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带着一队人马在后压阵。
起初的时候,那炮雨已让他心惊。
不过……他对于重骑还是极有信心的。
至少他觉得,这火炮的威力,虽然可制造大量的杀伤,可只要能闯过去,便没事了。
他看到漫山遍野的重骑朝着那仁川如乌云一般的压过去。
心里还颇有几分欣慰。
可很快……残酷的现实,立马让他的心态彻底的崩溃了。
枪声响起,数不尽的人倒下。
而后……重骑开始不稳,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重骑的伤亡便达到了两成。
一万多人……倒在了马下。
其余的重骑……终于崩溃了。
他们疯了似的开始窜逃。
高阳不得不下令约束逃亡的重骑,重新组织起来。
这一次……显然是大败,可高阳相信,只要重新组织了士兵,自己手里依然还有八九万兵马,足以稳住大局!
而后再想办法……试探出这唐军到底是什么武器,再徐徐图之便是。
因而,高阳觉得还有机会。
他虽然是痛心不已,可至少本钱没有输,那么就依旧还有胜算。
这种心态,倒不是自大,而是事实。
毕竟在他看来,那些躲在沟里的唐军,是没办法追击的,两条腿再怎样也没有四条腿跑的快。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就好像当初高句丽的敌人突厥人一般。
那些突厥人当初常年和高句丽人作战,可突厥人败了一次,还可以卷土重来,因为他们即便败了,也可迅速的依靠骑兵脱离战场,重新休养,而后打起精神来再战。
可是高句丽却是输不起的,因为一旦溃败,拥有骑兵的突厥人便会趁势掩杀,而后全军覆没。
古人们对于骑兵的恐惧,就源于此。
可就在此时……高阳却见识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重骑威力了。
只见三千重骑,风驰电掣一般的杀出,那气势,就如同踏破大地!
于是那些慢吞吞的高句丽重骑,即便是亡命,竟也迅速地被追上,而后……被反复冲杀。
所过之处,尸首遍野,血流成河。
而这……显然更加制造了败兵们的恐慌情绪。
于是败兵们在惊慌失措中相互践踏,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完全没了章法。
“将军……败了……败了……”
有人凄声大吼:“快走啊!”
是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大唐重骑,如火如风,肆意追杀,一旦他们察觉到了后队的高阳人等,还跑得掉吗?
高阳看着眼前血淋淋的场景,已是彻底的心乱了。
这是五万重骑啊……就这么的没了。
这是高句丽集了全国之力,才养起来的精锐!
不只如此……那五万辅兵……只怕也逃不掉了。
想到这里,高阳浑身打着冷颤。
他的身侧倒还有一队骑兵,当然,这都是轻骑,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当然不可能都穿戴着沉重的重甲。
再后,则是无数已经开始恐慌的辅兵了,他们压根连马都没有,一旦混乱,势必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里可是深入了百济,一旦溃败,就失去了粮草,还能往哪里跑?
此时的高阳,已经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组织起败兵了。
于是他红着眼睛,咬了咬牙,毫不犹豫的道:“走。”
说罢,立马带着身边的轻骑,匆忙地向北狂奔。
而那被留下来的数万辅兵,尚未投入战场,见了此情此景,已彻底的慌了,已有大半人转身便逃,也有人不知所措。
很快,那些高句丽的重骑,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而后在战场之上,有人大喊:“下马者生,上马者死。”
在生命的跟前,似乎一切都是浮云,特别亲眼看着自己一个个同伴一个个倒下,身在这犹如地域一般的地方,故而只片刻功夫,王琦和许多人便毫不犹豫地纷纷落马了!
他们惊惶不安的丢下了武器,而此时……那一队大唐重骑,却已奔着后队的数万辅兵,发起了攻击。
就在此时,天上下起了雪絮。
雪花飘落,落在这数不清的尸首上,衬托着这生灵涂炭的悲凉!
地上到处都是人的哀嚎,无主的战马打着响鼻,伫立于原地。
漫山遍野的步兵,已经开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而后三五成群,开始扫荡战场。
对落马之人,缴了武器,喝令其自行捆绑。
若是重伤者,则是毫不犹豫补上一刀,算是给对方一个痛快。
步兵们扫荡了一遍之后,而后便开始组织起仁川城内的难民们继续扫荡战场。
但凡愿去的,需将所有尸首负责掩埋,不过好处便是……所有的战利品,统统归属他们。
一下子的,便征集了八九千人,这些人浩浩荡荡的出现在战场,忍着恶臭,却是干劲十足。
他们活下来了。
最重要的是……扫荡战场,本身就是一桩美差,尤其是对于那些穷苦人而言。
这些刀剑,还有甲胄,仁川城里有专门的人收购,大几十文钱一斤。
不只如此,这些尸首身上,说不准还藏着铜钱等物,若是遇到一个武官,那么战利品就更加的丰厚了。
原本这些事,是天策军去干的。
可显然,天策军不屑去抢夺这些战利品,他们的饷银丰厚,待遇也是极好,将来立了功,有远大的前程,就算将来退伍,也会有较为体面的工作。
仁川城已传出了捷报,一时之间,城中哗然,许多人都不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当日,仁川的土地和宅邸,价格便攀升了数成!
