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太子伴读,怎能不去。”
在房玄龄的忐忑不安中,房夫人终于开口道:“而且这是有圣命的,不去也不行。我唯独担心的,就是他去了东宫,就怕受了委屈。”
房玄龄见房夫人松口,松了口气,同时打起了精神,忙露出笑容道:“只是去做伴读,能受什么委屈?遗爱这个年纪,正是长见识的时候,我们房家,最担心的该是后继无人啊。”
房夫人随即便又心疼起自己的儿子了。
这房遗爱看母亲心疼的样子,又开始大叫哀叫起来:“母亲要给我做主才是,那狗奴骨头这样硬,伤了我的手,可怎么了得。还有,我不读书的,我打死也不读书的,我见着书便犯困,长孙冲也不读书……”
房玄龄听到这里,心口又给一口气堵住似的,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儿子实在太混账了,他心里勃然大怒,想说点什么,可一看房夫人,霎时又萎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稳住了心神,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到一旁安静的喝茶去。
要想生活过得去,生活总得……不,总得笑口常开才好。
…………
长孙无忌的府邸。
长孙无忌回到府上,便立马让人将长孙冲招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人到了面前,这长孙冲没有正形的样子,见了长孙无忌,很是没大没小的一屁股坐下,口里道:“哎呀,爹,我近来腰酸背疼,也不知什么病,我的钱又用完了,你得支一点,好让我去寻医问药。”
别看长孙无忌在外头和人勾心斗角,见了谁都忍不住想沾点便宜,可对自己儿子,却永远是心平气和,满是关切的样子。
毕竟,他小时候是真的吃过了寄人篱下的苦,没了爹,还被自己的伯父赶出家门,最后只好跑去舅舅家,高士廉虽对他不错,可毕竟不是自己家里,总是低眉顺眼,生怕出了差错,惹来责罚。
因而,这就养成了他把什么事都藏在心底的性子,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可当着长孙冲,长孙无忌却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府里不是有大夫?”
长孙冲便道:“府里的大夫不好,我遇见了一个神医,能药到病除,就是费些钱,看一次病,需一百贯。”
以长孙无忌的智商,便是用屁股也能想明白,所谓的神医根本是无稽之谈,至于一百贯看一次病,这……
长孙无忌没有多犹豫,便含笑:“是,是,这个好说。”
只是……心在淌血啊。
年纪不小了啊,还这样不懂事,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连程咬金的老匹夫的儿子,都比这个强。
他好几次狠心想训斥一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因为这个时候,又不免想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里,自己的伯父和堂兄们是如何对自己各种刁难。
于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尽力地让自己顺了顺气。
他正想说话,却在此时,听到了蝈蝈的声音,这蝈蝈的声音很悦耳,那声音的源头,竟是在长孙冲的袖里。
长孙无忌心一咯噔,长孙冲则立即捂着自己的袖子,眼神有点飘,却是口里道:“爹,你寻我何事?”
长孙无忌只好当着什么都没有听见,便道:“你已长大了,再不能惹是生非了,我们长孙家,诺大的家业,现在在为父手里,总还能守成,可是将来到了你这里,该怎么办啊。好好好,不说这个,为父只是发一些牢骚而已……”
说着,长孙无忌道:“太子希望让你去给他伴读,从此之后,太子去哪里,你便去哪里。这对我们长孙家,是光彩的事,为父思来想去,你跟着太子去读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
长孙冲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架着脚:“读书?我需读什么书?我忙的很。”
“这是圣命,圣命不可违啊。”长孙无忌认真的道:“为父也想过你不肯去,可是不去也不成,为父现在年纪大啦,从前的旧疾总是复发,说实话,爹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只是将来你的前程,还是在你的身上,这房家的家业,你也有一份,你要有担当啊。”
“我看这家讨厌得很,等爹你死了,我便将这家里上下的奴仆都发遣了,换上新奴,我看的过眼的。还有这宅邸,你看看多陈旧,等我当了家,我就搬去怡红楼里,将那当自己家,还省了钱。我买十个怡红楼这样的地方,爹你放心,你的牌位,我都准备好了,用烫金的好木头,就挂在怡红楼里,寻七八个姐儿,成日伴着你左右,给你磕头烧香。”
“噗……”长孙无忌刚呷了口茶,这时觉得胃部翻涌,这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老半天,呆坐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虚空发呆,身子好像是僵直了,纹丝不动,面上的肌肉好像是瘫了一般,竟也凝固在那里。
“我言笑而已。”长孙冲说着,哈哈大笑。
“呀,吓死为父,吓煞为父了。”长孙无忌这才有了动作,只不过……他笑容的背后,却潜藏着更深的隐忧。
这种事,这小子……可真有可能做的出来。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上半辈子受了颠沛流离之苦,好不容易这日子而今总算是有了起色,位极人臣了,还是皇亲国戚,难道自己死后……还要遭罪?
