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靖海小镇

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航行。

每当黄金牛角号小帆船忽然倾斜,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水手的欢呼声,金士麒就知道:小瑶主仆又出来晒太阳了。

这种情况每天一两次。金士麒听到声音就会走出船舱,总就看到小瑶站在八仔号的艉楼上。她通常是在看风景、吹海风,或者向金士麒遥遥招手,或者用火铳打海鸟。

每一次,那个让人心砰砰跳的姑娘都会伴小瑶身边,为她挡风遮阳,与她欢笑着说着私密话。她们还经常挽着手、靠着肩。当风浪大时,那姑娘就会揽着小瑶的腰,贴得紧紧的。这是金士麒初次见到小瑶与别的女子如此亲近。感觉她们不像是主婢,倒像是姊妹一般。

小瑶的另外两个婢子:小桨和小橹也出现了几次。她们就没有什么台词,主要的工作是捧茶水端点心,或者装填火铳。

每当小瑶主仆登上艉楼,旁边的几条船上仍会发生骚动。航海乃是最枯燥枯燥之事,又辛苦又凶险有孤独,又不卫生。因此那一对碧玉般的女人,就成了人们每天都期待的美景。

后来广西水兵们被告诫那是金将军的家人,他们才略微收敛,不敢再乱跑乱叫了,只能偷瞄几眼。但那些洋番们却毫不顾忌,仍然一窝蜂地拥到船舷边。为了吸引眼球,他们还做出了无数荒唐的事情——唱歌、跳舞、斗殴、脱衣服,甚至还有人表演跳水、吞火、用刀子戳肚皮。

若换作别的男人。恐怕早就恼了。但金士麒是开明人士,他对女人抛头露面并不在意。更何况小瑶本来就不是深闺中的小女人——这闺女成熟得早,六岁时就代表丁老西去衙门打官司。八岁时曾去赌场讨账,十岁就出海押运船队,十二岁时剿过海贼私港,十四岁时曾与菲律宾总督谈判,维护了当地华侨的利益……

她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些水手在她眼中就像是幼稚园的小崽子。

后来牛角号的葡萄牙船长感觉不妥,就把船驶远一些。水手们顿时开始抱怨、咒骂,还有人哭了。金士麒也很失望。他对每天一、两次的相见也很期待。

……

金士麒的运气很好。从屯门之后,风向就变成了北风,这对后续航行很有利。天气也日渐凉爽。姑娘们可以脱下裙子,换上铠甲了。

十月十三日,船队提前一天抵达了靖海。金士麒悬着的心终于靠岸了,小瑶这一路上竟然没使什么花招。譬如纵个火、下个毒什么的。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在旅行的最后两天,小瑶主仆却再没出来晒太阳。

……

靖海城镇虽小,却是粤东的海防重地。

它坐落在一处突出的海角上,背后为青山所怀抱,沿岸是绵连的悬崖,巨浪拍击岩石扬起万堆雪琼。两侧的小山上各设了一座炮台,遥望数十里的大海。附近的海面上礁岩密布、怪石嶙峋,宛若一片狰狞的迷阵。波涛之下更藏着无数的暗礁,正是天然的防御工事。

金士麒的船队抵达时。幸亏守军派出了几条小哨船,引领他们避开礁石缓缓驶入内湾。这里是一条江的入海口,江面宽阔、水流舒缓,正是天然的停泊区。金士麒不禁赞叹,这靖海真是一处绝佳的水师基地。

现如今,靖海港的水面和陆地上,已经被广西大军占满了。

查应才和蔡文豹率领的两个陆营已等候一月有余,他们在岸上筑了三个大兵营,对士兵进行封闭管理。兵营四周都筑着一丈高的竹木墙,从外面无法窥探营房。围墙之外还挖了壕沟设了哨塔,还布置了全套的防御工事。

港湾中则停泊着连绵的船只,船头连着船尾,船舷靠着船帮,层层叠叠好不壮观。除了少数靖海守军的小哨船和民船,丁老西派来的大海船有30多条。它们只待与金士麒的船队会合,就将一起去台湾。

金士麒的船队正在靠岸,一大群军官和卫兵就轰隆隆地奔出军营、跑上码头。然后在最大的“八仔”号旁边停下脚步、整齐列队。他们一个个衣甲鲜明旗帜招展,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喜滋滋地望着八仔号,等着金士麒的出现。

“我在这里!”金士麒在旁边的小帆船上使劲招收……

“将军!”他们欢呼着奔了过来。金士麒一下船就被他们纷纷抱住,连番地问候。查应才大哥也迎上来,他抱拳致礼,“金兄,我们正担心着呢!郑芝龙的船队就在这附近海面上游荡。你没遇上,真是好运道啊!”

金士麒笑着摇摇头:“那是他的好运道。”

“正是!正是!”众人立刻说,咱大哥连澳门红毛都剿灭了,郑芝龙算哪头蒜!