这其实也都可以理解。大唐的军力足以一日之间击破高句丽的精锐,这就意味着,这仁川已处于绝对安全的状态。
在劫后余生之后的人,是最懂得安全的可贵的,再加上仁川因为大量难民涌入,各种资本价格本就在攀升,也有不少人想尽办法在此投资,获得盈利。
而就在此时……陈正泰却是马不停蹄,一面命人收容败兵,一面命人预备好舰船。
因为到了次日后,大军便将登上舰船,沿着陆地一路北上,将直抵靠近高句丽都城的港湾,而后登陆,目标……国内城。
………………
朝廷的大军,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抵达了辽河。
在此期间,徐达早已率军到达幽州。
至十月,李世民的车驾先至定州。
在这定州的前线,李世民颁布了许多的诏书,要求各地出征的府兵,若父子从军者,留儿子在家,兄弟从军者,留弟弟在家,各地府兵,若有老弱病残,则可在定州待命。
此时军中出现了一些疫情,李世民便亲**问生病的士兵,把他们托付给州县治疗。
李世民的出现,大大的增加了河北之地军民百姓征高句丽的热情!
于是,有很多人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纷纷请命,口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李世民得到了奏疏之后,却并不允许。
而后,他一路带着禁军疾奔,火速地亲至前线。
唐军的进展很快,因为高句丽的主力都在国内城一带,辽东诸郡多为老弱病残!因而,李靖轻易的率军渡过了辽河,于是辽东诸郡的高句丽城池纷纷闭门自守。
不久,张公瑾率军,向建安城进兵的途中,击破了三千高句丽士兵,斩首千余,获得了第一场大捷。
捷报传到了李世民的大帐。
李世民大喜,开怀大笑地对张千和隋军的长孙无忌等人道:“张公瑾勇不可当,朕之虎将也,有此强将精兵,何愁辽东不能平定呢?”
于是,下旨犒赏张公瑾所部,敕张公瑾为进封邹国公。
长孙无忌等人的心里都酸溜溜的。
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张公瑾这一次的战绩很水,毕竟率领精锐,直接破了几千高句丽的郡兵而已,这些郡兵,各部的将军谁若是遭遇,都能大破。
可张公瑾的运气也是见了鬼了,就是这么的好!
这辽东各城的高句丽人都禁闭不敢出来,偏巧就有一群无头苍蝇,还恰好又被张公瑾碰到,这张公瑾直接从郡公升为了国公,一下子完成了人生的逆袭。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张公瑾的功劳虽然很水,却也知道陛下之所以重赏,其实就是千金买骨!
李世民的意思很明显,这破了几千散兵游勇,朕便如此不吝赏赐,这高句丽号称有官军六十万,还有十数万精锐,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带着各部赶紧去抢人头吧。
不得不说,这一手很有效。
不久之后,秦琼所部,便破了建安城,一下子打开了辽东的门户。
磨刀霍霍的各部,齐头并进,以至于李靖的中军居然有些追赶不上。
而李世民的大营,也是喘气的功夫,便紧紧追上。
这也没办法,前头的进展太快了,攻势痕迹,大家都在拼命,一个个憋足了劲。
今天前线是在这里,明日这前线就向西推了三四十里了。
李世民御驾亲征,他的大帐,自然而然也要死死咬着前头的各部兵马。
只是如此一来,倒是粮草的供应,一下子的拉长了。
这令李世民意识到……这样的打法固然进展很顺利,却容易出现战线过长,被高句丽人反击的危险。
于是又下旨,令各部稍作休整。
可这个时候,果然传出了噩耗,李思摩所部攻打白岩城,终于受挫,将士损失了一千多人,而李思摩更是运气不好,被弩矢射中。
这李思摩大为恐慌,他心里很清楚,各部的进展都很顺,只有自己攻白岩城,却遭到了高句丽人的拼命抵抗,这第一场败仗,便出在他的身上。
李思摩乃是东突厥的贵族,早年便投奔了李唐,被李世民封为了右卫大将军。
他本是突厥人,此次作战又很不顺利,自然而然的就觉得李世民必定要惩罚他,于是忙上书请罪,一面又让人围了白岩城,在城外养病。
李世民得了奏疏,不免皱眉。
长孙无忌道:“李思摩贪功冒进,此次遭遇了大败,使我大唐为人所笑,陛下该罚他的俸禄,降他的爵位,以儆效尤。”
李世民颔首:“这里距离白岩城有多远。”
“七十里。”
李世民虎目一张,道:“命精锐的禁卫,轻骑随朕来。”
长孙无忌大惑不解。
李世民却已穿戴了甲胄,带着数百精锐的禁卫,离开了御营,一路朝白岩城狂奔。
