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赞弄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此时……他心里唯一赞颂的,只怕唯有上苍了。
就如远古的人们一样,人们总是将一切自己无法理解的惠赠,当做是上天的礼物。
他忍不住回头细细看着摆在自己房中的两个瓷瓶,端详了很久,以吐蕃人的理解水平,显然还无法像世族那般,根据这价格的不断暴涨,自行的整理出一番理论。
可它就是涨了,于是……论赞弄得出的唯一解释就是,这便是神瓷。
他决心好好的去了解一番这个神瓷。
于是终于开始活络起来,他到了整个长安,从礼部的官员到一些与吐蕃交好的商贾,人们说起这玩意,都是眼里放光。
当对方得知自己手头有两个神瓷的时候,居然都不约而同的提出一个不合理的要求,他们想买。
而且价格……居然还在节节攀高,一天一个价。
论赞弄震惊了。
世上竟有此神物!
此时……他心里怦然心动,不禁又想起了陈正泰那天所说的话,心里便不禁嘀咕起来。
难怪我奉大汗之命,来此长安斡旋日久,也不见大唐天子有任何表示,原来是真的瞧不起我吐蕃国,是嫌我吐蕃贫穷?
与大唐结亲,乃是大汗交给他的紧要任务。
当然,求娶大唐公主并非只是求娶这样简单,这一方面,是松赞干布汗求娶大唐公主,暂时解除西面的威胁,全力对付其他各方的敌人。
而另一方面,则是与大唐和亲,公主的嫁妆格外的丰厚,这一点是人所共知,不只如此,公主下嫁,会有奴仆之外,还会有大量公主府的匠人、护卫随同前往。
匠人一直都是吐蕃人最需要的,虽然此时吐蕃人已获得了河西陇右之地,他们在贞观十年时,便击败了党项、白兰羌、青海吐谷浑等部族,获取了大量的粮食基地和牧场。
只是匠人的技艺水平,一直处在低位,若能和亲,不但可以给松赞干布汗更多的时间控制住党项、白兰羌以及吐谷浑等部,牢牢的将河西陇右之地控制在手中,而且还可大大增强吐蕃的技艺水平。
可以说……这求亲……乃是吐蕃眼下天大的事。
论赞弄自奉松赞干布汗之命来了长安,见识到了大唐气象之后,此时便对松赞干布汗的战略眼光心悦诚服了,这个少年登基的汗王所谋虑的,显然远比他所想象中的深远得多。
既然一切都以和亲为目的,那么此时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论赞弄决心立即回吐蕃一趟,一定要回去亲见松赞干布汗。
于是他再不迟疑,带着几个扈从,让人将神瓷小心翼翼的包裹好,而后便飞马离开了长安。
这一路几乎是日夜不停,不断的换乘马匹。
终于抵达了逻些……
这逻些乃是吐蕃的都城,乃是在高原上的一处平原之地,松赞干布当政十数年间,处处用兵,征服了无数的部族,并将他们的人口安置于此,前两年又击败了吐谷浑,操控了党项和白兰羌,更是盛极一时,数不清的粮食,自河西和陇右送至此。在这里,松赞干布汗开始营造恢弘的宫殿,练出了一支精锐的兵马。
那宫殿更是依山而建,在这高原上,宛如悬于仙境一般。
只是这本是恢弘的建筑,对此时的论赞弄而言,其实已经不稀奇了,已经有过见识的论赞弄,只觉得长安城随便一个世族的宅邸都比它径直,大唐天子的任何一个行宫,都要比他雄伟。
当他跋山涉水回到这里的时候,显然引发了整个吐蕃宫廷的一次不小震动。
松赞干布汗连忙召论赞弄入宫。
论赞弄带着一身风尘入宫,直接前往大殿,而松赞干布汗则已降临代表着欢庆的宝座,正被宫廷中的一些贵族围绕。
松赞干布汗虽然战功赫赫,可此时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只是他面色干瘦,神色带着几分忧郁,脸色带着古铜,眉毛稀疏,一丁点也没有雄主的气象。
他看了看论赞弄,张口道:“论赞弄,你给我带回来了好消息吗?”
“这……”论赞弄显得踟蹰。
松赞干布汗不禁皱眉起来,他显然知道,求娶公主的事并没有成功,于是道:“既然和亲的事还没有成功,你为何回来?莫不是长安发生了什么变故?”
论赞弄便道:“臣下带回来了神瓷,这神瓷,与和亲息息相关。”
神瓷……
在这高原之上,但凡与神有关的事务,总是不免让人肃然起敬,便连松赞干布汗也不禁为之动容。
于是他道:“我未听说过神瓷。”
论赞弄不再犹豫,立马命随扈将两个神瓷抱到了殿中。
几个贵族已是上前,打量着这瓷瓶,不由发出啧啧的称赞。
这样的瓷瓶,就算是放在大唐都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而在这高原,就更加让人惊叹了。
松赞干布汗也不禁来了兴趣,下了欢庆宝座,负手而行,围着神瓷转了几圈,最后毫不吝啬地赞叹道:“这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宝物啊。”
“此物神奇之处,不在于此。”论赞弄认真的道:“此物在两个月之前,到臣的手里时,它价值一百五十头牛,可臣启程来见大汗这短短半月之间,它已价值一百八十头牛了。”
松赞干布汗一听到牛,顿时眼里放光起来。
牛是宝贵的物资,几乎是高原上,人们对于财富的最高货币度量单位!
