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桑玦穿过游廊七拐八绕,越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处幽深的园子。

园中树木繁盛参天,依稀能从树叶间见得到血月的细碎光影。

小路纵横交错,桑玦时刻留意着气息的走向,视线中隐约能见到冷柔危的衣角摇曳。

他这人不辨善恶,却对一个人的气息十分敏锐。

今天在大殿上,魔尊说要在凉山亭摆宴,桑玦那时并没有从中发觉戾气和杀意,只觉得这人有些捉摸不透。

能养出冷景宸那样的儿子,让他在冷柔危面前作威作福,魔尊不会是站在冷柔危那一边的人。

在殿上的时候,冷柔危对这个所谓的父尊也并不亲近,她的气息像是蛰伏在暗处游动的蛇,是时刻警觉着的。

桑玦料想冷柔危这时候出去,应该是去凉山亭赴宴,他心中挂念这件事,就悄悄跟了过去。

眼见着要跟丢,他不免紧追两步,额头擦过斜来的花枝,撞落了花瓣,发出簌簌轻响。

桑玦旋身往那棵花树后一闪,那边的脚步声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远了。

桑玦这时才从树后探出来,沿着小路折过去,原来已经走到了尽头,与石阶相接。

他想再迈上石阶,却发现路明明在这里,怎么也走不过去。

这里设下了结界。

石阶绵延向上,地势聚成一座山峰,看起来不高。周围树丛点缀,山路时隐时现。

桑玦一眼望到山顶上,那座醒目的小亭子。

凉山亭。

冷柔危来时,冷戈刚刚遣退一个在传信的魔卫。

见她来了,冷戈一挥袖,亭中的守卫便化作两只猩红巨眼,飞出亭外,悬在上空,向四下密切地扫视着。

冷戈随和地邀冷柔危落坐他对面,“这个菜,阿柔最爱吃的,尝尝。”

冷柔危视线掠过亭中各处,并没有什么机关设计、危机暗伏,酒菜也都普通平常。

冷戈气定神闲,只着一身常服。

她坐下,表面应付着场面,暗中等他切入正题的时机。

冷戈似有些怀念道:“记得你小时候因为这菜,还和本尊闹过别扭。因为本尊说,你身为少主,不能轻易让人摸清喜好,所以限制你只有每逢初一可以尝尝鲜。”

“是炙鹿肉。”冷戈轻描淡写地看了冷柔危一眼。

冷柔危没有丝毫印象。

冷戈又酌了一杯酒,“这折月酿也是甚得你宠爱的,里头的茶花要选最上等的白茶,清冽好闻。你口味刁,用料稍有敷衍,你当场就要把这杯子掷去不要的。”

轻轻一声玉响,酒杯被放在冷柔危面前,冷戈笑了笑,丝毫不见在群臣面前的冷厉。

但他展现出来的温和,又像浮在一层碎冰之上。

如果是上一世刚刚成年的少女,冷柔危或许会因为他记得过去有关她的小事而欢喜。

此刻端起酒杯,透过薄雾看见他的冷漠,冷柔危只觉得心内平静而茫然。

她的喜好,她的脾气,在冷戈讲来,都是那样陌生。

冷戈不会做无意义的动作,他不是有闲心会去怀念过去温情的人,从前不是,如今也不会突然改变。

与其说他是在打感情牌笼络她,他更像是在暗中试探什么。

这个认知让冷柔危心神一凛。

近来摄取到的太多信息像杂乱的线缠绕一团,她冥冥中感觉到,对于她失去的那段过去,在冷戈这里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不可否认的是,除了那个女人之外,他是对她的过去知道的最多的人。

冷柔危笑道:“父尊说的是太久之前的事了,我自从两百年前那场大病之后,忘记了太多。这么多年,父尊也从未提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冷柔危能追溯的最早的记忆就是两百年前,她从高热中醒来,自此记忆就空了一大块。