“跟太子读书,读就读吧,反正太子是个浑人,跟着他玩玩也好。”长孙冲不以为意地的说着,他现在只惦记着自己袖里的蝈蝈,便继续道:“不过得给钱我看病,我要看十次病。”
长孙无忌只觉得自己的耳畔嗡嗡的响,长孙冲的话,他听不甚清了。
此时,长孙冲又道:“还有那陈正泰,那个狗东西,他竟敢辱我,若不是他坏了我与丽质的好事,丽质怎么会拒婚?我现在已抬不起头来了,爹……你怎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孙无忌拉着脸,摆手道:“陈正泰这个人,你别招惹,此人不好惹。”
长孙冲反而怒了,很是不屑地道:“这是什么话,这天底下,除了姓李的,还有谁是我们家不能惹的?爹,你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迟早有一天,我狠狠的收拾他,让他知道,这长安城里,是谁说了算。”
长孙冲不禁磨牙,他现在还年轻,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将小小的陈氏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还想说什么,不过想了想,似乎孩子还小,以后会懂事的,于是便也不再说了。
…………
次日,这长孙冲和房遗爱二人便兴冲冲让七八个随从,背着他们的行囊,一起到了东宫。
二人到了东宫,就好像来了自己的家一样。
让人通报,这里的人道:“太子殿下清早赶去了二皮沟,还招呼过,若是两位郎君来,可去二皮沟……”
“又是那陈正泰。”长孙冲恼怒不已,拍了拍房遗爱的脑袋:“随我来,让你瞧瞧我如何收拾陈正泰那狗贼。”
房遗爱正了正头上的绿幞头,颔首道:“对,冲哥,让他晓得我们的厉害。冲哥,你的蝈蝈带来了吗?”
“何止是蝈蝈。”长孙冲还是得意地道:“斗鸡我都带来了,等见了太子,让他瞧瞧我养着的鸡。”
房遗爱一脸钦佩的样子,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是该让太子见见。只是陪太子读书,是真要读书吗?”
长孙冲一脸嫌弃道:“他李承乾自己就是个不读书的人,他不读书,我们读什么?”
房遗爱便嬉笑道:“那我们能上青楼吗?”
长孙冲斜了房遗爱一眼。
房遗爱便低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
…………
等二人到了二皮沟,总算见着了李承乾。
却听李承乾道:“你们来的正好,哈哈,现在开始,孤要入学了,这是父皇的旨意,让孤在此读一年的书,你们是来给孤伴读的,正好,正好,来人,给他们将入学的手续办上。”
长孙冲和房遗爱有点懵,一时还回味不过来这是什么操作。
我们分明是来伴读的啊,怎么伴着伴着,伴到学堂里去了呢?
似他们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进学堂读书的,毕竟家里实在太富贵了,就算想要读书,那自然会聘请大儒来家里,再差一些,难道不该去族学?
可显然,让他们来伴读,乃是皇帝的旨意。
让李承乾入学堂读书,也是皇帝的旨意。
太子都进了学堂,他们这叫伴读的,能如何?
不过……学堂是什么东西?
二人嘻嘻哈哈的样子,这个道:“太子,待会儿给你看好东西。”
房遗爱则道:“夜里我们可以去喝酒,我晓得一个地方……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承乾却是答非所问,忙得很样子:“去办手续吧,正泰,正泰呢?”
说罢,一溜烟的,却是去寻陈正泰了。
长孙冲一听正泰二字,便忍不住拉长了脸,哼哼一声,却已有人来给他们办手续。
长孙冲看都不看来人一眼,便冷冷地道:“你们自个儿办吧,怎么,还要我亲自来办?走开。”
…………
陈正泰很忙,哪怕是太子来了,他也没工夫招呼。
此时,他与三叔公二人喝着茶,商议的却是关乎陈氏未来的大事。
“扬州那里,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三叔公欣慰地看着陈正泰。
有这么一个侄孙,真的很令人老怀宽慰啊。
陈正泰却道:“我们陈家将来的主要出路,并不在扬州,我们陈氏过去,只是抛砖引玉而已!叔公啊,你想想,那扬州是什么地方,那是通衢之地,多少聪明人在那里?哪怕陈家开了作坊去,只要能盈利,用不了多久,只怕会有无数人效仿了。当然,凭借着秘方,陈家确实可以日进金斗的,可要真正论起挣钱,扬州那里,反而竞争激烈,无法做到真正的将其取代二皮沟,成为第二个聚宝盆。”
三叔公听了,倒是狐疑起来。
居然扬州都看不上,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更好?