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瓶儿,居然值这么多头牛,这不得不令松赞干布汗震惊了。
他诧异地道:“此物……能像牛一样生子?繁衍生息?”
“呃……差不多。”
论赞弄花费了很多时间,方才将长安的事解释了个清楚。
松赞干布汗听闻到大唐天子居然嫌弃他贫穷,家里没有神瓷,所以不愿和亲时,忍不住冷哼。
可是听闻……这玩意当真可以发财时,却不禁来了几分兴趣。
高原上的吐蕃国力在不断的扩张状态,粮食和牛羊也越来越多,财富的增长很快,可现在和这神瓷相比,这简直就是笑话了。
“世上竟有此物?”松赞干布汗皱眉,觉得匪夷所思,不由道:“这样说来,只要买了此物,家里的牛便可越来越多?”
“正是!长安城的贵族和官员,都是这样干的,他们以囤积神瓷的数目多寡,来决定一个人的财富,听闻最初的时候,它只直二十头牛,短短半年,已经涨到了天价,在大唐,人们深信它将来能价值三百四百头牛。”
松赞干布汗越发的觉得震惊,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松赞干布汗惊疑地道:“只需收藏……就可以?”
“正是。”
一旁的贵族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有人脸色冷峻,有人则目中带着贪婪之色,也有人一副不信的样子。
松赞干布汗自是十分信任论赞弄的,否则也绝不会让论赞弄来负责如此重要的和亲事宜,只是他还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不可尽信。
想了想,松赞干布汗道:“来人,召那商贾来见。”
须臾功夫,便见一个汉人商贾进来,笑嘻嘻的朝松赞干布汗行了个礼。
松赞干布汗朝论赞弄笑道:“此是大唐松州商贾,这些年,一直给我们提供铁器,叫刘向,你接触的汉人多,想来对他应该也有所耳闻。”
这刘向则笑嘻嘻的样子,不断朝论赞弄点头哈腰。
吐蕃的壮大过程中,需要大量的生铁作为武器,只是自身产铁量并不高,于是乎……靠近吐蕃边境的松州,就成了提供吐蕃生铁的重要基地,这松州有大量的汉商,偷偷的与吐蕃人联络,转卖生铁,牟取暴利。
而刘向显然和吐蕃国关系最近,他最近押运了一大批货物抵达于此,在此暂歇了几日,打算过些日子,才回松州去。
当然,和吐蕃人打交道,尤其是要获得对方的信任,是极不容易的,所以刘向还娶了一位吐蕃贵族之女,他的吐蕃语也很是熟练。
刘向恭谨地道:“敢问大汗召我前来,所为何事呢?”
松赞干布汗朝着那神瓷一点,道:“你素来游走于汉地,可认得此物吗?”
刘向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随即脸色凝重的围绕着神瓷转了几个圈,最后极认真的道:“此物怎么会出现在吐蕃,真是奇哉怪也。大汗……这是至宝啊,整个大唐都在寻求此物,长安的世族为了争夺此物,已经疯了。怎么,大汗,这样的至宝,从哪里来的?要不……学生……愿提供几车生铁,就请大汗将这两个瓶子赐给臣下吧,臣回汉地,代大汗转售如何?”
刘向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可以说,他现在是激动得不能自己了。
这是精瓷。
绝对没错了。
哪怕是地处松州,可刘向除了买卖,某种意义,还给吐蕃人承担搜集汉地情报的责任。
松赞干布汗这时才彻底的相信了。
论赞弄的话是确有其事。
只是……一个瓶子,居然无数人争抢,还是让他有些觉得无法理解。
当然,吐蕃人一概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都归于神迹。
既然涉及到了神,那么总该做点什么。
松赞干布汗于是大笑道:“今夜升起篝火,将此瓶摆于宫殿之中,庆祝天降神瓷,给本汗带来欢庆和祥和。”
众人于是纷纷称颂。
松赞干布汗却对刘向道:“此乃神物,怎可轻易赐你,神瓷代表了财富和上天的恩赐,这是吐蕃即将强盛的征兆。只是大唐天子,也以神瓷多寡而看人轻重。若是本汗没有神瓷,难免为他所轻,这求娶公主的事,又不知何年何月。而且神瓷可以以牛生牛,且还不需浪费人力和草料,此物真是非同凡响啊。噢,对啦,刘向,本汗不是让你翻译汉书吗?现在翻译得如何了?”
