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已日夜兼程到了扬州,其实早先渡河的时候,程咬金便得知了扬州无恙的消息,他心里松了口气,便没有了此前那般的急迫了。
美滋滋地让一个家将快马的赶回去,赶紧买一些股票,想来又能赚一笔了。
待到了扬州城外,便有一个娄师德的来迎接。
程咬金下马见礼,原来是陈正泰得知程咬金领兵到了,命了娄师德先行迎接,而陈正泰已备下了一桌水酒,专候程咬金来。
程咬金打量着这娄师德,此人精神奕奕,对他也很温顺的样子,说了一些久仰之类的话,程咬金便道:“老夫瞧你文臣打扮,不过言行举止,却有几分气力,能开几石弓?”
娄师德道:“能开九石弓,上马能开五石。”
程咬金听罢,眼眸霎时一亮,啧啧道:“已是不错了,只比老夫少一些,我瞧你是个汉子,不妨到我军中效力。”
程咬金是有爱财,啊不,爱才之心的,他喜欢这等有勇力的人,虽然这娄师德可能是陈正泰的人,不过他带着的骑兵一路南下,发觉承平的骑兵已不如当年乱世之中了,心里不禁有气。
如今总算见着娄师德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程咬金顿时来了兴趣。
程咬金毕竟是大功臣,闻名天下,如今又在监门卫禁军之中,几乎等于李世民的左膀右臂,负责了整个长安的安全,若是娄师德接受程咬金的招揽,便可直接进入禁军,只要稍得程咬金的喜欢,而后将来出征,立一些功劳,将来的前途,便不可限量。
娄师德却忙道:“程公如此看重,实在惭愧,只是娄某现如今在陈公账下效命,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娄某虽知程公好意,却不敢应承。”
程咬金大笑,忍不住酸溜溜地道:“这样呀,倒是老夫一时莽撞了,走吧,去会一会陈正泰那个家伙。”
程咬金心里头其实对陈正泰颇有几分无语,这家伙……到底走了什么狗x运,怎的能招揽这么多人,还个个对他死心塌地的。
待进了扬州城,到了陈正泰的下榻之处,陈正泰果然已备了水酒,还请了舞姬,请程咬金等人入座。
程咬金见了陈正泰,倒是很认真地道:“听闻你在扬州罹难,老夫是真心急如焚,可万万想不到你竟可平叛,了不起啊,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是后起之秀,倒是老夫多虑了。”
陈正泰相信程咬金的话是真诚的,至于为啥,他也懒得去多想了,只道:“世伯能来此,再好不过了,啥也别说,先喝酒。”
程咬金是素来爱酒的,此时倒是不急,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喝酒之前,先说一件事,我只问你,现在大家都晓得你活着,还立了功劳,这股票能大涨的,对吧?”
呃……
陈正泰没想到程咬金一开口就是粗鄙之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硬着头皮道:“理论上而言是如此吧。”
程咬金咧嘴笑了:“哈哈,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来,来,来,今日见贤侄无恙,真是高兴啊,老夫先和你喝几杯,这扬州新附,只怕你手中人手不足,老夫带了数百骑兵来,虽不算多,却也可以让你高枕无忧了,我先留在此,你我叔侄之间正好借此交流一下感情。只是等有了新的圣意,怕就要告别了。”
当日自是大醉一场,到了翌日正午,陈正泰醒来,却发现程咬金昨夜虽也喝得醉醺醺的,可清晨拂晓时就醒了,听闻耍了铁锁,而后又骑马在马场里跑了几大圈,又跑去了税营里校阅了一上午,可见到他时,他依旧是龙精虎猛的样子。
陈正泰心里吃惊,这程咬金果然是一号人物啊,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的精神。
不过细细思来,历史上任何曾耀眼的人物,哪一个没有极强的自律性呢?若是没有这一份比之普通人更强的自律,又怎么可能获得这样的成就?
收税的事已经开始执行了。
经过清查之后,这扬州各县的百姓,大多数税赋都有多收的迹象,有的已收了几年,有的则多收了十数年。
越是到了灾年,恰恰是官府巧立名目的时候。
也就是说,自陈正泰接了手之后,前头的那些刺史们,已经将税赋都先帮陈正泰收了。
更绝的是……还有一个县,他们的税赋,居然早就被隋炀帝给先收了去,所以理论上而言,只要隋炀帝在的话,那么他们的税收……应该已经收到了大业五十四年了。
他娘的真是人才。
陈正泰已经有点无力吐槽了,现如今走马上任,便面临了两个难题。
要嘛捏着鼻子认了,往后这些小民暂时不征取税赋,一直延至他们的税赋到期再征收。
要嘛就只好依照着惯例,继续征收,别人收到了大业五十四年,陈正泰也可以收到大业六十年去。
此前这高邮县令娄师德,在陈正泰看来,还是罪大恶极的,因为他在高邮县令的任上,也没少提前收税,可现在发现,娄师德和其他的县令相比,简直就是业界良心,人类的楷模,爱民如子,县令中的典范了。
这账不看,是真不知道多吓人的,除此之外……各种巧立名目的摊派也是常有的事。
明明男丁只需服徭役二十日,可往往都有延期,而且越是小民,延期的越是厉害。
某种程度而言,遇到了水患,恰恰是官吏们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因为平日里的亏空太严重,根本就入不敷出,毕竟小民是难榨出油来的,按照唐律,塞牙缝都不够,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族,不占官府的便宜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在他们头上动土?