于是他好奇地道:“正泰,你就别再卖关子了,直说就是。”
“大漠!”陈正泰斩钉截铁。
三叔公听了,胡子乱颤。
说实话,他没想到陈正泰会将目光放在大漠。
大漠是什么地方?那等苦寒之地,有什么可去的?
陈正泰自是看出了三叔公的心思,便耐心地道:“任何买卖,最怕的,就是没有门槛。我们可以开作坊,别人也可以,我们手持着秘方,可迟早有一天,人家也可以渐渐摸索出方法。只要有暴利,那江南多少世族和商贾,哪一个不是人精?切切不可小瞧了这些人,或许我们陈家这一代可以凭借这个,大发其财。可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
“技艺,是会扩散的,无论怎么藏着捂着,只要有暴利,就藏不住。江南那里,陈氏只能抛砖引玉。先起个头,而后其他人再纷纷抢占,这天下有的是能人,我们陈氏一族,就算是加上远支,也不过数千人而已,可以和百万江南人相比吗?”
三叔公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颔首捋须。
侄孙这话,有道理,陈家如今虽然比其他世族要富贵,可是有一点,却不如许多世族的,那就是根基还是浅薄了,无论是人脉还是威望,都远远不如那些根深蒂固的大世族。
这一点,他想过很多次,因而就在许多陈氏族人头昏脑热的时候,三叔公总是在给他们泼冷水。
因为三叔公很清楚,这参天大树,若是根扎的不够深,就算枝叶再茂盛,也会有被人连根拔起的危险。
什么叫真正的世族,那便是无论经历什么,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如五姓七宗一般的真正世族。
无论谁当政,皇亲国戚们都是以求娶他们家的女子为荣,无论是哪朝哪代,他们的子弟永远出将入相。
没有人可以忽视他们,即便是天子,你可以讨厌他们,但是照样还得用他们,娶他们家的女子。
此时,陈正泰接着道:“可是大漠不同,大漠之中,从未出现过一个鼎盛的大族。这万里的草原之中,有的只是无数部族崛起,他们可以崛起,咱们陈氏为何不可以呢?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陈氏可以在大漠中扎根,可以发芽,这样做,既符合朝廷的利益,同时……这关中和关东,亦或者是江南之地,世族多如牛毛,他们有无数优秀的子弟,我们陈氏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子弟们难有用武之地,凭借着我们几代的富贵,就可以与之相争吗?那么倒不如去大漠,不与其他世族争夺,也不引发朝廷的猜忌,世族茁壮成长时,总要侵蚀朝廷的利益,而陛下打压世族,已经显而易见起来,那么,与其面对朝廷,面对整个天下无数世族,去和他们争权夺利,何不去直面大漠的那些胡人,背靠着大唐,争夺出我们陈氏的栖息之地?这于国于家,都有利益,家国两全,没什么不好。何况,关东有的东西,关中有,江南也有,蜀中更有。可大漠有的东西,关内未必就有了,这就是优势。”
三叔公听到此处,既有些动心,又觉得有些不妥,不禁道:“所以正泰才请陛下在大漠营造公主府吗?”
陈正泰道:“从前,我只想将遂安公主安置在二皮沟,可此次扬州之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世族挤压小民的利益,天下想要长治久安,朝廷怎么可能不打击?就算恩师决定默许,可未来的大唐天子呢?我陈氏必须得走出一条新路,这条路,可能会很艰难,可一旦走出来了,便是家族数百年的根基,自三叔公和我而始,只要将根扎下,便足以保数百年的富贵。”
“至于遂安公主的公主府……哎,三叔公,遂安公主对我有情有义,我岂可辜负她的美意?自她去扬州寻我开始,自此之后,遂安公主便和我们陈氏休戚与共,是一家人了。去大漠营造公主府,固然艰苦,可重新艰辛创业,总比守成要好,我思虑再三,还是向恩师提出了这个建言。”
“只是这事一旦传出,只怕许多族人心里又要怨愤了,跟着我陈正泰,虽是创下了偌大的家业,可是他们没有享到多少福,到时,只怕又要迁徙不少干将去大漠之中,少不得又要怨声载道。要是三叔公能够极力支持……”
三叔公毫不犹豫地道:“你若是真想清楚了,老夫也无话可说,你是家主,当然以你马首是瞻的!享福?若是以往,随他们享福去,可现如今,我们陈氏已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他们恰恰没这福气了,正泰你放心,族中的怨言,我来料理,终究我年纪大了,一只脚要进棺材里,活不了几年了,这个坏人,就老夫来做,谁不听话,便直接逐出陈家,敢有异议的,就家法伺候。挣钱你在行,整人老夫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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