长孙无忌觉得这样太危险了,虽有数百扈从,可这毕竟是战场,谁知道各部的缝隙之间,是否还有高句丽贼军,一旦遭遇,附近的各部兵马,未必能营救及时。
可显然,李世民是冒险惯了,一路疾奔之后,在当日傍晚,便抵达了白岩城外。
此时天寒地冻,即便李世民的面上,也已冻得发紫,他先命人前去李思摩的大营报信,过不多时,军中的将校纷纷出营行礼。
这李思摩部,有小半乃是当初投降的突厥人,众人见了李世民,皆是惶恐不安。
众人都猜想,此次受挫,想来陛下是来惩罚了。
“李思摩何在?”李世民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道。
一名副将连忙上前道:“陛下,将军受了伤,不能下地,听闻陛下来了……”
“带朕去。”李世民口里呵着白气,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要冻僵了。
等进了大营,这营地里的篝火,总算缓解了他身上的寒意。
到了一处大帐,李世民下马,带着众将掀帐进去。
李思摩此时正躺在榻上,满心的焦虑不安。
弩箭已经拔出了,不过他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他的儿子李建策此时正小心翼翼的在榻前,小心地服侍着。
一见到李世民来了,李建策忙是行礼。
李思摩一看,便挣扎着也想起来。
李世民却是上前,道:“将军别来无恙?怎么会被流矢所伤呢?好啦,你不必行礼,有伤在身,便躺在着和朕说话吧!”
李思摩便惭愧地道:“陛下,臣贪功冒进,实在愧对陛下。”
“不是你的过失。”李世民摇头,叹了口气道:“是朕太心急了,以至各部不得不勠力,你被弩箭所伤,定是你身先士卒,敢为人先的缘故。为将者就该如此,来,朕看看你的伤口。”
李思摩这才放下了一些心,他没想到李世民非但没有责怪,反而为他辩解。
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被褥,却见这伤在李思摩的大腿外侧,这伤口触目惊心,已是生了浓血。
于是李世民低头,亲自为其吮血。
将伤口上的脓血吸出,李世民随即起身道:“将军好生休息,白岩城……暂不必急着攻下,朕这一路来,也是乏了,且先休息,明日再来看你的伤势。”
众将在后,个个垂泪。
李世民一走,李思摩却已是老泪横流,他忙将自己的儿子李建策以及众将叫到进前,动容地道:“陛下如此厚待,为人臣的怎么可以不效力呢?明日清早,点齐人马,疾攻白岩城,此时白岩城中的守军,已是疲惫不堪,不得给他们休养的时间,明日再攻,定能克城。”
说罢,他目光一转,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李建策。”
这李建策便行礼:“父亲。”
“明日你亲带兵为先锋,不拿下城就不要活着回来,你是我的儿子,这白岩城,你务必要先登。你的这些叔伯,都是我的旧将,其他的话就不说了,我下不了地,破白岩城的事,便交给你们!从前我们作战,性命相托,明日,我便将我的儿子托付给你们了。”
众将此时个个眼睛通红,没有不感动的,纷纷咬牙切齿地道:“敢不从命。”
次日一早。
李建策亲带将士攻城。
城中的高句丽人以为唐军受挫,一定会减缓攻势,哪里晓得,这一次攻势更加猛烈。
到处都是架了云梯密密麻麻攀上城墙的唐军将士,即便是弓箭和滚石都没办法遏制唐军的进攻,城下早已是尸积如山,可唐军格外的顽强。
到了正午的时候,一人率先登城,正是李思摩的儿子李建策,随即便被城中的守军刺中了后腰。
李建策龇牙裂目,挥刀斩了刺自己的守军,而后用腰带捆住自己的伤口,继续作战。
守军没见过这样拼命的人。
此时攀爬入城者越来越多,数不尽的唐军喊着突厥话或是汉话,疯了似的清理城墙上的高句丽人。
不久,城楼上的高句丽旌旗被李建策亲自斩断,一副大唐的旌旗飘扬在了白岩城中。
李世民早已得知李思摩已经开始攻城了,并没有阻止,直到奏报传来:“陛下,校尉李建策,取了白岩城。”
李世民只颔首点头道:“这是勇将啊,有这样的将士,朕何愁区区高句丽呢?敕其为右骁卫副将……待平定高句丽,令其卫戍宫中。”
这可是年轻人至高的荣誉,不说加官进爵,单一个卫戍宫中,随时保护和随扈天子,这便意味着将来的前程,一定是不可限量!
要知道,这可只有最亲近的贵族子弟,才有如此的殊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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