民部那里,规定所需缴纳的钱粮数目,实际上根本就不能如数递解,于是水患来了,就立即可以虚报一些损失,弥补亏空,又可借水患,要灾民们共度时艰,巧立名目,多征一些钱粮,又可以得朝廷的赈济,可谓是一举三得。
所以陈正泰若是认前任们征收的税赋,至少未来许多年,都不能向小民们征税了。
可钱从哪里来?难道我陈正泰做个官,竟还要倒贴吗?
因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拿着民部发来的旨意,开始向扬州和下头各县的世族们催讨。
现在只让他们按照新的规矩,报出自己的部曲、客女、奴婢、牛马数目,而后再折算他们所需缴纳的钱粮。
当然……让他们自报,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官府没办法做到将人家查个底朝天。
不过,这自报是给与世家一个自己报税的机会,税营的职责,则是建立一个惩罚的机制,若是你自己虚报,那可就别怪税营不客气了。
只是要做到让税营有不客气的实力,就必须得让它有着极高的规格,有着很大的权力,于是就有了李泰挂帅,做事的娄师德为副的现象。
甚至,税丁的人选,都是良家子,陈正泰又让二皮沟那儿调来了一队骨干来,这些人能写会算,与整个扬州城的人,并无任何的瓜葛。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极难的事,虽有了一个框架,也有了皇帝的鼓励和默许,更有越王这个招牌,有陈正泰平叛的余威,可是要真正贯彻,却是难上加难。
毕竟……历朝历代,哪一个律令不是合情合理,看上去不是大抵还算公允,只会读书的人只看这律令和国策,都觉得若是这样实行,必能永保社稷。
可问题就在于,律令越是完美,看上去越公正,恰恰是最难实施的,因为那些比别人更公正的群体,不希望他们实施,恰恰他们又掌握了土地和人口,掌握了舆论。
娄师德现在已带着一批人,开始了报税的事。
世族们纷纷开始报上了自己的人口和土地,而后开始折算他们的今岁所需征收的税额。
而后……在陈正泰的坐镇之下,大家也乖乖地将税缴纳上来。
还真有点出乎陈正泰意料,这数月的时间,似乎一切都很顺畅,顺畅的有些不太像话。
当然……真正艰难的是核实的阶段,这时,那些已操练好了的税丁以及负责案牍事务的文吏们开始忙碌起来,四处开始稽查,陈正泰授予了他们侦查的权利,甚至只要能给的资源,统统都给了。
却在此时,一个贵客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扬州。
遂安公主只带着两个从人,这一路跋山涉水,她不敢走运河,怕被人察觉,哪里晓得,这时代的陆路竟如此的艰辛,北地还好,毕竟一路平川,可进入了南方,到处都是丘陵和河道,有时明明和对面相隔只有数里路,竟也要走一天时间才可抵达。
她寻到陈正泰的时候,陈正泰吓了一跳,其实朝廷的公文里,他已得知遂安公主出走了,这些日子也派了人在扬州附近寻访。
而今却发现这小妮子,竟是一副男装,肤色黑了一些,腰间也配着短刃,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只是这衣衫有些脏了,身上完全没有文人墨客们所想象的香汗淋漓,反是一身臭汗,本是一张俏脸,染了风霜之后,也多了一些瑕疵,她见了陈正泰,便眼泪婆娑,很是狼狈!
二话不说,一下子就钻进了陈正泰的怀里。陈正泰久久无语,他突然发现,遂安公主竟有一些狐臭,哭起来已不顾姿态了,涕泪都流在陈正泰的身上。
陈正泰本是一个爱干净之人,若是平日,自是嫌弃,此时也不免有点心软了,却是拉起脸来骂她道:“你一个女子,乱跑什么,这长安外头,多少豺狼虎豹的,下次再跑,我非教训你不可。”
说着,倒是帮遂安公主拭了泪,遂安公主只顾着嘤嘤的哭着。
陈正泰看着这个原本的皇家贵女,此时毫无形象地哭得淋漓尽致,心又软了,也不好再骂她了,却想到她作为女子此行的凶险,便打算和她晓之以理,谁料这时候,一个小身影在边上探头探脑,怯怯地道:“阿姐……”
陈正泰回头一看,不是那李泰是谁?
李泰基本上就软禁在陈正泰下榻之地,他毕竟是天潢贵胄,没有皇帝的授意,不可能真的把他关进牢里,可他身份敏感,却也别想四处溜达。
这段日子,这家伙每日在宅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风声鹤唳了很久,见朝廷没有押解他去长安的迹象,且喜且忧,此时听说遂安公主来,便抱着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亲姐的心思跑来了。
哪里晓得,还没跟亲姐说上一句,就被陈正泰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泰的心又凉了。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这些日子,我不都是低眉顺眼吗?怎么又生我气?
不过想归想,他慢慢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早没了当初的壮志和与生俱来的那种尊崇感。
遂安公主毕竟是女儿家,自也是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狼狈,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擦拭泪水,朝李泰颔首。
李泰顿时来了精神,上前兴冲冲地道:“阿姐,我也听闻你出了长安,心急得不得了,担心你出了事,哎……你好端端的,怎么跑扬州来了?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恍然大悟的样子。
见这家伙如此,陈正泰真想拍死他。
遂安公主听到他明白了什么,这略微黝黑的脸,骤然间红得发烫,刚想说,你不要胡说。
李泰却拍了自己的脑壳,不由道:“阿姐一定也买了不少股票吧,我知道的,现在长安流行这个,听程世伯说,自从师兄传来了噩耗之后,长安城里的商贾们都急疯了,阿姐心急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好啦,这不是没事了嘛,你放心,这钱跑不了的。”
遂安公主不禁地呼出了一口气。
陈正泰则是冷眼看着他,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讨人厌。
李泰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这时候,外头有人匆匆而来,却是娄师德一副紧张的样子,开口便道:“查出来了,明公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