魔宫上下因为这件事被处死了不少人,冷柔危醒来,就见冷戈站在她床前的神情莫测。

冷戈发觉她醒了,就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冷柔危却比他还困惑。

后来冷柔危问他自己为什么会发烧生病,冷戈都会搪塞过去,叫她好好休息,就是一场病,没什么。

冷柔危此时又提起当年的事,笑意不达眼底,脸上的凉薄和冷戈如出一辙。

冷戈瞧着她的模样,心里竟浮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好似有些惋惜,但转瞬即逝,只余一片冷酷。

冷柔危上一世并没有察觉到冷戈心里的幽微之处,如今才发觉他的情绪和态度其实都有迹可循。

冷柔危这个人冷心冷情,除了受系统影响对贺云澜的一举一动格外在意,本不会因为他人的情绪而动摇心境。

此刻她却又想起被埋在雪下的那个梦,忽然感觉到细密的疼痛。

原来苏醒的感知带来的不仅是拂绿那样的温暖细流,还有细密的疼痛。

原来无形的东西才最伤人。

即使感情淡薄,仅仅凭着血缘的联系,就足以伤人。

冷柔危毕竟不是从前,还会受到冷戈的影响。

她压下心海之中的暗涌,不动声色地饮下酒。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忘记问这件事。”他沉吟半晌,意味深长地看着冷柔危,“要不是那个女人,你本不该有这一遭劫难。”

清冽的酒香袭人,相似的山茶气息立刻就勾起她的感官记忆,盖去了冷戈的话,让她想起了那个人的灼热气息。

她眼角余光斜向山下,听冷戈打趣道:“你这个近侍看样子对你还挺忠心。他难不成还怕你在本尊这有个好歹?”

少年的身影在山脚下若隐若现,似在徘徊等待,时不时咬着手指,偶又驻足,仰头看上来。

向来意气风发的一双眉轻凝着,含着担忧。

不过山中设了障眼法,亭中人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在冷戈与桑玦之间,冷柔危更清晰地发觉,香气带来的炙热回忆有多清晰,冷戈的冷漠带来的刺痛就有多清晰。

所有的感受一脉相承。

这不是一件好事。

冷柔危收回视线,冷淡道:“忠心是一个近侍应该做的。”

又道:“他年岁浅薄,没那么多心思,是在等我。”

冷戈一双眼眸如鹰隼一般,透亮精明,隐含笑意,“哦,是吗?”

不是。

冷柔危知道桑玦是跟着她来的。

她也知道“阿姐”对于桑玦的重要性。

在她恢复记忆之前,“阿姐”这个身份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桑玦的这份担心对于她现在的处境来说,并不多余。

如果真走到了父女相杀的地步,有一把刀总比没有强。

她没有戳穿桑玦,反而在冷戈面前遮掩一二。

她给冷戈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答道:“自然。”

冷戈叹了声,“其实多个人为你着想,也没什么不好。”

他接了酒,似在回想什么,“自从那个女人走后,本尊一直忙于大小政事,无暇顾及你。这么些年来,一直希望能找一个知你疼你的人,陪在身边。你也已经成年,若能早日成家,也了了父尊一件心事。”

冷柔危注视着他,“成家倒未必是一件好事。要是我到时候头脑发昏,跟着一个毛头小子离开魔界,留下父尊一人,父尊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冷柔危假设得随意,说得却是上一世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她心里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却又好奇,冷戈会说出怎样的答案。

冷戈看了她一眼,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声,“要真是有那一天,本尊只怕是会伤心不已。不过阿柔,只要是你想要的做的事,父尊绝不会阻拦你。你要是真的爱到深处,不管在哪里,你都是本尊的好阿柔。”

看,这就是冷戈的厉害之处,只要他咬准了一切是为了她,即使是冷漠,也能粉饰成关切和无奈的纵容。

没有任何人能挑出他的错处,只会有人说她被骄纵坏了。

冷柔危淡淡地笑了笑,发现冷戈的身上倒是有一种和贺云澜相似的虚伪。

“我梦到她还活着。”冷柔危抬起的眼眸明明平和沉静,却隐含着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冷柔危不觉得冷戈找她来就是为了关心她的婚事。

他是最忌惮女人的人,就算是她有所试探,他也不可能因此两次提起她。

毕竟,冷戈曾因为一个魔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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