船队靠岸,码头上一面繁忙。20多条船清点人数和货物、安顿住宿、交接防务等等事项都有人负责,无需金士麒操心。

小瑶也无需金士麒操心。

八仔号一靠岸,那名姓蒋的管事就屁颠颠地跑来见金士麒,说:小姐就住在靖海城里,宅子早就有人收拾好了,姑爷你放心去打仗吧。金士麒忙说好好,瑶姑这次帮了我大忙,你们靖海的吃穿用度房租水柴什么的本老爷全包了。蒋先生则表示:姑爷你客气了,其实那宅子本来就是丁家的,老爷子在广东沿海各地都有产业。海南岛最南边有个鸭龙湾你听说过吗?那里风景迷人沙滩细软,也是丁老爷子的……

……

随后,金士麒与一众军官兄弟们前呼后拥地来到中军大营。这远征军的主将终于坐在了虎皮椅子上,很软很威风。

查应才等人向他报告全军的情况:“三里营”的步兵和炮兵。“驯象营”的工兵和辎兵,各营各队都是装备整齐、弹药充沛、士气高昂。广东各地粮草马料囤积了近2万石,足够大军小半年的消耗。还有最后一个批次的1200石稻米。预计后天抵达,是监军大人亲自押送。

“监军……嗨,又多了个爹。”姚孟阳嘟囔着。

说实话,金士麒兄弟们都不喜欢“监军”这劳什子。

他们去年擒杀猛坎乃是一场“防区内作战”,相当于日常任务,因此没有监军。后来的浔州大战,朝廷派了个老太监过来盯着。与老太监做伴的是总督商周祚。金士麒与之交流甚少,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不久前的澳门之战,金士麒“迷航”去了澳门。又“顺手”剿灭了荷兰人,因此也没享受监军的折磨。如今到了靖海,他们终于躲不过去了。

更何况,这粤东地区的军令体系本就混乱。明国为了统一海防管理。把广东潮州府和福建漳州府统编为一个“潮漳协守区”。由广东派遣一名副总兵来负责。但最近几年福建海贼闹得严重,潮漳协守区就被临时划归于福建总兵旗下。更热闹的是福建漳州府还设立了兵备道、海防道两大副省级官衙,它们都有军令权。

现如今能对金士麒下令的大人统计如下:两广总督、福建巡抚、三位道台、广东总兵、福建总兵、潮漳副总兵……总计8位!这还没算广西家乡的领导。如果再来一个监军碍手碍脚,那仗可没法打了。

“别急嘛。”金士麒笑道,“过几天我们就去台湾了,天高海远,爹再多也管不着。那位监军,我听说是商总督推荐的人。应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众军官都点头称是,“是总督的人就好。”“我们陪他慢慢玩儿!”“那杳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就由不得他!”“没有不贪财的监军,没有不好色的将军……哥呀,我说的不是你。”

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金士麒忙喝斥几声,叫他们闭嘴。

随后,查应才又提到当前海上的局势也不容乐观。从六月份开始,郑芝龙就在轮番攻击福建广东沿海。他旗下有贼头数十个、贼船数百条,贼汉子更是成千上万。他们时而化整为零四处骚扰,时而又汇聚成坨大举合击。现如今福州、泉州、漳州几个府城都被围过,好几个县城都被洗劫了。福建总兵俞咨皋一败再败,沿海的港口全都丢了,残存水师只能退到内河去避战。

郑芝龙最可恨之处并非是他的凶残,而是他总打着劫富济贫的幌子,今天杀了几个贪官,明天撒几个残渣剩饭充当赈灾救济,后天又卷走民众去台湾开荒种田。这两年福建灾祸也多,民众日子苦。所以郑芝龙一来,人们就争相趋附。或者下海当贼,或者趁火打劫通风报信,连老太婆小姑娘都烧香拜妈祖保佑郑大王……

现在情形对咱广西兄弟们也很不妙。最近几个月,郑芝龙的主力已经南移到南澳岛一带,距离咱靖海只有半日航程。现在靖海镇子内外很不太平,镇子里、码头上、炮台附近常有细作出没,偶尔还有小股子海贼上岸侵扰!你水营的冯千总已抓了许多了。

总总迹象表明:郑芝龙已经盯上了咱广西军。如果我们去台湾,他一定会在半路上截杀咱。

“那是他运道不好!”金士麒皱着眉头,“我本想把他养肥了再杀的。现在看来,必须先给割他一刀了!”

“金兄,你可有筹划?”

“查兄,你在靖海好多日了,你先说。”

“好。”查应点点头,“具体筹划我还没有,只有个大概的方略。”他指着面前的地图继续说:“将军你看,这福建陆地上路途险阻,海上航行却便捷,再加上海岸曲折、岛屿众多,真是滋养贼盗的好地方。郑贼盘踞其间,进攻则虚实结合多路合击,令人防不胜防;他若讨不到便利,就退守海岛;如官兵大举清剿,还可以退避海上,让人追之不及望洋兴叹。所以我以为,以咱当前的兵力和船只尚无法在海上与之对决。唯一可行的方略则是:诱敌上岸,再一举围歼。”

金士麒本来的计划是海上反击之策,类似于在虎门外的那场扮猪吃老虎。查应才这么一说,他便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想法。

“查兄你分析得很透彻啊!”金士麒点点头,“只是这诱敌再围歼之策,既耗时间,又要等机会,有些被动啊。”

查应才说:“你放心,郑芝龙比咱更耗不起。他虽然把福建闹得一塌糊涂,但目的却没达到,心中一定烦乱。他最近派来靖海的细作一天多过一天,行事却日渐谨慎,目标也更集中。所以我猜想,十日之内,郑贼就会大举行动。”

金士麒摇摇头:“你可别轻作判断。郑芝龙闹了小半年了,不是一直没碰这靖海嘛。咱们大军是一**来靖海的,他为何不趁咱兵力分散时出击,非要等咱们大军会合整装待发了再动手?那岂不是很犯贱?”

查应才一笑,“他是等你啊!”

“我?”

查应才点点头,“那厮向来以英雄豪杰自居,心气高得很。你澳门一战赢的太漂亮,你与海上势力也颇有一些渊源,因此你就成了郑芝龙心中的大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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