一方面会修书给正泰,让他拿拿主意,除此之外,你们也多想一想主意,集思广益嘛。”
众人对三叔公是服服帖帖的,毕竟他辈分高,而且还很容易记仇,被他惦记上了,他总能有办法将你发配至矿场去,于是大家都很乖巧安分,顿时收起笑容,纷纷颔首。
三叔公对大家的反应还算满意,只是他还是叹了口气,他和陈家其他人不同,陈家的家业蒸蒸日上,因而许多陈氏子弟开始逐渐乐观起来。
可三叔公却是悲观主义者,他活的够久了,见证了三个朝代,六七个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今还能存世的家族,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这一方面看,现在陈氏的根基,总还不够牢固,这地基,还需再打深一些。
他叹了口气后,随即又高兴起来,无论怎么说,他的好侄孙还好好的活着,在他看来,只要陈正泰还活着,陈家就还有希望。
…………
扬州城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在这里的陈正泰,显然没有想到在长安城里发生的事。
不过有些事,大抵推测,也是能推测出一二来的。
只是此时,他没心思顾着长安的事。
陛下私自许诺他为扬州都督,虽只是暂代,可陈正泰深信,陛下对于他在扬州,一定是寄以厚望的。
于是他依旧召来了娄师德,这几日,娄师德干的还不错。
这一切陈正泰都看在眼里,而现在,既然陈正泰想在扬州大干一场,那么手边必须得有可用之人。
苏定方只精通军事,至于其他的官吏,说实话,要嘛从了叛贼,要嘛也很可疑,未必真心愿给陈正泰效力。
那些留存下来的世族,他们虽没有一起叛乱,可陈正泰很清楚,这些人对于他这个暂代的扬州都督,是很不认可的。
那么……算来算去,唯一可用的,就剩下娄师德了。
这就好像,一个人掉进了水里,此时一根稻草漂了来,那么即便它只是一根稻草,你也会想抓一抓。
娄师德这几日焦头烂额,扬州城是稳定了,可下头所属各县,他却不愿闹出什么乱子,于是想尽办法对各县恩威并施,如今总算各县还算稳定,这让他松了口气。
将各县逼反了,并不是好事,哪怕他并不担心他们能谋反,因为这些小鱼小虾,想要剿灭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任何一次的混乱,对于经历了战乱和灾殃都百姓们而言,都不啻是雪上加霜,这是娄师德所不愿意看见的。
“下官见过明公。”娄师德来到了陈正泰跟前,行礼道。
陈正泰今日出奇的客气,笑意盈盈地让他坐下,命人斟茶。
这令娄师德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平日明公没有客气的啊,现在这么客气,反而让人觉得……
他欠身坐下,却不急着喝茶,只凝视着陈正泰道:“不知明公有何见教。”
对于他没有客套话,直接说事的态度,陈正泰反而很是受用,便立马道:“陛下为何非要治越王的罪,又为何要诛灭邓氏,这一点,你想过了嘛?”
娄师德犹豫了一会,便道:“下官略有想过。”
若他说一句,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还想明公见教,那陈正泰立即要准备翻脸,因为这厮过于虚伪。
可娄师德倒是很老实,他道:“世族之害,其根本问题不在于道德与否……”
陈正泰本还想痛骂一下邓氏的罪过呢。
谁想到,娄师德居然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依下官看来,这天下的百姓,像邓氏这样的人,难道当然没有道德嘛?这不尽然,下官在高邮,倒是和邓氏的子弟打过一些交道,说实话,邓氏一门,都是极有礼数的人,他们说话谦和,令人如沐春风,为人豪爽,若是地方有事,他们也愿拿出钱来修桥铺路,他们精通经史,学贯古今,可以说,邓氏确有家学渊源,其子弟,说是世族典范,也不为过。”
娄师德说话的时候很温和,娓娓道来,显然,这是推心置腹的姿态。
邓氏是陛下诛灭的,陈正泰则是在一旁递刀子的人。
可以说,邓氏和陈氏可谓是不共戴天,可娄师德居然不断地夸奖邓氏,倒是胆子很大。
此时,娄师德继续道:“下官也接触过一些小民,这些小民……”
娄师德摇着头苦笑道:“这些小民,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举止鲁莽,口出成脏,浑身脏臭,甚至大多数都是獐头鼠目,为人刁滑,锱铢必较,为了一些蝇头小利,鼠目寸光,却也可和人争执不休。他们犹如路边都豺狗,为了一块腐肉,可以朝人龇牙,这些人……下官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
陈正泰虽然想反驳,可扪心自问,自己所见,虽也有不少小民淳朴,却也无法反驳娄师德的话。
而至于那些世家子弟,陈正泰也是见过不少,虽有一些败家子,可是他们给人的感觉,说是如沐春风也不为过。
娄师德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接着道:“想来明公也是这样的印象吧。”
他笑了笑,而后抿抿嘴:“有这些印象并不奇怪,只是下官出自寒门,虽是这样的印象,只是见了这些世族子弟和小民,却有时总忍不住生出一些疑问,那么……到底是谁让这些小民变成这样的呢?难道他们天性便如此?那世族子弟,闻友人前来,不亦说乎,可以殷勤款待,直至宾主尽欢。可是那些小民呢?莫说是待客,便是兄弟之间,为了一尺布,为了一升米,也可反目成仇。下官偶尔有闲时,就会想这些事。若是……只以君子和小人这样的道理来论这些事,下官觉得,还是过于狭隘了。有些事,其实无法用这些道理去解释的。因而……下官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觉得问题的根本,可能并非是所谓君子和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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