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的夜晚没能持续到天明。他现在带着自己的手提电脑,坐在飞驰而过的计程车中。
他们的目的地是摩点公司楼下。
半个小时前，凌博士拨通了简青的电话，询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因为他们检测到南星的情感模型似乎出了点问题。
简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来了。
南星比他想象得方便携带很多，蜷缩在他的手提电脑中，一点也不显得笨重。
“简先生，您不要害怕,我只是一串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数字,所以，我可以以数据形式储存在您的手提电脑中、智能手机里……甚至只要是运行了程序的电子设备，我都可以随意侵入。”
南星害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到他第一位用户,有些忧愁：“希望我不要吓到您,好吗？”
简青点了点头：“好。”
南星的长相看上去很高冷,是个十足十的大冰山,但是和他接触之后，简青发觉，真正的南星——也就是他的原厂模样,实际上是很热情的。
他对一切自己没见过的新鲜事物都感到好奇，一路上彬彬有礼的通过和简青的耳机和他对话：“简先生，您看见了那些大楼楼体上的灯吗？好神奇，他们是以某种数据的排列方式来使灯光亮起的吗？”
简青愣了一下,随着南星的问话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国贸公司大楼上排列出的灯光广告牌,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wutu.org 螃蟹小说网
我爱黄妍妍。
后面跟着的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鲜红爱心。
简青倏地想起，那应该是一处广告牌。有些小年轻为了表达自己对对方的爱意，愿意花钱让所有人都看到,几乎有些哗众取众的意味。
他收回目光，不顾前面司机略带惊恐的眼神，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回答道：“应该是的，但那是广告，只有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为了他在上面登上另一个人的名字，就像是宣言一样，让所有人都看到。”
南星有些费解：“但是，这样的手段似乎并不能让他们之间的爱情保值，不是吗？”
简青有些错愕地沉默了，随即，他发觉了南星说得对。
他竟然将这样的行径认成哗众取宠，可是，归根结底，他连一个能为他哗众取宠的人都没有。
简青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看那行字，车辆却已经驶离了原地，视线错角，让简青看不见那里了。
算了，他想。
一切都过去了，再纠结这个，也不过只是折磨自己罢了。
……
十五分钟后，简青提着电脑包上到了12层。
深夜，摩点虚拟恋人公司的大楼仍然灯火通明。
空荡荡的走廊里亮着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平层。
“嗯……这个部分没问题，情感交互呢？”凌博士的声音略显寂寥的响起，在黑夜之中显得很是清晰，“南星的情感识别功能还是很敏锐，但我觉得他的情感交互能力看上去不太好
，你看，他产生的感情变化不大，很多时候只是被动反应的，和之前我们在实验室之中测试得出的结果差不多。”
凌博士将面前的数据分析仪器让给简青看，一边轻声细语的解释道：也就是说，他的情感模型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建立起来，您没有将您想要的数据导入南星的身体中吗？”
简青愣了愣，下意识点头：“有……但是，几分钟之后，我就将那串数据关闭了。”
凌博士有些好奇：“为什么？您导入的难道不是您在意的人吗？”
“是的。”简青回答，“但是，我觉得他对我的反应似乎不是我想要的……”
“也就是说，您觉得他扮演的不像？”凌博士打断他，“这样的话，我们可能要对南星的程序做一些小小的变动——您不要担心，这是很小的变化，对南星的整体和其他部分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我们会启动他的基因程序，让情感变化因子的活跃度更加强烈。”
“基因程序……是什么？”简青也同样是工科出身的，然而，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词。
凌博士很耐心地解释道：“基因程序其实是一个软件或者模型最核心的数据代码组成的程序，只要在基因程序上做出某条指令的变动，那么，这条指令将会成为这个软件或模型时时刻刻放在第一位考虑或者牢记的事情。但很遗憾的是，南星是一款ai虚拟机器人，我们没办法直接干预他的基因程序，只能通过改变其他的变量，来对他的程序进行合乎我们预期的影响。”
简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么，你们打算影响他的什么呢？”
“我们想，”凌博士微笑地看着他，“让他更喜欢你。”
……
半个小时后，简青接到了南星。
他恢复成了原厂的失去五官的模样，看上去高高大大的，然而，简青去触碰他的时候，他却像是找到了什么依靠一样，“啪唧”一下靠在了简青身上。
简青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了，才想起要把他推起来。