松赞干布汗已算是非常英明的君主了,他对于汉文化,还是颇为向往的。
只是吐蕃和汉地语言不通,因而他一直花了大价钱,希望这些汉地的商贾,代为寻找一些有价值的汉书,进行翻译。
“大汗,其实……一直都在翻译。”刘向咳嗽一声道:“臣来时,还搜寻了大量时下汉地最重要的书籍和报刊。”
松赞干布汗听到了这里头的一个新鲜词,不禁道:“报刊又是何物?”
“就是报纸。”刘向道:“这报纸之中,代表了整个汉地的舆论风向,便连大唐天子也不敢忽视,时下最热门的,便是一个叫学习报的报刊,即便是松州,也有不少世族命人长安购来观看,我已翻译了一些……”
“既如此,立即取来。”松赞干布汗精神奕奕地道:“大唐动向,本汗不可忽视。”
刘向于是忙吩咐随来的扈从去取。
过了很久,一沓已翻译过的文牍终于送到了松赞干布汗的面前。
松赞干布汗朝贵族们道:“你们也看看。”
众人纷纷点头。
刘向解释道:“这学习报,如今已是大唐第一报,销量惊人,影响甚巨,里头的内容……”
松赞干布汗只含含糊糊的听着,只是细细看下去,却不免吃惊。
又是许多那神瓷的讯息。
不……准确的来说……几乎每一份翻译下来的文字,除了一些趣闻和一些生涩难懂的文章之外,都是关于神瓷的。
他看的如痴如醉,虽有些地方翻译的不准确,可……连蒙带猜,似乎也明白了神瓷为何价格不断攀升的道理。
他不由的回头去翻阅日期,更是骇然,因为三个月前的学习报里,文章还写着神瓷为何价值三十五贯。
而就在两个月前,学习报已在论证,为何神瓷价格能突破五十贯了。
松赞干布汗忍不住放下翻译的报刊,看向论赞弄道:“你来时,神瓷价值多少,以汉人的钱财而论。”
“回大汗。”论赞弄正色道:“已经价值一百一十贯了。”
松赞干布汗忍不住战栗。
这已不是大牛生小牛了,这简直就是金母鸡下金蛋啊!
而且看这些报纸里头翻译的内容,可谓是有理有据,他忍不住感慨道:“这个叫朱文烨的汉臣,实在是高士啊,只可惜他乃唐臣,我吐蕃竟不能得此奇才。”
贵族们也纷纷捡了各自一份翻译的报纸看,也是啧啧称奇。
当夜,松赞干布汗一宿未睡。
起来时,眼袋如淤青一般悬在他的眼底下。
他总做梦,梦到了宫殿里堆砌了无数的神瓷,而后……万国都派出使者来到宫殿里,称颂着自己的财富。
他梦到自己已成了万王之王,统治的疆域,已经到了无穷大,无数人牵着牛羊跪在宫殿外,请求拿几百上千头牛羊,让自己赐下一个神瓷。
而后,梦醒了。
看着孤零零的两个瓶子。
松赞干布汗觉得什么都不香了。
要和亲,需要神瓷来夸耀自己的财富。
要致富,就需要更多的神瓷,等着它继续下金蛋。
他陡然察觉到,好像一切的事,都和这神瓷息息相关。
当然,这怎么都透着一股匪夷所思的味道……松赞干布汗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于是他让人寻觅一些驻留的汉人商贾来,私下里召见他们,最后他们都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大唐应该不是战略欺骗,他们不可能连自己都骗。
况且论赞弄是他的心腹,论赞弄也绝不会不忠于他的。
那个刘向,一直依赖吐蕃为生,他对吐蕃即便不是忠心耿耿,但也绝对不敢做对吐蕃有害的事。
还有这翻译的学习报,那位可敬又令人神往的朱文烨相公,他妙笔生花,所著写的文章里,确实让松赞干布汗大抵明白,神瓷上涨的道理。
于是,松赞干布汗召来了刘向和论赞弄,劈头盖脸的就问:“如何购买神瓷?”
“最大的交易市场就在长安,只是……购买神瓷,需要大唐的货币,而且需要许多,而这些货币,必须得从汉商的贸易中获得。”
“我们有金子。”
“金子也可以,只是眼下我吐蕃的黄金,只怕收购不来多少神瓷。”
“有理。”松赞干布汗皱眉,显得很焦虑:“怎么样才可以获得大量汉人的货币呢。”
“大汗,朔方那里,一直与我吐蕃进行贸易,他们那里很是富庶,愿意收购大量的牛马,还有粮食,甚至……他们那里缺乏很多的奴隶……”论赞弄小心翼翼的道。
松赞干布汗想了想,最后咬牙道:“不能被大唐天子看轻了,今日我们先将牛马卖出去,将那些神瓶买回来,将来等到神瓷价格高不可攀的时候,再兑换汉人的货币,买回更多的牛马和铁器来。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怕神瓷的价格,就如那位朱文烨相公所言,还要攀高,所以……论赞弄,你立马去长安吧,带着我们的黄金,去收购神瓷。刘向,我委你去朔方,出售牛马和一切汉人所需之物,筹集钱财。”
………………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