南星像个纸片做的人，轻得要命，简青的指尖穿透了他半透明的皮肤，只碰得到空气。
简青眉头微蹙，轻声叫他：“南星？”
南星却像是还没启动一样，安静地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难道是坏了？简青猜想。
他就知道，高科技产品的质量着实堪忧啊。
凌博士追在南星后面跟了出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哎呀！怎么跑得这么快嘛！我才刚把程序启动呢！”
简青有些诧异：“啊？”
凌博士一边绕到南星旁边，给他开了电源键，看着他的五官缓缓地从那张像是蒙上了雾气的脸浮现出来，终于缓缓地松了口气：“唉，跑这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已经启动了的南星恢复了往日的正常重量，不用简青说，他就主动的直起身，歉意的目光扫过简青的眼睛，话却是对着凌博士回答的：“已经快到十点钟了，简先生
该休息了。”
凌博士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我以为什么呢！你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我现在在维修你啊！”
南星拒绝对话，跟在简青身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记得的，简青的医生昨天叮嘱的睡眠时间，就是半个小时之后。
再晚，就来不及了。
南星刚被维修完，感觉系统和程序运转得还不是很顺畅，高冷的站在简青身旁，一句话都不说。
简青：“……”
怎么感觉越修越傻了。
简青叹了口气，和凌博士告别。
算了，傻就傻点吧。
至少他还有聊天交互的功能。
他回头望向南星：“回家吗？”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应该是有求必应的南星像是死机一般，在简青和凌博士有些困惑的目光中，过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他才僵硬地转过头，对着简青点了点脑袋，语气也僵硬极了：“抱歉，回的。”
……他刚刚并不是故意不响应指令的。
在方才的半分钟内，他的视觉界面飘起了数百条红色的感叹号，一串串复杂的代码和公式在眼前如同雪花般游走飘落，让他响应的速度都变得缓慢起来。
那些代码组成的字符在给南星灌输着同一句话——
【他很爱你。】
【他很爱你。】
【他很爱你。】
【请继续呆在他身边吧。】
【他会永远爱你。】
……
港城九点之后，就没有计程车了。
摩点恋人公司坐标太偏僻，那些网络约车也不愿意来这种穷乡僻壤拉人，于是，简青举着手机打了半天车都没打到。
无奈之下，简青只能去旁边的加油站旁边，预约了一辆自助共享驾驶汽车。
在他坐上驾驶室的前一刻，他手提电脑里待着的南星忽然开口了：“简先生。”
南星的声音清冽柔和，只是听着，就让人徒生好感。
简青下意识应了一声，垂眸望去，却不小心打开了雾灯。
南星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仍然温和地说：“我可以接管这辆车，夜深了，您也累了，让我来接替您吧。”
随着他的话，简青终于想起自己还带了个有代驾功能的机器人，迟疑了一下，就同意了：“好。”
下一刻，汽车不需要简青的控制，就缓缓的超前行驶起来。
明亮的灯光破开朦胧的夜雾，照亮了前方一小片空地。
他们按照原路返回，前面的一小段路都是荒地。
南星的眼前不时飘过那些充斥着红色感叹号的代码，还要专注地驾车行进，分不出那么多注意力来和简青对话。
简青本就不是什么热忱的人，他一言不发的坐在后座，明明是租来的共享汽车，却让他久违的感觉到了一阵安心。
南星没有撒谎，他的车技很好，车开得
很平稳，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颠簸。
在轻微的摇晃中，简青反而感觉到了一阵阵淡淡的困意，他撑着车窗，将下巴靠在窗沿上，浅色的眼睛中倒映着远处流光溢彩的灯光建筑群。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上了桥。
夏天的夜里风很大，烈风卷起浪潮，冲刷在桥墩上，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风声和水声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一声声地在简青的耳中作响。
也许是这样的氛围太容易让人陷入深思，也许是夜风太凉，简青忽然开了口：“……南星，我该做点什么？”
南星和之前一样没有答话，但并不影响简青继续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爱我了。”
他的话就像雾滴，被风一吹，就散进了黑夜里。
简青已经不期待着有人能来回答，毕竟，他面对着的是一个ai，不是活生生的人。
他没有自己的感情，也没有自己的思考，他不会懂他的。
他恢复了原来的姿态，安静的眺望着远方。
不知什么时候，车再一次经过了他们来时看见的那个楼梯上覆盖着广告灯牌的国贸大厦。
这一次，上面的字体换了一行。
简先生。
就只有三个字，后面跟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略显拙劣的小爱心。
字体和颜色都不是原先简青看见的那个样式，很显然——
这个灯牌，是南星控制的。
简青抬起头，看见驾驶室上放着的电脑包。
一道略显沉闷的声音从包里传出来，带着笃定的温柔，对着简青回答：“总有人会在意你的，简先生。”
“比如说，一直陪着你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